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总是在不经意中从人们的指尖悄悄地滑过,留下的只是慢慢爬上脸的细密的皱纹和深深刻在心里的看不见的伤痛。窗外的参天大树除了松柏以外已经没有了绿色,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艰难地抵御着来自北方的强劲寒风。
这段日子对于每个人都不容易:放不下恋情是痛苦的;放不下亲情是痛苦的;无法实现发财梦是痛苦的;无法理解父母情感变化也是痛苦的。李海、吴婷、晓菲、黄蓉、英子,每个人都在经历痛苦与折磨,没有人能置身事外。日历就这样在索然无味中艰难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终于即将翻到岁末的日子。冬天又来了。
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吴婷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的大海,近来发生的很多事需要她细细思考,却又经不起细细思考。亨利的低沉怒吼唤醒了深思中的吴婷,她不解地看着亨利,随着亨利的愤怒眼光,吴婷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呼号着飞来一群群南飞的大雁。这是一幅多么熟悉的画面,是的,虽然上一次的画面已经过去了一年,但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天冷了,南飞是候鸟不变的真理,自己家的候鸟也要迁徙回家了。但吴婷此时的心境已非往年,没有期盼,没有兴奋,反倒有几许焦虑浮上心头。
这段时间虽是夫妻冷战,但这毕竟是他们共同的家,有着共同的女儿。李海每次都会选择英子在家的时候打来电话,英子接了电话也总会大声地转述着爸爸的话,这都是为了让在一旁看着电视的吴婷听到:“妈妈,爸爸问你要不要买什么东西?要不要电视连续剧?爸爸,下周你就回来啦?好啊!给我买点CD,到时候我在QQ上把要买的碟名告诉你哈。哦,对了你给妈妈买一套《金婚》……”一旁的吴婷早已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她无法拒绝李海回家,可她知道这次相聚是痛苦的,这种痛苦可能超越丈夫出轨对她的伤害。面对面地割裂他们之间的每一根连接着的神经,这才是最大的痛苦。这一天注定不可逃避,唯有勇敢面对。
第二天,吴婷就把一楼的客房打扫了出来,她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再同居一室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大家都必须适应。她不想让李海住到楼上的客房,她不愿意听到那会勾起她遐想的隔壁房间卫生间哗哗的水声,她更不愿意在半夜听到他那熟悉的鼾声。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生活都在欺骗你,生活中还是有很多让你振作的消息。吴婷的公司已经完成了注册,第一批葡萄酒代销合同也已经签订,就等着发往中国了。建国来电话说国内公司的注册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他在南门最繁华的地段租了一个铺面,装修的图纸正在设计中,这几日就要给吴婷发过来。不过这并不影响加拿大这边发货,因为建国不仅已经找到了存酒的酒窖,而且还和成都几家著名的餐厅签订了进店合同,这就意味着吴婷的事业已经开始。这几天她一直在为成都的北美酒行的开业冥思苦想新的创意。她一定要把琳达和她的先生请到成都来,只有把酒庄老板请过去,才有噱头。
手机铃声响起,大概又是哪位姐妹邀约饭局吧,温哥华的女人总会在年末自家“候鸟”迁徙回家前频繁聚会,她们笑称这是最后的疯狂。
“喂,是黄蓉啊,有什么事吗?”从吴婷脸上的变化可以看出吴婷并不想接到这个电话。
“吴姐,我们要‘回流’了。”话还没有讲完,话筒里已经传来黄蓉的抽泣声。
吴婷皱了皱眉头,真不知道这个女人又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你们不就是想出国吗?好不容易出了国,怎么又要回去了呢?”“回流”的意思就是要放弃移民的身份。
“娜娜那件事发生以后,房子也不让租了,刚花了两万多加币改造的房子又要改回来。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啊!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钱呢。现在每天不是警察来家里巡视,就是社区义工到家来找我谈话,说是给我作心理辅导。如果不是上次吴姐你帮忙,娜娜没有提出什么要求,还主动帮我们在警察局说了好话,那就更无法想象了。但吴姐你是知道的,要是不出租房子,就我们家卫东那点工资是绝对供不起房子按揭的,昨天晚上卫东回来跟我说,要我们把房子卖了然后带着小宝回国去。这里的日子实在是没有办法过了。”黄蓉不停说不停抽泣,吴婷听得出来黄蓉是真的很难过,她不禁又心软起来。
“黄蓉,你们好不容易才办到移民,怎么能这样轻易放弃呢?”
“是啊!我也不想回去啊!我们还有脸回去吗?才给家人和朋友们说了我们在这边如何如何好,又刚买了大房子,结果……”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啦?”吴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了。
“吴姐,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想请你帮我劝劝卫东,他最听你的意见了。他早就告诉我,在温哥华的这些女人里,就吴姐最有文化、最有素质,真的,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卫东经常告诉我,说着认识你就是幸运,能同机到加拿大就是我们的缘分啊!”
“好吧,我试试,不过主意还是你们自己拿。”吴婷真的不愿意接下这个差事,因为她每天自己的事都忙不完,但她知道如果不答应黄蓉,那黄蓉一定会磨死她的。
放下电话的吴婷为这家人的移民遭遇感到欷歔,仿佛总有爬不完的坎在等着他们。因为晓菲的关系,有时候她真想不再和他们交往,但每当她下定决心以后,黄蓉遇到困难找到她时,她又动摇了,还是一如既往地全力帮助他们。
时间的飞逝,对于李海而言,也是一样的。李海知道,又该回家了,不管今后摆在他和吴婷面前的是什么样的道路,他都必须走下去,因为那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即使得不到吴婷的原谅,他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从那天以后李海再没有见过晓菲,他按自己的喜好给晓菲选了一套房子,位于南面的天府新区,面积不大,也就一百平方米左右。他记得晓菲曾经讲过自打“5·12”以后就特别怕高楼层,因此他特地给她选了一套位于8层的房子,不是太高,也不会觉得太矮。选房子那天他在售楼处的沙盘上看了又看,他在想象晓菲可能经过的每一条线路,他甚至想到如果他们还有未来,他应该怎么找到她的足迹。
当时为了西藏行,他留下了晓菲的身份证复印件,选好了房子,代晓菲签好了协议,一次性付完了房款,李海办完这些事情后,让小刘找到晓菲,把合同交给了她。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等着晓菲的电话,在他的心里早已勾勒出好几种对话的内容。
几天之后,晓菲打来电话,里面没有声音,唯有低声的抽泣,瞬间,所有的高筑的心理堤防全部随着哭声坍塌。
十几天之后,他接到一封快件,没有一个字,唯有那份合同原样寄回。
一年以后,一辆熟悉的小车停在他回家的路上,从车里哀怨怨地走出一个泪眼婆娑的人来……
可这一切都没有出现,没有电话,没有哭泣,没有哀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问起小刘:“你真的把合同交到晓菲手里了?她都说了些什么?”
“老板,晓菲姐真的什么都没有多说,她当时看都没看合同,也没有问房子在哪里,接过合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停下来,说了一声:谢谢!其他真的没有了。”
攒积了20多年的情感就在这一夜时间被两个女人掏空了,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没有家的人,犹如孤魂野鬼,犹如行尸走肉。家在他的概念里从来就不是一座房子所能代表的,房子不过是一个供人栖息的场所而已,而只有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那才有家的感觉。自己有家,却远在大洋彼岸,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次回归;想象中的家,充满温馨,充满激情,可一夜之间那个让他心动的女孩子竟变得如此陌生,房子也变成了感情了结的砝码。
“回家吧!”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
“忘掉她!”另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