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姐,你知道吗?在我们老家村里剩下的几乎都是女人了,男人都偷渡了,剩下都是女人,嫁不出去的,所以大家都说我们那里是寡妇村。借钱给我的是我们的一个远房亲戚,借钱的条件是我要娶她的侄女,还要让她的妹夫帮我偷渡,这样侄女嫁出去了,钱也挣到了。还好,妻子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个月,因为偷渡也要等好的季节。到了该走的时候我真的都不愿走了,我怕死在船上,我才有了家,有了老婆,老婆也怀上了孩子,我不想走了!我父母骂我,打我,说我没有出息,家里借了这么多钱怎么还?吴姐,你知道吗?那些个钱我们根本就没有沾过手,就是一张借钱的字据啊!”阿洪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手攥成拳头像是要发泄出去的样子。
在他的讲述下,吴婷的脑海里还原了一个场景:阿洪深爱自己的妻子,妻子婚后怀上了孩子,但到了扬帆的季节,阿洪该走上他们祖祖辈辈都走过的道路了,撕心裂肺的分离于是变成了一幕幕必须登场的戏,放不下的还是家里的娇妻和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两年过去了,孩子都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阿洪每天都在努力奋斗,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和老婆孩子团聚在一起。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那你怎么又偷渡到加拿大了呢?美国不是更好吗?你是不是得了移民习惯症了,久了不移就不习惯了?”吴婷笑着调侃起阿洪来。
“在美国工作倒也挣了不少钱,每个月能给家里寄很多钱回去,借的钱都已经还完了,家里也盖上了新房子,但就是拿不到美国的身份,你永远是‘黑人’。我听朋友讲这边的政府要宽松些,还有这边的华人多,语言没有障碍,所以就过来了。”
“真的吗?那你没有护照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嗨,吴姐,真还是要给你讲讲我偷渡到加拿大的事儿。你知道吗,美国和加拿大之间的边境线是世界上最长的不设防的边境线,所以我先是跟这边的朋友约好了,那个时间我什么都不带,装作旅游客来到‘和平门’的关口……”说到这里阿洪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莫名的兴奋,因为那是他的人生经历中的一次自己策划的跨国大偷渡。
“和平门”是连接美国华盛顿州和加拿大BC省的一个最大的陆路关口,这个关口也连接着两座著名的城市——西雅图和温哥华,每天有数以万计的货柜车和游客往返于两国之间。
“和平门”无疑又是一次改变阿洪人生的大门,这里的移民官们只是检查每天排班过往的车辆,而对于走在两国关口之间宽大的公园绿地上的人却不检查,公园里常有游客到这里照相和玩耍。那天阿洪先在美国那边的草坪上若无其事地转悠,一件还算是笔挺的西服,一个小包装着阿洪不多的家当,胸前挂着一个照相机,自己俨然就是一个观光客。5月的阳光温暖而和煦,一棵树冠足有10米的垂柳树摇曳每一根枝条,发出嚓嚓的响声,阿洪先是装模作样地拿出照相机照着风景,然后磨蹭着往公园里加拿大这边的草坪走来,一会儿又在树下装出很享受的样子,其实他是在眯着眼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好半天的确找不出一个关注他的人,他愤愤不平地嘀咕着:“这偷渡也太没难度了嘛!”于是起身装作是晒足了太阳的懒汉似的,晃晃悠悠像是要回家一样一步跨了过去,然后就上了朋友的车,就这样偷渡成功。
阿洪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越境经历,吴婷不得不佩服阿洪和他的朋友们那股不屈不挠的折腾劲儿:“真是服了你们了,那身份拿到了吧?”
“还没有,快了,表格已经交了,就等面试了,反正我也想好了,他不批我,我就在那里假装自杀!”说着阿洪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狠劲。
送走阿洪以后,吴婷脑子里一片迷糊:为什么有钱的人在移民,没钱的人也在移民,有些人还是前赴后继地踏上移民的路,而只有那些真正进来的人,才能体会到其中的痛苦,这不就跟钱钟书的《围城》笔下描写婚姻生活一样吗?“城里人想逃出去,城外的人想冲进来”,感情是如此,生活也是如此,大家都痛苦不堪,还津津乐道地调侃着“幸福”。
丽江束河的青龙河水清澈流淌,湍急地穿过河底的石头缝;穿过洗衣女的手缝欢腾着奔向远方。一杯清茶泛着淡淡的绿色犹如脚下那清澈的河水,晓菲倦色的脸上透着对生活的无奈,带着受伤的心和疲惫的身体她独自苦行在为了忘记过去的路上。
几天前,一脸疲惫的她从丽江转移到了束河。
束河的宁静、束河的素朴、束河的清溪,这些都是晓菲想要的东西,她找到一家很僻静的小客栈住了下来。接下来她每天都会一早来到青龙河边上找一家小咖啡屋坐下,慵懒地晒着太阳,看着手里的书,饿了,就叫上一份饭;倦了,就沿着青龙河走上一圈。她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住上多久,因为她并不知道接下来她该干什么。
午后的太阳还是有几分炙热,晓菲走进凉气十足的咖啡屋里,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这里仍然可以看到青龙河欢腾的流水。在每一张桌子上都放在一个本子,晓菲翻开本子,除了感叹束河的美景和宁静之外,还有许多寄托失意和惆怅的话语,这倒合了她的心情,晓菲随意地翻着。
“在束河,在这家小咖啡店里,我寻找到了那双我等待多时的眼神,那时我相信了什么叫一见钟情,那时我们誓言永不分离。相聚的喜悦没有留住我们匆匆的步伐,城市的喧嚣又让我迷失了你。我再一次来到这里寻找你,还是这张桌子,但已不见你的身影,还记得我们的曾经的约定?牵手一起拉萨,去那座黄色的小楼——玛吉阿米,没有仓央嘉措的玛吉阿米情何以堪,难道真的应了那句诗句?‘最好是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最好是不相识,如此便可不相思。’亲,不管你来不来,10月拉萨的天空下,玛吉阿米的小黄楼上,我都等你!”留言的边上是一幅用钢笔素描的一座小楼,可能这就是留言者所说的玛吉阿米的小楼吧。
晓菲被这个留言感动了,她甚至有了马上起身到拉萨的冲动,对,到拉萨去,到玛吉阿米去!哪怕是永远都不能见到心爱的人,那也能在那里触摸三百年前的凄美爱情故事,也许只有那些更加沉重的爱才能释放自己沉浮的心,哪怕是没有仓央嘉措的身影。
10月的拉萨早晚已经有了些寒意,从加拿大回到成都后,李海匆匆处理完公司里的事,然后给陈总签了一份授权委托书,就带上司机小刘,开上越野车义无反顾地向西藏进发了。
越过神山,涉过圣湖;才别佛塔,又见经幡;草原细雨,高原阳光。沿途这些尚未被现代文明践踏的美丽风景让李海震撼不已,当然让他震撼的不仅是这些风景,还有那些骑着自行车行进在川藏线上的老外;还有那些磕着长头到拉萨朝圣的藏人;更有那从未进过大城市的道班工人。
看着山垭口那些在风中摇晃着身体匍匐在地的老人,他真担心他们能不能这样周而复始地磕着长头到达他们心中的圣地:手指穿过那漫天飞舞的经幡,即使转遍所有的灵塔都无法寻觅到属于仓央嘉措的那一座。
李海无心留恋沿途的山川美景,他一路风尘只是为了那坐落在八角街上白色毡顶的“玛吉阿米”,那里有一个寄放相思的角落,茫茫之中他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玛吉阿米”此时在哪里。
下午的拉萨阳光和煦,他坐在“玛吉阿米”屋顶的平台上,一杯咖啡,几本仓央嘉措的诗集,一个下午的时光,这都是为了配合着思绪的飞扬,去相遇他心中的玛吉阿米。
三百多年前的一个星空夜晚,仿佛伸手就可以摘下星星,从不循规的仓央嘉措踏着风花来到八角街那个藏式酒馆,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同样也不蹈矩的美丽少女——玛吉阿米。
三百年后的今天,玛吉阿米依然吸引着无数孤男怨女——为了逐梦,为了怀念,为了祭奠。而李海则是为了等待,一个没有约定过,也不可能实现的等待。
夕阳西下,布达拉宫的白色墙上泛着金色霞光,李海拿起照相机,记录着夕阳下的美景,记录着八角街上繁忙的街景。突然长镜头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李海全身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焦急地寻找,只是再也无法在茫茫的人海中寻找到那熟悉的身影,满眼看到的只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匆匆地收起相机,李海快步冲进繁忙的集市,他要去寻找他的玛吉阿米。直到夕阳西下,夜色笼罩整个拉萨城,不再能分辨出她的身影,李海才带着疲惫回到酒店。也许是相思,也许是绝望,也许是高原反应,李海头痛不已,早早地就服下药睡了,他知道在这样的高原地区,只有足够的睡眠,明天才能有足够的体力去寻找。
当阳光洒落在布达拉宫的白色外墙的时候,李海已经背着包走到了街上,八角街口那棵传说是文成公主栽下的菩提树伸展着庞大的身躯,仿佛是在庇护着那些虔诚的教徒。
拖着疲惫的脚步,李海走进玛吉阿米,老板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招呼着他。为了找到一个视野开阔的位子,李海直上三楼屋顶,没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了一个空着的座位,李海转身下到二楼,几乎每一个位子都坐着喝茶的客人,李海非常沮丧,刚想离去,但实在是太累,太渴,他决定再看看那些昏暗的角落上还有没有空位子。
一个角落里,一张茶几上亮着一盏并不太亮的灯,三张椅子只有一个背影蜷缩在那黑的角落,这又是一个带着伤痕的孤独的旅人。李海不忍去打搅,他想轻轻地走过,就在走近的那一刹那,不经意的一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是个早已铭刻在心的身影,那个被他不小心丢失的身影!
他凝固了片刻,慢慢地蹲下身体,轻轻地叫了一声:“晓菲,晓菲!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张疲惫的脸、一张惊愕的脸,李海心疼地用手捧起这张脸,他想用唇吻干她眼角滴下的泪水,但架不住泪如泉涌;他想用宽大的胸怀去温暖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但禁不住自己的身体也在微微地颤抖,耳边响起轻轻的诵经声: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当他们从忘我的迷离中惊醒过来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双双诧异的、感动的、疑惑的眼睛,当然更多的是祝福的眼神。晓菲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给惊呆了,她用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李海,直到看到这一双双关注的眼神她才确认这一切并不是在梦里。她不得不感谢束河那个小咖啡屋里的那本留言簿。
李海搂着晓菲的肩,在众人的目光下走下楼,老板的脸上没有诧异,只是笑着说了一句:“找到了?”不需要答案,不需要道出找到了新欢还是旧爱,这种奇迹在这里常常发生。
“找到了!再见!”李海脸上洋溢着幸福,晓菲红肿的眼睛里也还是挡不住发自心底的笑意。
走到街头开车离去,李海一直用右手紧握着晓菲的左手,一路上晓菲没有问他们要到何方,只是紧偎着李海,仿佛怕再一次失去似的,心里不用去思考任何问题,即便前面是火海刀山她都在所不辞。李海一手搂着晓菲,一手掏出磁卡打开房门,舍不得放开依偎着的晓菲,李海只得用脚向后一钩便关上了房门,便迫不及待地紧紧拥抱住晓菲。晓菲从未像此时这样迷离,不能自持地倒在李海的怀里,没有反抗,没有埋怨,仿佛他们彼此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久违的相爱的人重逢了一般。
仿佛彼此心里并没有芥蒂,只是更加渴望彼此,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勇气去责怪和埋怨对方,因为失去对方已经让他们疲惫不堪,此时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唯有灵与肉的结合才能填平心里的沟壑。
整整一个下午他们没有走出过房间,也没有诉说,甚至每一次后的呢喃彼此都无法听清。思念的感觉随着一次次爱的释放而渐渐淡去,刻骨铭心的爱却深深地崁入了新的记忆。
殚尽最后一丝体力后,李海渐渐地回到现实中来,他轻轻地问了一句:“你恨我吧?”
“我不会去恨任何人,更不会恨你!”晓菲的头紧靠在李海结实的胸前。
“我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但我知道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其实我并不需要任何承诺,我只需要活在当下,我愿意在幸福中死去,就犹如我的父母一样。我不想去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那属于未来,如果那一天到来了,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会接受!在我弄丢了你的日子里,我自己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苦,今天又找到了你,这就是缘分吧!所以我要珍惜当下!”晓菲说得很真切,眼睛里噙着泪,不知是泪花的晶莹还是对未知幸福的憧憬,晓菲的眼睛里闪着光。
李海怜惜地吻着她脸上的泪水,一种心痛的感觉吞噬着自己,他知道他不可能给这个女孩子什么美好的未来,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