殿中青铜色的镂空熏炉中缓缓飘着几缕似有若无的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沉静的香味。
“我做了一个梦。”时习之看了陆礼一眼。
她正往茶杯里轻轻吹气,然后啜一小口,皱着眉往杯子里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说来听听,”陆礼抬眼瞧他,指指左下方的椅子,“坐。”
“谢大王。”时习之坐下来,对送茶的女官点点头。他手放在茶杯盖上,手指绕着边缘轻轻绕了一圈。
“我最近都在做梦,”时习之手指轻轻敲了一下,继续看着茶杯上的缠枝花样道,“梦里我是个没有任何灵气的兵士,跟着人四处征战。我不只是那一个兵士,我是很多兵士。你明白吗?”
时习之说完抬头看陆礼。
陆礼换了个看起来舒服点的姿势,身体靠着椅背,胳膊放在扶手上,她看着时习之,没有说她明白,也没有说不明白,只是淡淡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看着同袍战死,看百姓流亡,我......”时习之手猛地从杯子上移开,在晃动不已的茶杯旁握成拳头。
陆礼没有说话,目光中仿佛带了一丝了然,可又在等时习之说下去。
“我什么都不能做。”时习之把头扭到一旁,视线正好对上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上面青山碧水,绿树楼台,画得好像是东山,但又不太像。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就只有这些?”陆礼轻叩几下桌子,示意宫女给她剥开一粒葡萄,送至她口中。她接过丝帕轻轻按了下嘴角,看向时习之,“后来呢?”
“就这些,但他们都在问我为什么?”时习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说这是命令,是任务,他们还不罢休,我说为家人,为百姓,为苍生。”
“他们怎么说?”陆礼饶有兴趣地看着时习之。
“没怎么说,我就醒了--”时习之长舒一口气,梦里压抑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
“唔,说说你的想法。”陆礼起身走到时习之旁边的椅子前坐了下来。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这些是梦,还是.....已经发生过的,又或是还没......”时习之看着递过来的葡萄,连连摆手,“不用了,谢大王。”
“在孤看来,不管是不是已经发生,你的关注点不应该放在这上面。”陆礼看了眼时习之,捏起一颗葡萄放进口中,“你应该想想为何你什么都做不了。”
“为何?”时习之不解地看她。
“梦里你是谁?”陆礼问。
“普通兵士。”时习之如实回答。
“如果你是百夫长或者将军呢?”陆礼又递给时习之一颗。
时习之下意识接过来,他沉吟着:“如果我是将军,又或者我是......”他看了眼陆礼,有些心虚地别过头去。
“或者你是跟孤一样的人,”陆礼眉毛一扬,“你还会觉得你无能为力吗?”
“虽然战争也会让很多人丧生,可是你站在不同位置发挥的作用却是不同的,你是普通兵士,除了奋力厮杀外,你没有任何办法,如果不是,你可以有很多种办法......不过......”陆礼看了时习之一眼,停了下来。
“不过,谈何容易,我现在就跟梦里一样,是个普通兵士,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时习之自嘲一笑。
“谁说的,在你踏进观澜国国界的时候,你就不是了。”陆礼眉心一皱,放下手里葡萄,从宫女手中接过丝帕,擦擦手,“你现在是观澜国国主的贴身护卫,有个办法可让你一步登天,你听还是不听?”
“大王请自重。”时习之身子立刻坐直后仰,脱口而出。
“你--哈哈哈哈----”陆礼一愣,随即大笑道,“孤说的不是那个,不过你如果那么想,孤也不介意。”
“这,是我唐突了,还请大王明示。”时习之突然觉得耳朵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拱手。
“杀了孤,你做观澜国国主。”陆礼看着时习之,眼里没有一丝怒意,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这--”时习之一怔,猛然起身,“我没有那个意思!”
“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所以孤才说的。”陆礼身子往前倾了倾,“想要济世,心怀天下,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不可能的,而这些--”
陆礼拉过时习之的手,掰开他紧握的掌心:“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你介意这些,那你是握不住它们的。”
陆礼在时习之手中点了点,又合上他的手,笑容里充满了诱惑:“现在,孤要你去查这次宫乱之事,这可是获得权利的好机会,你可得抓住了。”
“是。可我初来乍到,要从何查起?”时习之看着自己的手问。
“孤给你两个建议,一,从薛直开始查;二是,从当日殿上刺杀孤的人来查。”陆礼收回自己的手,看着时习之道。
“薛直不在赤漓城了,”时习之点头无奈道,“当日刺杀的人也逃了。”
“还不是因为你?”陆礼斜眼看着时习之,“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别的......”时习之眉心紧蹙,突然眼睛一亮,“当日大殿之上,进献美人的大臣!”
“嗯,”陆礼轻轻颔首,“说下去。”
“我可以从他入手,只是--”时习之想了下,犹豫道,“他是大王的臣子,身居高位,我恐怕--不过蚍蜉撼树而已。”
“放心,孤既然让你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不给你点底气。”陆礼手中一闪,出现一道令牌。
“我赤漓城内,除了赤甲卫外,还有一支青卫。人数虽少不到一万,可胜在知晓的人不多,现在全供你差遣。”陆礼把那令牌往时习之面前一放。
“这--”时习之看着那令牌,不免有些纠结。他一旦拿了这令牌,就要卷入观澜国的朝堂纷争,可如果不拿,他看了陆礼一眼,就如陆礼所说,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只凭他在天衍宗外门弟子的身份,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实现他心中所想。
拿与不拿,时习之看着那块青铜色令牌,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