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天色擦黑,陈长安与苏鼎风穿街过巷,满城寻找疯疯癫癫的男人,正当没有结果准备要休息时,那首古怪的歌谣又伴随毫无节奏的拨浪鼓传入耳中。
咚!咚!咚!
咚!咚!咚!
豆腐烂,摊鸡蛋,鸡蛋鸡蛋磕磕,里面坐个哥哥,哥哥出来收尸,里面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喊魂,被人砍头回不来……
在那边,走……
陈长安与苏鼎风立刻寻声赶去,来到城边荒郊的处墓地,疯癫男人端坐在坟头右手摇拨浪鼓左手吃祭祀给亡人的点心,边吃边含糊不清的唱歌谣。
陈长安上前问道:我叫陈长安,你呢!
啊!
疯癫男人莫名其妙的尖叫了声,盯住他面皮紧绷,嗓音压的低沉道:有鬼……红衣服的鬼!
杀人的鬼,快回家,回家,不然砍掉脑袋回不来!
红衣服的鬼……陈长安与苏鼎风相视一眼,变的郑重起来,前者语气极尽温柔细腻,哄孩子般问:沧州城的百姓都被屠杀了,而你,知道整个过程,对吗?
疯癫男人手中的拨浪鼓停止摇晃,点心啪嗒掉在地上,双目呆滞面容僵硬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原样,傻笑哼唱:奶奶出来烧香,里面坐个姑娘,姑娘出来喊魂,被人砍头回不来……
回不来!
苏鼎风一脸失落。
陈长安无语苦笑。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从微表情判断很明显他是知道过程的,但不愿意说!
陈长安向前几步认真道:什么时候愿意回答,我们再见面。
留下句嘱托,与苏鼎风转身离去,疯癫男人坐在坟头凄迷的眼神遥望着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咽了咽口水,又开始摇鼓唱歌。
嗖!嗖!
突然,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分前后围困住他。
疯癫男人四肢打了个颤,傻里傻气的道:你们是谁,也要抢我的点心吗?
老子来送你上西天!前面的黑衣人大喝一声,从怀中掏出把匕首,步步逼近。
坐在坟头的男人再无之前任何的疯癫迹象,转身撒腿就跑,黑衣人冷笑着手中匕首掷出,携带丝丝缕缕幽光朝他心口位置飞射而去,宛若条狠辣索命的毒蛇。
当啷!
生死关头,一把飞剑于不远处丛林中崩起,挡下匕首,紧接着苏鼎风与陈长安双双出现。
黑衣人立刻变动目标朝他们二人连掷数枚飞镖,陈长安拔出藏名挥卷道光幕抵挡,却听扑哧的声,有枚从间隙中穿入,刺戳进他心口。
哈哈哈,我这飞镖上涂抹有剧毒,你必死……
哗!
苏鼎风剑光闪过,黑衣人当场毙命,脑袋嘣愣愣的滚出数米远,嘴巴苍白无力的艰难开合,吐出剩下的两个字:无疑!
另外的名黑衣人见同伴丧命,拔出匕首当场自戕。
就这么怕我逼问?陈长安没好气的说。
接着咔咔咔的剧烈咳嗽起来,步伐踉跄的走到疯癫男人面前,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我叫……叫陈长安,自长安城而来,官……官属乌衣卫,见血海飘骨猜测沧州三十多万百姓有冤,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男人大口大口的吞咽空气,情绪还未从杀手袭击的恐惧中脱离,直至半晌,才哽咽道:陈……陈大人,我……我应该早些告诉您的,这样您也不会遇害了!
哦,终于不再装疯卖傻,肯说了是吧?陈长安伸展个懒腰,把刺进心口的飞镖拔出丢
掉,神采奕奕。
男人两眼凸瞪:陈大人您,您没事?
陈长安理所应当:对啊,这不是怕你不说,打张感情牌嘛!
男人苦笑一声,开始把发生在沧州的事情详细叙述,与阮静初使用原术第二阶段勘察到的基本相同,两个月前的某天雨夜,沧州城城门四闭,有许多红衣人从天而降,见人就杀。
当夜,错综糟乱的大雨倾盆声,妇孺惨叫声,刀光剑影声,鲜血飞溅声,在沧州城上演了一曲无比沉郁悲痛的葬歌,血流成河连滂沱的漫天雨水都被染成鲜红色。
各种惨绝人寰的凄唳从酉时开始,到第二天辰时结束,足足持续了十二个时辰。
男人因为当晚身怀六甲的妻子想要吃酸鱼片,到井窖中去取冻冰的鲜鱼才得以逃过一劫,他在井中惴惴不安终日提心吊胆,连续生啃了半个月的海味,苟全性命,慢慢爬到外面。
原本以为沧州已是片废墟死城,未曾想家***子,左邻右舍都还在,难道当晚经历的只是场梦?
不……事实证明并非梦!
在与妻子以及左邻右舍交往的过程中,男人发现他们行为举止都很奇怪,与自己印象中的截然相反。
渐渐的,男人知道他们的确已经遭到无情屠杀,现在看到的只是替代品,为保全性命,为替满城百姓申冤,他开始装疯卖傻游走其中。
陈长安听完来龙去脉,悠然一叹:放心吧,沧州满城三十多万人的血海深仇,我定会报的,你白天故意踢翻女人洗衣服的盆子,就是在提醒我,对吧?
嗯嗯!
男人神色动容:每当有外地人来到沧州,我就会暗示他们,想要以此来把消息传递出去,但……但毕竟沧州三十万人都被屠杀代替,草民混迹其中不得不小心翼翼,所以即便刚才陈大人主动来找探问缘由,我还不清楚您们来历,没敢轻易开口。
还请陈大人恕罪!他双腿弯曲准备下跪。
陈长安一把制止。
苏鼎风听的不甚明白,问道踢个水盆,能暗……暗示什么?
陈长安解释:不知小舅子你发现没有,沧州城街头叫卖的商贩们无论有多热,都滴水不饮,且不流汗,还有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以及鱼铺的老板,前者全程不用手只拿棒子敲,后者等到鱼在案板上挣扎干才开始剖腹,种种迹象表明,这群死而复生后的沧州百姓,他们怕沾染到水。
这其实也是陈长安在酒楼门口面对两张桌子发呆的原因。
当时左边桌子上坐过的是几个外地商贩,天气炎热,他们杯中茶水饮的干干净净,右边桌子上是群本地人,他们的杯中,从茶叶的疏卷程度来看自从泡下后就没动过,而且点的菜多以干煸为主,不带汤汁。
这又从侧面印证沧州城死而复生的百姓都怕沾染到水的事实,如此一来,疯癫男人当着陈长安面踢翻洗衣的木盆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奈何当时陈长安并未意会,仅仅第六感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而已,直到从王连寺府中出来,见到他与齐全两个沧州本地人在酒席间酣喝畅饮,豁然开朗。
所以才会在离开王连寺府邸后,决定来找疯癫男人。
掌握到具体信息,陈长安随手折来根树枝在地面写写画画,开始推测分析:现在能够肯定沧州城三十万百姓被杀确有其事,然而,在极短的时间内他们又在某种意义上重生。
但这种重生,被称之为代替更合适些,代替后的他们,有两个特征,无论多热都不会流汗,且不饮水,甚至是怕接触到水。
而白天见到的王连寺与刺史齐全二人并无上述两个特征,说明不是替代品,没有在两个月前的屠城
中死去。
那么,两人皆为朝廷官员,面对屠城不但没有向官方禀报,还与这些百姓的替代品同城生活,着实诡异,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与屠城者串联勾结,或者说……
或者说他们就是屠城者!苏鼎风补充出陈长安卡点的下半句。
是的!
陈长安点头,并道:三十万百姓的替代品,为什么害怕沾染到水,会露出破绽?还是说会这种替代手段的本身,忌讳水!
苏鼎风与他简直可以说是心有灵犀,立刻会意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陈长安扔掉手中树枝拔出藏名,缓慢却坚定的站直身体,气场如尊站立天地间的巨人,眼神中凛冽着抹寒光,道:就现在吧,对于这群畜牲越快宰杀越好!
行!
苏鼎风一甩额前长发,御剑直冲云霄,在半空当中双手掐诀嘴里念念有词,伴随着举动延续,轰隆隆轰隆隆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惊雷闷响,地动山摇,很快,能够看见沧州城外的海水,涡漩成道直径足有千米的通天巨柱,朝这边滚滚泛近。
站立剑端,苏鼎风意念集中认真操控,待通天水柱临近城郭,刷的声溅起无边无际的浪花,千叠万重,朝四面八方铺展,形成道透明的幕布,裹盖在夜空,笼罩住整个沧州城东西南北纵横三千里。
陈长安提住男人衣领几个腾挪跳跃移动到处山坡,高呼:开始吧小舅子,把这满城的虚假表象冲的干干净净,来看看藏匿其中的,到底是一副如何肮脏丑陋的面孔!
苏鼎风没回答他,直接行动,悬浮在半空打个响指,平铺的海幕顷刻间化作瓢泼大雨刷刷直下,淅淅沥沥的雨珠拍打在树桠,湖泊,长巷,楼房,以及行走在外的城民身上。
娘亲,怎么突然会下大雨呀,快些走快些走,爷爷还在家里等着呢,今天是爷爷生辰,咱们早点赶回去。
好,糖糖乖,我们早点赶回去!
长街上,有对母女正在匆忙赶路,雨珠滴滴答答的拍打在她身体,每一滴都会流带下来衣衫,手臂,头发的颜色。
她的身体轮廓越来越小,当裹在外层的色彩被冲刷掉,能清晰看见内部六腑是由泥沙捏造,以不可挽回之势,流化进雨水中。
啊,娘亲,怎么回事?为什么您的身体……
啊,不……不要,糖糖讨厌下雨,为什么雨水冲走了我的胳膊……胳膊要化了,娘亲!
啊……怎么回事,我的腿!
身体……不要冲走我的身体!
街道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哀嚎惨呼,没有痛苦,只有惊恐,每滴雨水拍打在身上都会像硫酸一样腐蚀抵消掉他们身体的部分轮廓,直至消失,最终,整个沧州城唯独剩下此起彼伏的恍然: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一个人的声音!
十个人的声音!
……
……
一百个人的声音!
一万个人的声音!
直至……三十万人的声音。
当身躯被彻底冲刷流失在雨水中,一道光点像绚烂的烟花般直飞云霄,绽放出他们生前的影像,越来越多。
沧州城的夜空,如同道无边的幕布,在投映部汇聚人生百态的悲剧电影,又似是张独属于他们的上河图画卷徐徐展开。
苏鼎风哀道:我说怎么能感觉到灵魂与精神,察觉不出异常,原来是杀人后将魂魄聚集,以泥沙捏造躯壳继续存活。
如今泥胎破损,魂魄无处聚集,便是如此。
站立在山坡的陈长安尽管有做心理准备,但
亲眼目睹眼前景象一时间仍旧无法接受,痛的像是神经被人割开道口子,往里面灌辣椒水。
他字字锥心道:沧州城三十万百姓,他们两个月前如何死的我没见过,可这次却是我一手造成的。
没有我,他们此刻应该还活着,即便是……以泥胎为躯。
陈大人……
疯癫男人在万千影像中寻找自己身怀六甲的妻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轰!
这时,有道沉重的闷啸声在地面响起,某个位置,一道暗红光芒交织的爆柱炸裂,其中传来森然恐怖的声音:陈长安,你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不用理睬的,为何偏要多管闲事找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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