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珊珊当然难以想像,什么样的“终结者”,在暗杀人家娃之前跑去跟娃的老妈聊天?
甘雪凝当然不可能主动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只是不知为何,自再次走进吉尔村那一刻起,事情似乎就朝着雪凝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雪凝原先预想的是,阿克米一被送到家,她就隐身悄悄溜进去,瞅个旁边没人的空当,把冰之晶安全地放下,把阿克米“KO”,班师,回地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她的这个计划,起初也都顺利。加尔奎恩和约什把阿克米送到阿克米妈妈的身边,讲明情况后就作了告辞。雪凝隐去身形从窗户飞入的时候,阿克米的小卧室里,只有阿克米一人在小床上一动不动地躺着,房门未掩,飘进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是阿克米的妈妈在厨房里为阿克米配药。
雪凝清楚,阿克米的妈妈作为游方魔法师,对治疗魔法病症一定有独到之处,绝不是胡因镇那些普通医生可比。那些医生对阿克米的高烧束手无策,只因阿克米发烧的原因太特殊:魔力透支。这种发烧原因,如果治疗者本身不是魔法师,根本连检测也检测不出来,遑论对症医治。但如果是阿克米妈妈来治的话……说不定一剂药下去就退烧了?xizu.org 柚子小说网
而对雪凝来说,最合适的机会,就是趁阿克米仍然高烧不省人事之际下手,造成小男孩因病自然死亡的迹象,这样对各方的伤害都最低。
她侧耳倾听外边厨房里的响动,清楚自己动作必须要快,赶在阿克米的妈妈配好药端进来之前。
就是现在。
雪凝朝阿克米的小床走去,左手抬起,这一回,她掌心里凝聚的不是风刃,而是一团幽异血红的能量漩涡——这是一种特异的法术,能够将接触到的人体内魔核里的魔法能量强行吸走——也就是说,能够掌夺他人对自己魔法的控制权。究其本质,这个法术已经是黑色魔法的范畴了,所以雪凝即使在未来大战的场合,也绝少使用这个法术。然而在此刻的场合,这个法术却是最合适的:要想造成阿克米自然死亡的迹象,只有让他“真的”自然死亡。阿克米的妈妈已经诊断过阿克米的病症,十有八九判断得出阿克米发烧昏迷的原因是魔力透支,如果阿克米死于魔力透支以外的原因,都可能引起阿克米妈妈的怀疑。唯有让阿克米死于魔力透支,才不会留下任何可疑之处。
而要令阿克米的魔力在非自发的情况下进一步透支,只有这个吸星大法似的黑魔法法术可以天衣无缝地办到。
凡是黑色的魔法,必有反噬。就这个吸星大法似的法术而言,如果施术者本身的魔力不是远高于对方的话,自己的魔力也会有失控被吸的风险,甚至被对方反吸,后果不堪设想。对此,雪凝倒是并不担心,她相信自己的魔力远高于5岁的阿克米。
雪凝轻轻叹息,胸中升起难言的讽刺之感:这个夺人魔力的邪恶黑魔法法术,其实,就是未来的阿克米发明的呀。
“这是你曾经——或者说,将来,想用在我身上的。”雪凝凝视着床上无声无息的小阿克米,淡淡地说。
眼瞧着掌心幽红的能量漩涡飘向小阿克米的胸口,时间在雪凝的眼帘里,有那么一瞬间,成了雾。仿佛与赛文相遇前,弥漫满镜的那阵雾。
只是这雾不是雪白的,而是血红的。
正如和未来阿克米的每一次相遇,眼睛里总是血雨的颜色,鼻子里都是腥风的味道。
45次轮回,数不清的激战。
许多场战役,雪凝已经记不清细节。但她记得清楚的是,大多数轮回的最初,阿克米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总是傲慢的,轻敌的。纵然他发现雪凝比以往的任何对手都强大,他也不曾想到自己会输。
只因他纵横宇宙,无敌了太久。
他早已失去了对宇宙,对自然的敬畏。
他傲慢地对雪凝使出这个吸星大法似的法术,想把雪凝庞大的魔力吸收以为己用。雪凝犹记得从成年阿克米手中施展出来的这个法术的狰狞:遮天蔽日的血色能量漩涡,中心宛如黑洞,咆哮着席卷着劈头盖脸地吞噬天地间每一个缝隙的魔法能量,仿佛要将所有含带魔法的生物敲骨吸髓,蚕食殆尽。血色漩涡不可一世地扑向雪凝,雷霆万均地撞击在雪凝的身上。
对面,阿克米扬起嘴角,轻描淡写、若有若无地微笑。
然而那微笑只维持了一秒。
下一秒,微笑变成了迟疑。
雪凝,没有被血色漩涡吸干。
相反,阿克米自己的魔力,却在不受控制地向漩涡中心奔涌。
这只能意味着一件事:阿克米,被反噬了。
这个由于比世间万物强大太多,以至于很多年没有尝到黑魔法反噬滋味的男人,第一次尝到了黑魔法反噬的滋味。
啊,他脸上的错愕表情是多么珍贵!要是有照相机,雪凝好想把它拍下来做成表情包!
可惜的是,自那一战之后,她和阿克米之间的战争,就变得没这么好打了。当阿克米认识到雪凝是一个实力可怕的对手,他就再也没有对她轻敌过。而不轻敌的阿克米是十分恐怖的。一旦阿克米运用他750的智商,把雪凝作为一个不比自己弱的敌手来对待,雪凝的征伐之路,顿时布满了荆棘。
雪凝后来虽然参透了阿克米的这个吸星大法似的邪术,但就如阿克米再也不敢在雪凝身上用这个法术一样,雪凝,也从没在阿克米身上用过。
一来,雪凝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使用黑色的魔法;二来,她不敢肯定,就算自己是创世者,魔力一定远胜阿克米吗?如果是,为什么无法彻底打败他?如果不是,使用这个法术,无疑有被反噬的风险。
不过,对于5岁的阿克米,雪凝觉得,使用这个法术应该是没有风险的。毕竟,连五个普普通通的歌吟法师都能把小阿克米胖揍一顿呢。
只是用成年的阿克米发明的黑魔法去刺杀小时候的阿克米……这件事情,简直讽刺到有寓言意味。
幽红的能量漩涡如同一团发光的蘑菇云,悬浮到阿克米的上方。雪凝没有像未来的阿克米那样,把这个法术霸道地施展出摧天坼地、吸干一切的规模,而是仅仅将漩涡控制在一个盘子的大小:只要将阿克米魔核中剩余的魔力吞噬到安全线以下,就够了。
漩涡血色的能量触须碰触到小阿克米的胸口,阿克米犹如触了电,浑身一颤,被子下面的小身体抖缩成一团儿,在昏迷中本能地剧烈咳嗽起来。
雪凝下意识地伸手掩住阿克米的嘴。要是阿克米的咳嗽引来他的妈妈过来瞧看,就麻烦了。
时间的琥珀冻结了雪凝的呼吸。她紧张地聆听厨房那边的动静,手掌下面,她感应到阿克米体内的魔法能量在失控地涌动、流失。法术起作用了!
雪凝用另一只手从口袋里轻轻地拿出冰之晶,放在阿克米的枕边。
“永别了,阿克米。对不起,小菲。”她在心里默默地说。然而心里空荡荡的,这句话想要挣脱心腔发出声响,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只在心壁间徒劳地、无穷无尽地回响。
小阿克米急速地呼吸着。雪凝掩住他口的手劲并不重,阿克米也没有挣扎,只是喉间细弱地痉挛,仿佛很乖地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发出声响。雪凝别过视线,呆瞧床头柜上的一道墙缝。小阿克米的呼吸暂缓了一下,然后再度随着魔力脱缰般的失控而急促、痉挛。这样时而停顿、时而急促,越来越弱。雪凝的心在翻江倒海,她虽然既没有捂住阿克米的鼻子,也没有扼住他的脖颈,可此刻的感觉却仿佛她在亲手活生生地窒息一个生命。她的手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力量,顺着阿克米的脸颊滑下,毫无知觉地放在他的小肩膀上。
感应到阿克米的魔力在一波强劲的外吸力下崩溃般地消逝的那一瞬,连雪凝的心跳都失了重,阿克米却仍然没有一声咳嗽,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这简直不正常。雪凝脑海里过电般地划过阿克米几天前强自忍痛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将视线从墙缝落回阿克米的脸上,然后她吓得几乎缩手。
阿克米的眼睛睁开了,大眼睛在空气中失焦地搜寻着什么。洁白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殷红的血滴——他真的是有意识地忍住咳嗽和叫唤的,到咬破嘴唇的程度?为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那双光芒黯淡但依旧美丽惊人的大眼睛此刻已经虚弱得连眨眼的动作也无法撑动,而那失焦的瞳孔,却仿佛找到了搜寻的东西——不是他胸口上悬浮的红光“蘑菇云”,而是雪凝在床前站立的方向。
“我死了吗?”他小小声地问。
雪凝知道自己不应该出声,可却听到自己的嘴里发出了回答:“没有。”
“你会说话的呀。”阿克米弯起嘴角。这个微笑和多年之后如此相似,却没有多年之后的那份傲慢和冷若冰霜。“但是这里好黑,”小阿克米低喃,“什么也看不见。妈妈说人死后会上天堂,天堂里都是白光。我刚才好担心,以为自己不是好孩子,死后来到了地狱。原来是还没有死,不是下地狱。”阿克米虚弱却开心地说。
原来他的意识不是全然清醒的,看不见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胸口飘浮的黑暗法术?但是为什么,他却能感知到雪凝的存在?
“可是我觉得我快死了。”被子下面,阿克米蜷缩起小身体,认真地说,“好冷,好疼,没有力气。现在大概只是回光返照。”
要不是雪凝此刻心跳如擂动作僵滞,一定一个趔趄栽到床角上去——自来只有病人床前的健康人在心里默默判断对方是回光返照的,从没听说将死之人自己判断自己处于回光返照阶段的。阿克米的过高智商,大概使他的理性远远超过了常人的认知范围。
“妈妈要孤零零一个人了。”阿克米的眼帘缓缓垂落,眼瞳里仅剩的光芒在熄灭。然而眼角边,却隐隐有晶莹的光芒闪烁。是泪珠吗?
雪凝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仿佛被灌了胶水,所有的思绪都在粘滞的慢镜头中失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