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大年,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小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胡同里疯跑,兜里揣着几颗油纸包着的糖球,手里拿着鞭炮边跑边放。大人们忙着买各类年货,大家都盼着能敞开肚皮吃一顿肉喝一壶酒的大年夜,做事都有十万分的干劲,抓紧时间在年底多赚点。
江口港口岸今天又迎来好几艘远航归来的大船,码头停泊的船里数着泰安行的最大最威武。王景峰和儿子风平知道慧娴嫁入王府后,连忙从羊城赶到京城,发了一通疯后又赶紧的回羊城去接归来的货船。这是年前最后一波了,因为时间紧迫怕耽误交货时间。王景峰带着大船没有在羊城港卸货,而是直接开进了江口港口岸。泰安行很少从这里卸货,因为江口海关官员手太黑,每次抽成都比羊城多上一倍,官员还不好说话。
王景峰把货物清点好后,从里头拿了几个做工精细的鼻烟壶,揣好上供的银票,就带着王风平往海关衙门的红房子那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嘭的一声枪响,接着听见人们的嚎叫声,一会儿见许多人呼啦啦啦的往外跑,连着又有两声枪响。
王景峰两人没闹清楚情况也跟着赶紧的先跑了。
第三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就摆在了康乾乾清宫偏殿的炕桌上,江口海关监督在内的五位官员被杀,三人被枪打死,两人被匕首刺穿心脏。
内阁四位大臣肖福康、王建亭、关庭轩、刘铭志四人并排的坐在椅子上。
康乾看完折子看向四人:“你们有什么看法?”
刘大人率先开口:“我先来说,杀人之人乃是江口本地的,姓徐名汗青。家中以前做海运发家,这次也是因为想要逃脱关税被发现,不服处罚才用枪杀人。据说此人性格暴虐,以前就曾酒醉后用利器伤人致死,后来按照例律关押三年。”
康乾冷哼一声:“如此暴徒竟然只关押三年?当时的案件是怎么审的?”
肖福康接话:“当时案件具体如何,已经让刑部去调取记录了。”
康乾往后一靠:“记录又有何用,亡羊补牢才是重点,这次着刑部定要严审,如若没有隐情,定当死罪。”
四位大人起身拱手:“遮。”
如此江口海关一案,徐汗青就这样被判了死刑。
消息传回江口,码头上的海商气愤不已,为徐汗青鸣不平。海商会的同仁在会长洪允望的带领下,拉着横幅在江口海关衙门和巡抚衙门示威静坐,为徐汗青喊冤,声势浩大。
江口的事慧娴还不知道,眼看着要过年,府里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少,吴启海离开荣府,吴老六找了个能干的管家李世明过来接手,但是毕竟初来乍到,诸多事情不顺利。佟氏趁这个档口称病不见人也不管事,一来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二来也有心看慧娴热闹,巴不得她出些纰漏。
慧娴看得明白,心里头也憋着一股气,既然这样就让你看看没有你佟氏,府里头照样红红火火的过年,吴启海说的不假,府里的银两确实不多,庄子送的东西也少,估计佟氏早就授意的原因,慧娴不想什么事都求助荣欣解决,显得自己太无能。
便是直接调动了自己庄子的东西,而且趁着这个机会把府里人大换血,除了各院子里贴身的丫头,能换的仆人都换了一批,不听话的,倚老卖老的,心思不纯的,偷奸耍滑的,都打发出去。
最让慧娴舒坦的是趁着这个机会跟荣欣商量,把她多福轩里的窗户都从窗纸换成了大玻璃,一下子屋里头亮堂很多,连着家具也都换了,慧娴不喜欢紫檀嫌弃颜色太深,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宫扇宫灯的都撤了,里里外外的都收拾的彻底。
这一折腾就过了好几天,因为天气冷换窗户玻璃的时候,慧娴有些着凉,身子不舒服,这天夜里荣欣和慧娴早早的就歇下了。
王嬷嬷吩咐了值夜的丫头几句,就退出上房,正巧有人叫门,是门房的小厮,说有人有急事求见福晋,王嬷嬷问清楚之后,急匆匆走到暖阁里头的卧室门口,隔着帘子小声的问道:“主子可是睡了?”
慧娴有些迷迷糊糊的,荣欣还没睡着,出声道:“快睡了,怎么了?”
这说着话慧娴就醒了:“醒着呢嬷嬷,可是有事?”
王嬷嬷道:“老爷来信了,林二送来的。”
慧娴忙坐起来:“穿衣,林二这会儿在哪里?信给我看看。”
荣欣皱眉也跟着起身:“什么事这么急,明天在说吧!”
慧娴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这个时候传来消息,定是有要紧的事,左右我又没睡。”
王嬷嬷也进来连着守夜的丫头伺候着慧娴穿衣裳,荣欣也不睡了,跟着一块起来。林二是小林子的弟弟,因为晚上所以没进屋,只是让嬷嬷把信件递了进来。
丫头点上灯,慧娴展开书信一目十行,看了之后脸色难看。
荣欣问道:“出事了?”
慧娴把手中的书信递给他,荣欣接过三两眼就看完了。放下信件对着嬷嬷道:“把人叫进来,我有话问他。”
嬷嬷看了一眼慧娴,荣欣一挥手:“去吧!不用顾忌那么多的规矩。”
嬷嬷俯身应了,过会身后跟着一个男子,阙青的脑门,一条辫子缠在脖子上,一身棉皮袄,看着模样跟小林子有六分相似。进来先是给慧娴和荣欣磕了几个响头,慧娴抬手让人站起来。
荣欣举着手里的信:“信中说的徐汗青冤枉,你们可有证据,他船有多大?有多少货物,又给了多少官礼?”
林二坚定的点头:“有,他的船就在港口驳着,船上的货物还在,海关的人要强制卸货,江口商会的人不让,双方在僵持中。”
荣欣听了眉头紧皱:“那你们在巡抚衙门前闹事,没被抓起来?”
林二垂下眼睛:“我走的时候还没被抓,这一路赶来用了两天的时间,现在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了。”
慧娴满面愁容:“定是会抓人的,但也只是关着,他们不敢把人怎样,官商相护,哪个大海商没有靠山。可怜的是一些跟着跑顺风船的小海商。只是舅舅这次为何把船开进江口?泰安行一直都是在羊城交易的,尽管在四大港口都有进港证,但是毕竟不熟悉。”
林二解释道:“因为到了年底,有些货物急着要,前些日子因为小姐的婚事,老爷赶回京城又回到羊城,耽误了时间,且进了海关之后还有常关,这一来二去的最快也要半个多月,老爷怕延误交货日期,才放弃羊城港从江口登岸的。本来一切顺利,没想到遇到徐老板这事,老爷跟徐老板交好,且江口海关的陋规太重了,这里的海商早就心存不忿,这次徐老板的事只是个□□。”
荣欣听着不明白:“这陋规是什么?”
慧娴看着荣欣:“除了我们正常要缴纳给朝廷的船钞之外,这官礼和陋规都是贿赂官员的,官礼按照船大小收取一定的费用,大船一千二百两银子,陋规按照货物抽层,少的抽个两层,多的抽四层不等,看当天碰到官员的心情和性子。”
荣欣听到这里惊讶的看着慧娴:“贿赂官员,这么多?一千两百两官礼外还有?四大口岸都是这么操作的?”
慧娴点头:“是的,我们泰安行的船多从羊城进港,因为我们泰安行在十三行中排行第四,做的久熟人多,官员也都熟悉,这陋规能少些,再有羊城海关直接是内务府掌管,他们也不敢收的太多,这可是万岁的钱袋子。”
荣欣心中骇然,慧娴不说他竟不知道这其中有这么多的道道。他不允许上朝所以有些事都是从老九那里听来的。这徐汗青死刑,皇阿玛一定是知道他杀人的事,但就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为何杀人。
慧娴不知荣欣心中所想,她现在是担心舅舅,对着林二道:“你回去告诉舅舅不可和江口商会一起闹事,他是十三行的人,就是闹也是回羊城去。你等会儿找你大哥,给你做碗面吃,休息半个时辰连夜赶回去,让小舅带着风平赶紧回羊城,耽误了交货日期,咱们照单全赔,钱没有了可以赚,命没了就真的没了,这事闹到万岁那里,可大可小,咱们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二点头跟着嬷嬷出去了,荣欣盯着慧娴:“官商相护,你背后是谁?”
慧娴被盯着不自在,吞了口唾沫轻声道:“我小舅的大女儿,是廣东巡抚长子的正妻,内务府广储司刘仁杰和会计司周宇是我们常年孝敬的,另外的大臣们也有不少,这些都是我大哥王凌志打点的。”
荣欣挑眉:“大哥?没听你提起过,上次也没见到。”
慧娴笑了:“我大哥在我进府前一个月跟船出海了,没三五个月回不来。”
荣欣叹了口气:“这一年得孝敬多少钱?”
慧娴绕着手指头淡淡的:“我不知道,这里头说道多,我并不擅长,大哥也有心不让我牵扯过多。”说着抬头看着荣欣:“爷,今天这事您别跟着掺和,万岁那里也别多嘴,当年二阿哥在内务府任职的时候,就是在海关这里栽的。”
荣欣猛的抬头,目光犀利:“你知道?”
慧娴摇头:“不知道细的,大概就是想让海关把陋规充公,结果先被内务府总管揭发了那个事,那个事您知道吧?”
荣欣点了点头,此时他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当年他还小些,知道二哥因为与后宫嫔妃通奸,被贬为庶民至今圈禁在自己府中。
天色已晚,二人各怀心事的上床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