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与黄怀玉所在隔了七八米外的房间中,追命正坐在仅有的一张木桌前,对着刚从二十四小时食堂中取来的刀削面大快朵颐。
头等舱里的晚餐虽然丰厚,但那已经是五个多小时前的事情,身为能级三的执事,能量消耗本就比普通人大上不少。
几分钟后,唏哩呼噜的吃面声慢慢减缓,足有小脸盆大小的瓷碗里空了差不多三分之二;至此,追命才感到腹中的饥饿感消失,将多余的注意力转向他处。
这间房与黄怀玉那边差不多面积,但陈设却简单很多——桌上摆着一瓶没打开过的矿泉水,配有席梦思的软床被换成了木板,窗边的厚实躺椅则被一张简单的不锈钢椅子取代。
在隔开的独立卫生间内,还有两件被手洗到轻微脱线的老旧衣裤被挂着阴干。
总体而言,就像是把装饰风格往上倒推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你在这边才呆了三天,就把这房间糟蹋成这幅样子;而且明明基地都有洗衣服务的,可以省不少麻烦。”
追命放下筷子,扫视了眼左右,回头对站在窗边的风连云说道。
他现在所在的正是后者的房间。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生活,并不觉得麻烦。”
风连云背着身回道,声音像机器人一般平直无波,与房间中二十四小时工作的通风系统底噪异常相合。
“好吧,虽然我是你上司,但你的生活作风问题我也管不着。”
追命微微一笑,对副官的“失礼”并不以为意,然后又开口问道:“刚刚在地面,我感觉饕餮有些反应,是同化率增长速度超过预期了吗?”
随着他说出“饕餮”二字,室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很难说清这是物理变化还是心理作用,一时间,两人都觉得通风风扇的声音喑哑下去,对着地下天井的窗缝中徘徊起了阴风,就连房间顶上的白炽灯光都隐隐带上冷色。
饕餮,传说中“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的邪恶魔物——据说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东华神话中象征贪婪的上古四凶之一。
“并没有,最近半年我的同化率只增长了2.1%;对于祂,我不会给任何机会。”
沉默片刻后,风连云转身回道,几乎从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冷硬决绝。
“我明白了,那之前的异动应该是饕餮与他融合的那位产生了感应。”
追命颔首,转开了话题。
“与‘毕方’那边二次确认了吗?”
“毕方今天上午发来了消息,确认朱厌已经带着两位最为心腹的下属抵达了众帝山北的乐游市。”
风连云回道,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到了这一步,基本可以认定,朱厌的行动没有蚩尤授意,是他自行其是。”
“毕竟是浮躁不安的猢狲。”
追命闻言,挺直的脊背靠回到了不锈钢椅子的靠背上,露出了些微笑意。
“如果我们的计划顺利,凶神将会被完全瘫痪,哪怕蚩尤再强,也无力维持大局——到时候,局里面对的压力会大幅减小,局长也能够腾出手来。”
“到时候,只要顺利说服炎帝与我们保持一致立场,以后即便是圆桌会,在行事上也要有所顾及——被杯葛至今的那些血债,必须要他们给出交待。”
说到这儿,追命单手握拳,忍不住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步。
“连云,詹飞兰那边,你就按照原有口径继续回报;我们被捆住手脚的日子,不会再久了。”
······
柔利市东北数千里外,上京。
难得的月明星稀之夜。
近些天来,滂沱大雨连日不停,将钢筋混凝土的丛林清洗了数遍;太昊市中心,闹中取静的最昂贵地段,一座青砖白墙琉璃瓦的四围小院越发显得明净典雅。
此时,三位东华顶级财团的当代掌舵人,正在院内小聚。
宽阔的书房内,紫檀方几上燃着的上好熏香袅袅而起,丝缕般沿着玲珑雕刻的木格徘徊,经久不散。
中堂之上,绛紫深漆的条案上摆着镂空的青铜香炉,其内升起的缟白胧烟迷迷离离,将正墙上悬着的“大行广润,隆德崔嵬”横幅遮得时隐时现。
房内,三人分坐。
“无咎,特处局的那个江谚实在是不知好歹,委员会之前已经定性,但他手下的人还在进行‘新界案’的秘密调查。”
右下首处,一位眉目阴鸷的年轻男子怨恨道,他的双唇极薄,面容虽然俊俏,眼中神光却显散漫。
他名叫卫子谦,乃是东华医药巨擘“回春集团”的掌舵人,也是“圆桌会”卫家本代的嫡长子。
“兄长莫急,先尝尝最新到的‘紫金海龙’。”
主座之上,一位二十许年纪,面白如冠玉、吊眼似柳叶的青年用绵如温玉的声音劝道,将亲手斟好的茶盏递给两位客人。
所谓“海龙”,乃是东华最负盛名的茶种,产区位属东南,以不同颜色命名区分级别;其中每年由三株千年母树出产的三至四斤春茶,被称为最高等的“紫金海龙”,等重价格十倍于黄金。
也不知是顶级茶叶的神效,还是主人亲自泡茶的待遇,半杯金汤下肚,卫子谦脸上的戾气果然去了大半。
“子谦兄,以公心论,我们必须容忍‘江谚们’存在,否则谁来为这片大好河山流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他的人没问题,只是我们的制度出了问题,让他升到了不该达到的位置。”
青年人温吞说道,年纪虽然最轻,说话却四平八稳。
他叫魏无咎,及冠刚过三年,已经取代乃父掌控“广润财团”,执东华金融界之牛耳。
圆桌会中,如今也是以这位魏家长子长孙为首。
“而且,子谦兄对付新界实验室时用的手段也太过激烈;我说句僭越之言,动辄采用暴力手段,除了能出口恶气,其余反而得不偿失。
毕竟人如茶叶,上品可饮,中品可入枕,即便下品,亦可肥花圃。”
魏无咎单手握着蕙质秀雅的青瓷茶杯,垂眼睨着沉淀于残茶中的翠绿茶叶,好似俯瞰于东华大地上庸碌求存的茫茫大众。
“怪不得十三姓中公论无咎小弟心性第一,如此高论,当浮一大白。”
这时,左边客座处,一位脸型瘦长清隽的长须老者开口捧道;他的嗓音尤为尖锐,好似极锋利的剑刃,让入耳者光凭声音就能想象其人的自负与刻薄。
王鹤卿,圆桌会中王家的家主,军工巨头“风神集团”当代董座。
“但特处局如今太过跳脱,光靠委员会,可压不住天柱。”
老者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用拇指指腹摩挲着手里类冰似雪的白瓷茶盏,语气严肃深沉,显然对史安国忌惮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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