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心已死而渗出了悲凉2

“还好,就是肩膀有点酸,没事儿的,晚上就回到成都了。唉,终于要回家了!”说着李海耸了耸已经僵硬的肩。

晓菲本想起身给李海揉揉肩,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起身,因为她想到李海说出的“终于要回家了”,她不知道“回家”的意思是旅游的结束,还是恋情的结束,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惆怅,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李海疲惫的脸上显出一丝不解。

“没什么,就随意叹口气而已,你明天的机票订好了吗?几点的?我送你吧!”晓菲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她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李海是必须回去的。

“什么?去哪里?谁说我要走?”李海满脸疑惑。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儿,你不回去?英子一个人要着急的,吴婷姐也还下落不明,你该回去!”这下倒换成晓菲着急了。

李海没有说话,只是掏出手机,打开短信递给晓菲,这是一条今天早上英子转发过来的吴婷写给英子的短信。

“英子,妈妈对不起你,让你还没有成年就承受大人带来的烦恼。这真是我们不得已的选择,你不要恨妈妈。妈妈现在很安全,我现在在一个小城市住下了,这里的大山、这里的湖水可以帮助妈妈疗伤,你就给妈妈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吧。爸爸和妈妈之间出了一点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影响我们依然是你的父亲和母亲,我们都是同样爱你!不要让你爸爸回来,在没有想好我们之间的问题该怎么处理之前,我不想见到他!你的生活我都会给你安排好的,你不要担心。我暂时不会开手机,但我会给你发短信的,爱你的妈妈!”看完短信后晓菲的眼泪也止不住往下掉,她深知给人家的家庭带来了极大的伤害,她恨自己为什么不悄悄地走掉,为什么还要再一次在玛吉阿米和他相遇。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晓菲颤抖着把手机递给李海,声音哽咽地说出她现在唯一能说出的几个字。

“晓菲,这不怨你,是我不好,伤了你们两个。晓菲,你知道吗?我真的很难,因为婚姻不是一个人的,婚姻就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小社会,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就算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八百根筋,我们需要有一个冷静期,静静地思考我们的未来。”李海的声音显得格外低沉,晓菲使劲地在心里咀嚼李海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打搅你的,我会远远地离开你,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远远地注视着你、祝福着你!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晓菲强忍着眼泪不要流下来。

也许是晓菲的这番话打动了李海,李海有点动情了,他一把抓住晓菲的手:“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这段让我刻骨铭心的爱。是的,像我这样被人家称为满身铜臭味的男人不该有什么刻骨铭心吧,但是真的,晓菲,这么多年来我从没有对哪个女人这样动过心,我舍不得你啊,也许这一辈子我不会再遇到更让我动心的女人了。我不知还能不能走回到自己的家庭,因为我已经错过了;但我知道要走出我们两人的这片天空也同样不易,因为我们已经相爱了。”李海的话发自内心,让晓菲的心温暖起来。

“说实话,这些年来的移民生活让我和吴婷之间的感情的确淡了许多,可也因为长时间的分开让我们彼此更加珍惜相聚的短暂日子,于是这种生活方式掩盖了我们的婚姻裂痕,我们自以为彼此是幸福的,其实每次我们在一起时间长了以后,我们也会彼此不习惯的。所以在成都的时候常常是期盼着回到温哥华,在温哥华日子长了又时时想着回到成都,这就是我们痛苦的移民生活!”李海吃力地说出了自己积压许久的真心话。

“我懂,我懂,这是很多夫妻都会遇到的问题,也许我们在一起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只是我们现在还彼此相依、彼此倾心而已。不过很感谢你的这番话,让我了解了更多,让我心里排解了许多。我们吃饭吧,菜快凉了。”晓菲赶快给李海夹着菜,盛着饭。

可能是因为彼此说出了心里话,各自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李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脸上还浮现出难得的笑容,他们要珍惜这“最后的时光”。

沉沉的夜,静静的湖,湖边的酒店没有什么客人,唯有二楼这间房子的灯还亮着。吴婷静静地坐着房间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她刻意从家里带来的。李海每次回家时都会给她买上好几本,不单是因为她从小就是一个书迷,更是为了帮助她度过寂寞的日子,可此时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眼都是三个人的影子,李海和英子的影子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唯有另一个影子始终模糊着。

第一次一个人远离家庭,远离亲人;第一次不去挂念别人,只为尝尝被别人挂念的滋味。虽然奥肯那根湖的夜很静,吴婷却难以静心,她知道要想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因为这些年来自己生活的全部就是这个家庭,突然有一天让她不想了,她会不习惯的。是的,如同他们要思念她一样,她也会思念他们的!

极度疲倦的吴婷依然不能入睡,可能是一个人有了太多的伤感、太多的牵挂吧。吴婷在箱子里拿出小药包,取出一瓶镇静剂,这是上周在家庭医生那里开的。因为作为医生深谙这些“幸福”中的女人的“不幸”,她们富有,但是缺少情感的滋润和身体的抚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她们的请求开上一些镇静剂帮助她们度过漫长的寂寞夜晚,或是介绍她们去看心理医生。而中国女人往往不太接受看心理医生,她们认为自己的该属于自己,绝不能向不认识的人吐露。

吴婷喜欢服下镇静剂以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人的整个身体变得轻盈起来,思绪慢慢地弥散开来,不会再去纠结一件事,一段情,而是随着一种模糊的感觉放松自己。

“砰,砰,砰……”轻轻的敲门声把睡梦中的吴婷惊醒了,她费劲地睁开眼睛四下看着,一时有点迷糊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Morning!Wouldyoulikesomehelp?”门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哦,对了,自己是在酒店里,敲门的是那位好客的女主人。

吴婷赶紧忙不迭地应声答应着,女主人听到她的声音才放心地下了楼。吴婷拿起枕边的手表看了一下,哇,快10点了!怎么睡了这么长的时间,看来昨晚的安眠药的确让吴婷睡了一个好觉。

吴婷赶紧起床梳洗,懊恼着自己的失态。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吴婷的气色和精神都好了许多,面对镜子里依然美丽的自己,吴婷强迫自己露出了一丝久违的浅笑。

吴婷下楼后还没有来得及向女主人道谢,反倒是女主人先为自己刚才的唐突道起歉来。女主人忙着给她准备起说不清该是早餐还是午餐的西式简餐,一杯冰牛奶、一杯果汁、一盘培根碎炒的土豆块,还有两个半熟的糖心鸡蛋。这么多的食物着实把吴婷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烤箱里还烤着几片面包,赶紧告诉女主人不要再准备了,自己远没有这样大的食量,早餐就要一杯牛奶和一个七分熟的鸡蛋,再加两片面包就刚刚好。

“Really?”女主人吃惊地看着吴婷,感觉这一点食品不足以让一个正常的人吃饱。

一边吃着女主人盛情准备好的早饭,一边用有限的英语和女主人聊起天来。女主人好奇地问起了她为什么独自一人来到这里,吴婷告诉她,夏季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在去班芙度假时路过奥肯那根湖的一个酒庄,丈夫喜欢那里的冰酒,这次就是专程来订购冰酒的。除此之外和女儿有些小的误会,于是出来走走。

女主人睁大了眼睛,然后很认真地告诉她:在加拿大,把未成年的子女留在家里不照料是犯法的。吴婷听到这话,不禁有点后悔起来,本来是想掩盖自己和丈夫的纷争,结果话一出口就犯了大忌。

吴婷急忙解释女儿已经年满16岁,而且怎么可能把她独自一人放在家里呢,自己请来了妹妹,也就是孩子的姨妈在家里照顾她。这样合理的解释让女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告诉吴婷,她也经常为教育子女的问题头痛不已,曾经多次求助于心理医生和社区工作者,有时真想一走了之。

好不容易吴婷找了个借口赶紧离开这个同样憋了很久的“问题女人”,她估计自己如果不走的话,要不是她变成了自己的家庭医生,就是自己成为她的心理医生。

她驾着车毫无目的地行进着,努力回忆上次一家人去过的酒庄所在的位置。奥肯那根湖有很多差不多的家族式酒庄,路边的坡地上满是种植葡萄树的架子,因为天气已经寒冷起来,葡萄树的叶片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唯有大串大串的葡萄挂在绑在架子上的藤蔓上,显得头重脚轻,让看到它们的行人都油然而生一种担心,这些藤蔓能不能支撑住这满架的硕果?

行进了十多公里以后,她终于看到了那家熟悉的酒庄。因为是冬季,酒庄门口没有夏日的车水马龙。她停下车走进依然挂着“open”牌子的大厅,主人迎了出来,吃惊地看着吴婷,在这样的季节是鲜有亚洲人光顾的。只是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热情地和吴婷打着招呼,显然他还没有认出吴婷。

吴婷告诉了他自己的来意,主人回忆了半天,这才想起夏天是有这么一个家庭,男主人是一个高大俊朗的亚洲人,对葡萄酒非常在行,他们当时曾说好还要来买酒的。他热情地问为什么她家先生这次没有过来?吴婷报以微笑说先生在国内还有大量生意要打理,因为圣诞节要到了,家里要开party,所以想来定一批上乘的酒回去。

男主人一边叫来他的夫人,一边带着吴婷往酒窖里去品酒。品酒对于吴婷来讲是一项非常高深的技术活,她根本无法准确地评价出什么酒是最好的。她只能告诉主人,请他拿出夏天品酒时丈夫喜欢的那种最好的红葡萄酒,她知道质朴的加拿大人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客人的。

好客的主人还是执著地拿出了各个年份的红葡萄酒让吴婷一一品尝,他毫无保留地教着吴婷去区别这些酒的不同口感,哪个年份的气候更适宜,哪个年份的水分丰沛,哪个年份的酒温度不够低……几番比较下来,吴婷终于慢慢品出了点不同的口感。

最终吴婷选择了两款酒,一款是李海喜欢的上乘红葡萄酒,一款是自己喜欢的冰酒,各自定了十件。在主人的推荐下,最后她又选定几款不同年份的葡萄酒。她准备把自家楼下的酒窖彻底武装起来,即便是和李海没有了未来,她也会通过货运将酒发回去给李海,而自己也要享受一下,好好活一把。

填好发货地址,刷卡付钱一切搞定,要离开时女主人请她帮个忙——有一个发往中国内地的货物承运单,他们怕填写的地址有误,正好有吴婷在这里,所以特地请她帮着看看。

这是一单购买上百个橡木桶的葡萄酒生意,她早就听说有这里的移民把加拿大的酒发回到中国去卖,因为这里的酒好而且价格很低。她不禁好奇地问了起来,女主人摇头说这单生意他们本不愿意做的,但对方执意要购买。吴婷越发好奇了:为什么有生意还不愿意做?主人告诉她,这批酒是已经提醇过后的渣脚料再次提醇的,无论是酒的浓度和味道都无法和现在的葡萄酒相比,但对方执意要购买,所以他们只好按不可想象的最低价格卖给了对方。他们很担心会坏掉自己酒庄的名声,所以还双方约定不能用他们的商标和产地标志,而是让买家自己在北美注册一个商标。

看着若有所思的吴婷,酒庄主人随意说起,既然他们夫妻俩这么喜欢葡萄酒,为什么不把奥肯那根湖最上乘的冰酒和葡萄酒进口到中国去销售?中国目前无疑是世界最大的葡萄酒消耗地,据他的了解这里面有极大的价格空间。吴婷说自己不会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先生事业很成功,也不需要她来奔波。但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建议,她需要考虑。告别时她说这几天她还会来,因为她要在奥肯那根湖小住几日,他们是她在这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从酒庄出来,她驾车来到湖边,下午的湖边温度高了许多,懒懒的太阳斜悬在天空。她终于一个人静下来了,她用厚厚的围巾裹住自己的脖子,踏在湖边松软的草坪上,虽是走着属于自己的路径,但脑海里还是想着英子和李海,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手不经意触摸到衣服口袋里的电话,心里不觉一颤,这是她通往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只要打开手机,一定会有英子或是李海的短信进来。不过她不敢开启,她怕自己难以承载心里的压力和思念,她每天只是在深夜英子已经入睡以后才打开手机给英子发去平安的短信,她想昨晚发给英子的短信她一定已经转告了她的父亲,她不敢去多想他们看到短信以后的神情,她想自己也该为自己活一把了。

选了一张阳光照耀下的湖边椅子坐下,她静静地反思着自己的婚姻。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她有一个爱自己的丈夫,也有一个乖巧的女儿,有一个让很多人羡慕不已的移民生活,直到那一天,一条短信打破了她的宁静生活,她知道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份甜蜜的生活了。

现在细细想来,这也不能完全归罪于移民,也许这是每一个中年家庭都必须承受的婚姻危机。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们之间从彼此深爱和眷恋变成了彼此挂牵和惦记,昔日灵肉交融的夫妻,在不知不觉之中变成了相敬如宾的亲人。

细细地想着细节,虽不经意,却一直在改变。只是在事件爆发时,才意识到要认真审视,但此时已无力阻止了。她不再年轻,长时间的独居让她难以绽放激情,更何况同样独居的李海?

想到这里吴婷不觉一个哆嗦,是夕阳西下的寒气袭人,还是我心已死而渗出的悲凉?放手吧!既然不能改变这一切,不如放手让他离去,好在彼此的心里保留一些值得珍惜的记忆。

可离婚谈何容易!如何离?今后的生活来源怎么解决?庞大的家庭资产该如何清算?每一个问题都足以让她死上一回,她知道不管离还是不离,主动权都不在她的手里,她唯有等待……

高速公路上的路牌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特别扎眼,旅程在一公里一公里地减少,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但无论是李海还是晓菲的脸上都看不到回家的喜悦,因为他们不知道即将到达的目的地会不会就是他们爱情的墓地,他们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及这样的话题。他们心里对未来的期望犹如窗外无边的黑暗,他们不知道该更加珍惜今天这个夜晚,还是去期盼着有一个全新的明天。

晓菲强睁着疲惫的双眼,她生怕自己睡过去,她怕失去这已经不多的在一起的时间。她不时给李海端起水杯或是点上一支解乏的香烟,李海则报以感激的眼神和一个亲昵的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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