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齐茵道:“假使他们只是普通好手,则虽说一夫拚命,其势难当,但放著这许多名家高手在此,仍然不难抵挡。”

白蛛女道:“姊姊错了,这些人一旦动手,功力能增强数倍,加上不要命的打法,实在难有几个抵挡得住他们之人。”

齐茵道:“以前听你说,万孽法师培育出一批蜂婆子,每人只有一击之力,立刻送命,因此之故,厉害无匹。现在这些人大概亦是把生命之火,压缩在一刹那间燃烧精光,是以功力能增强数倍。”

白蛛女道:“正是如此,这几个人才可怕不过,只要有动弹之力,就不肯罢休,所以袁怪叟有恃无恐,不把张公茂放在心上。”

方锡道:“以朱公明等人的武功看来,袁怪叟的武功,大概可以赢得过在场任何一人,以他这等特异高手,咱们纵是想凭仗人多,围攻他一个人,恐怕也未必就有收获,更何况少林方丈、武当掌门以及黄旗帮主等几位大有身份之人,亦不会肯联手围攻对方,至于其余的高手,如叶高前辈、邱氏兄弟、沙问天道长等人,虽肯联手应战,只怕没有什么大用,除非是齐姑娘内伤已愈,能出全力应战,大事便尚有可为。”

齐茵叹口气,道:“我的伤势虽然不重,但碰上袁怪叟这等强敌,这一点点内伤,已成了无法挣扎的弱点了。”

他们一直低声议论,四下群雄却十分骚乱,有不少人跌倒坐在地上,似是毒发而支持不住。

至于那一团黑雾,兀自浓黑如故,使人触目惊心,越看越怕。少林慧海方丈、武当俞长春真人以及黄旗帮主吴伟,各以本身数十载精修苦炼之功,行那内视之法,一次复一次,都查不出丝毫中毒迹象。

这实在是十分奇怪的情形,因为如果袁怪叟的话不假,则他们站得最靠近战圈之故,当时俱曾闻到异味。

既然中毒,不论毒性何等高明厉害,但总瞒不过他们这三位一流高手。

齐茵望望混乱的场面,摇头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平时个个自命英雄,但一旦面对死亡,就都原形毕露了,这些人还算是武林精英呢!”

方锡道:“这也难怪,谁能真不怕死呢!”

白蛛女道:“这些人即使学去了金浮图的武功,但以他们的胆色为人,恐怕将来也得不到什么帮助。”

齐茵恍然地哦了一声,道:“你这话大有见地………”

方锡长眉一皱,道:“齐姑娘不会是打算放弃金浮图吧?”

齐茵道:“为什么不?假如十方大师之言不假,这金浮图内的千百种绝艺,俱比不上那无敌三大绝技的话,我们何必拚了命强求公开金浮图之秘?l方锡道:“十方大师之言,想必不假。但这是从某一角度来看而已,假如其中有些武功绝艺,被某一门派之人得去,其武力比之别的家派之人修习,相去能有天壤之别,这是由于武功之道,千变万化,相生相克之理,微妙奇奥,谁也无法尽窥其秘,所以兄弟仍然主张不可轻言放弃。”

齐茵道:“唉!假如十方大师在此,出头干涉,定可稳操胜券。”

她举步向慧海方丈走去,俞长春和吴伟都过来聚合,商议大计。

齐茵见他们面色安详,不似别的高手们那般瞑目运功调息,以便集中全力与毒力对抗,像他们这种风度,果然不愧是大帮大派的领袖。

她微微一笑,道:“三位放心,那黑雾之毒,早已破去,袁怪叟尚未知道,还在夸口而已!”

她这么一说,慧海方丈等入岂能不信,都露出会心的笑容,表示无怪他们全都查不出来中毒之象,原来有此内情。

齐茵又道:“晚辈特向诸位奉商目下的局势,我们是奋争到底呢?抑或是把金钥双手奉送与他?”

那三人默然寻恩顷刻,吴伟首先道:“袁怪叟既是朱公明的授业师父,武功之强,可以想见。因此之故,齐姑娘的话,大是值得慎重考虑。”

齐茵道:“不但他本人武功奇高,还有无法抵抗的,便是他手下那十多个持刀大汉了。

她把内情说出,最后道:“咱们纵然能把这些手下拚掉,但想来也得不少代价才行,假如划不来的话,我们便趁早撤退的好。”

俞长春真人道:“进退之间,关系到在场许多人的性命,自然也关系到各帮派今后的存亡凶吉,此事实是重大不过,是以必须多加考虑:…”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大家都赞成退出,贫道亦不反对,不过,从此之后,咱们这一帮两派,很难在江湖上抬头了!”

慧海方丈道:“这正是贫僧难以解决的困难,试想我们连著认输两次,以后还有何面目,在武林中提名道姓呢?”

吴伟鞭眉一挑,长髯飘拂,道:“老朽不才,却愿充任先锋,打头一阵,说到投降放弃,却是万万不可。”

他的话声虽然很低,却十分有力。慧海、俞长春都不作声。

吴伟接下去又问:“老朽眼见这袁怪叟如此冷酷残忍,视门下弟子的性命,贱如尘土。

可见得以往探听到关于此人恶毒的情报,并无虚假。”

齐茵道:“此是千真万确之事,尤其是万孽法师,更是以弄得生灵涂炭,天翻地覆为己任,这就是万恶派的最高宗旨。”

吴伟道:“若是如此,则那万孽法师早晚必有出世大肆为恶之举。到了那时候,咱们是伸手管呢?抑是韬光隐晦,闭眼不管?”

他自家持髯苦笑一声,又道:“当然到了那时候,恐怕必将是不由咱们不管的局势,咱们如若现在嬴不得袁怪叟,将来更无赢得过万孽法师和袁怪叟联手之势的道理。是以与其那时被毁,倒不如现在就出全力拚上一拚,成败利钝,只好暂时不想它了!”

他一力主战,所说又十分有理,慧海、俞长春可就不能不再行慎重考虑了。

齐茵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思路。

她直接了当的道:“晚辈但要请问三位一者一句话,那就是你们肯不肯联手出斗?”

吴伟、慧海等三人,都定睛望住她,并不立刻开口。这意思自然是要她再解释清楚一些,方能作答。

齐茵道:“假如三位前辈被身份声望等条件所限制,实是碍难联手出战,那就不要多想了,晚辈有个计较在此。”

他们三人几乎是齐声道:“愿闻姑娘高见。”

齐茵道:“假如你们不能联手迎敌,那就由晚辈和方锡兄上阵,双斗袁怪叟。诸位一瞧之下,当知敌我之间的强弱胜负。倘若自知难敌此人,即可免去出战之举,咱们把金钥交给他也就是了。”

吴伟轻唤一声,道:“这般劳动姑娘,又是出生入死的大事,却让姑娘和方大侠涉险,教老朽此心如何安得?”

齐茵道:“凭良心说,假如我不是受到薛陵的影响,也不会把天下之事,看做一己的责任。说到眼下这一场拚斗,我和方兄自问还有能力保存性命,三位前辈不必过虑。”

她看这三位领袖一派的人物,都无反对之意,当下转身走到白蛛女身边,凝望著那一团黑雾,道:“方兄,咱们联手出斗那袁怪叟,如若还抵敌不住,那就只好认输放弃。那一帮两派的领袖也不必出手啦!”

方锡剑眉一皱,道:“他们不肯联手对付袁怪叟么?唉!这也实在怪不得他们,这叫做各有苦衷,为势所迫。”

白蛛女忽然惊道:“齐姊姊,你有一根白发。”

齐茵淡淡道:“是么?那有什么打紧?”

白蛛女道:“你今年才二十岁,怎会有白发出现?”

方锡道:“最近一阵真够她耽心焦虑的了!尤其是薛陵兄失去影踪,而他在失踪之前,又是那般模样,假如无人护持,说不定会挨饿受冻……唉!齐姑娘内心中一定万分焦急,只不过她不说出来就是了,因此之故,她头上才会发现白发………”

白蛛女道:“多可怜啊,唉!我竟不知你内心是如此酸苦!”

齐茵道:“这些话以后再谈吧!”

她眼中射出强毅的光芒,又道:“白妹妹,劳你放出黑神蛛,收去这一团黑雾。”

白蛛女点点头,随即把两只黑神蛛一齐放了出去。这两只奇凶奇毒的蜘蛛,出现之时,全场无人发现。

它们很快就投入毒雾之中,说得迟,那时快,但听雾中发出一阵嘶嘶之声,晃眼之间,那一大团又浓又黑的毒雾,霎时已生出变化。颜色由浓黑变成淡黑灰色,又变为灰色,弹指工夫,已变成灰白色。

接著忽然间随风而逝,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人,包括袁怪叟在内,都因受地上出现的两只乌黑发亮的巨大蜘蛛而大吃一惊。

这时黑神蛛吸了毒雾之后,体积已有海碗那么巨大,加上脚爪的话,那就有面盆那般巨硕了。

任何人见了如此庞大的毒蛛,没有不汗毛直竖的。

齐茵高声道:“袁怪叟,你当必认得这一对来自洪炉秘区的黑神蛛,更且知道此蛛能克制你的毒气黑雾,因此之故,你想眼见尸横遍野的心愿,只有落空了!”

群雄一听此言,顿时都雄心振奋,人人欢呼。

袁怪叟早就收起震惊的神情,等到群声平息。

这才怪笑一声,道:“两只小小毒蛛,也值得如此卖弄么?老夫却还不放在心上,你不信的话,让它们过来对付老夫瞧瞧。”

齐茵向白蛛女问过,这才说道:“你也别夸口了,以你的能为本事,诚然可以击毙这两只黑神蛛,但你本人也难幸免,这是两败俱伤的结局而已!”

袁怪叟道:“胡说八道,凭这两只蠢物,岂能伤得老夫?”

齐茵困惑地望望白蛛女,但见她也露出茫然之色。

她道:“袁怪叟说谎,我的神蛛除了万孽法师之外,谁也休想击毙它们之后,自身还能安然无事,特别是目下它们都吸饱了百虫之毒,莫说袁怪叟,连在场所有的人,无一能够幸免。”

她接著又道:“以我之力,也不过仅能护著你和阿锡的性命而已,但你们回头还得害一场大病呢!”

齐茵顿时恍悟,仰天一笑道:“袁怪叟,你真不愧是万孽法师之弟,更不愧是万恶派第二号头子,你凶毒之性,与生俱来,竟不惜以一己之性命,想使在场数百人,都陪你一同死掉!”

全场人人都骇得出了一身冷汗,谁也不敢作声。

齐茵又道:“但你可别忘了,我这白妹妹现下神通越发广大,最少也能庇护数十人,又能迅即救治数十人之多,而你们这几个凶徒恶棍,休想有一个活得成!”

其实她但须说出有三个人能活,而袁怪叟就断断不肯出手了。

袁怪叟冷笑一声,道:“老夫仍然不大相信。”虽然还说不信,但口气之中,分明已软弱得多了。

齐茵道:“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倒是有一个建议,希望大家都不要反对。”

她锐利地扫视众人一眼,又道:“想你袁怪叟既是大秘门的开山祖师,出过朱公明那么高明的徒弟,论起真正武功,自然强绝一时,因此,我如是一人独力出战于你,未免大小觑你了。”

袁怪叟嘿嘿冷笑,道:“然则你打算找多少人帮忙?”

齐茵道:“只找一个人,就是昆仑派名宿白头翁老前辈的传人方锡兄。我们两人代表全场英雄,与你纯凭武功,决一胜负,假如我们侥幸得胜,你袁怪叟立刻离开,假如我们败了,这金浮图之钥双手奉上,我们所有的人,也即时离开。”

袁怪叟欣然道:“如此甚好!”

慧海方丈等人都不做声,他们不反对,旁人更无反对的资格。

白蛛女召回黑神蛛,尖声道:“袁怪叟,你这老混蛋今日如若杀害在场任何一个人,我拚舍这对宝贝,也得弄死你,方消心头之恨!”

袁怪叟不怒反笑,道:“好家伙,胆于真不小,竟敢骂起我来了。”

他随即把注意力放回齐、方二人身上,竟不计较白蛛女的辱骂。于此可见此人性情之怪,难以用常情推测。

方,齐二人各持兵刃,全神待敌。袁怪叟走出来,手中也拿着兵器,乃是一口大刀,寒光闪耀,锋快异常。

他们不再打话,动手便打。但见袁怪叟一口大刀,幻化出千百道精芒寒光,宛如一面大网,把方、齐二人笼罩住。

他的刀法神奇奥妙,千变万化,加上功深力厚,每一刀都有大量内力发出,排空生啸,威势之强,无与伦比。

那方、齐二人,也自各施绝艺,他们同行日久,时时谈论武功,是以攻守之间,配合得十分严密坚固。

只见他们两人互相照顾,无微不至。进攻之时,宛如水银泻地,无孔而不入,配合之佳,直如水乳交融,难分彼此。

这三人的武功,皆是当世罕见的高手,连慧海方丈这等身份之人,也瞧得有点目不暇给,旁的人更是为之目骇神摇,不在话下了。

双方看看拚斗了五十招以上,百十股潜劲内力鼓荡挑轧之下,生出无数强劲的风柱,呼呼直响。距他们尚有三丈以上之人,也都感到有立足不住之慨,由此可知这三人的功力竟是如何的深厚了。

齐、方二人,尽避是有攻有守,气势强大。但事实上那袁怪叟已逐渐掌握了主动之势,占得上风。

慧海方丈看到此处,喟然一叹,转眼向俞真人和吴帮主望去,只见他们恰也沮丧地望过来,彼此一望之下都已会心,确实知道袁怪叟武功实是强绝当代,若是单打独斗,远非他的敌手。

吴伟到底是帮会之主,乃是讲究心机谋略之人。

当下低声道:“老朽打算与两位一同开口发话,要他们罢打认输………”

这是因为再斗下去,方、齐二人更落下风之时,固然是任何的一刹那都有丧命之虞,而且其时败势已成的话,也很难退得出战圈。

慧海方丈俞真人都一齐答应了,当下觑准时机,齐齐喝道:“双方暂时罢手停战!”

这三人都是功深力厚之士,齐齐发声,非同小可。连拚斗中的袁怪叟也感到耳鼓大震,不由得心中微凛,忖道:“若然再加上这些老家伙,胜负之数,就得倒转过来了。”

当下一跃而退,齐、方两人自然也退下,转首向慧海等人望去。

吴伟高声道:“齐姑娘,把金钥给他吧!”

全场之人,都不敢出声反对,只因以慧海方丈、俞长春真人以及吴伟帮主,皆是当今顶尖人物,他们尚且认输,谁人还能不服呢?

齐茵犹疑一下,才叹息一声,道:“好的,这座金浮图,只好让给大秘门独享了!”

袁怪叟仰天冷笑,道:“不错,你们马上撤退,但若有愿意投入我大秘门中之人,却可以分享金浮图内的奇功秘艺。”

在场之人,纵然有不少势利贪得之士,但一则时机不对,总不好意思马上应声而出。二则人人眼见袁怪叟如此残酷无情,视弟子性命如草芥,也是寒心。因此,没有一个人出声答腔的。

齐茵方在取钥,突然间一阵清冷严厉的声音响起来,打破了岑寂。这阵话声说的是:

“金钥拿过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数丈外的雪地上,站著一个灰袍僧人,身材颐长,两道黑眉,垂拂双颊。

此人正是早先取钥而去的十方大师,他手中提著一口连鞘长剑,站立如山,自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度。

袁怪叟来得迟了,根本不知十方大师夺钥之事。

当下桀桀怪笑,道:“和尚是谁?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十方大师道:“贫僧奉命守护圣迹,岂容你这等邪魔外道之辈,玷辱了圣地?你如是不服,那就过来印证一下!”

袁怪叟道:“好大胆的秃驴,老夫今日若不宰了你,难消心头之恨,通名受死………”

十方大师道:“贫僧道号十方,适才已观看过你的刀法,果然有点门道,却不知你为何在武林之中,并未享有盛名?”

他们一边说,一边凑近,袁怪叟道:“你一个出家无用之人,懂得什么武林………”

十方大师道:“不见得吧,贫僧多年前,倒也会过一些高人,如广寒玉女邵玉华邵仙子,如无手将军欧阳元章,如孤云山民徐斯,在这些人面前,你大概不敢逞强称雄了,是也不是?”

袁怪叟厉声道:“难道你在他们面前,就敢称雄么?”

十方大师道:“这不是在下舌上称能之事,咱们还是动手吧,免得耽误时间。”

他又向齐茵道:“金钥暂时交你保管,谁赢了给谁?”

袁怪叟扬起大刀,见他尚不拔剑出鞘,心中冷笑一声,忖道:“你如此大意,这叫做自取灭亡,老夫定教你连长剑出鞘的机会都没有,便自横尸此地!”

十方大师仍然毫无戒备之意,袁怪叟表面上也生像是尚未打算出手,但一转眼间,猛见千百点精芒寒光从袁怪叟身畔涌出,疾如闪电般向十方大师当头罩扑。

这一招刀法不但快极,而且奇幻无方,刀尖星洒电转,宛如放黑夜中烟花一般,好看之极。

但在场之人,无不骇得惊魂不定,以为十方大师剑术虽是深不可测,但这袁怪叟也是高手中的高手,目下突然攻袭,刀势如此强,纵是十方大师,亦将难以禁受。

齐茵、慧海方丈等有限数人,虽然晓得十方大师不会有性命之危,但他如何能挡住这一招,却是颇值得用心视察之事。

只见十方大师屹立如山,大有渊停岳峙之象,对于敌人漫天电急罩落的刀光,视如无睹档贸伲那时快,齐茵等人连念头尚未再转,仅仅只来得及掠过惊讶之情,刀光已击中了十方大师*

只听“锵”地响了一声,袁怪叟连退了三步,这才稳得住脚步,但见他满面凝重之色,手中长刀,不住地摇移作势,似是在变招换式,手法奇奥无比。

众人明明见到十方大师并没有撤剑出鞘,也就是说他并无进攻的迹象,那袁怪叟何以这般严封固守?大家都弄不明白。

十方大师缓缓道:“天下之间,裆得住你这一击之人,实是无多了,你大概也没想到贫僧居然挡得住吧?”

他一发话,袁怪叟这才松了一口气地停止摇移手中之刀,但却又连退三步,这才挺刀屹立,阜视著对方。

十方大师停歇一下,又道:“贫僧的剑气,平生还是第一次施展,如若换了别的对手,这刻也定必被贫僧剑气反击之势,格毙于当场,似你这等功力,实是举世罕见了!”

他一直在评论这件事,众人一方面明白了这奥秘奇妙的过程,另一方面又不懂得他何以说个不停?

袁怪叟闷声不响,仍然毫不放松地凝视著对方。十方大师长眉轻轻飘拂起来,沉声道:

“贫僧仰体我佛慈悲之者,今日放你逃生去吧!”

众人听了,都感到不大妥当,齐茵正要开口,突然想到这十方大师出头阻止群雄开启金浮图,实在算不得是侠义中人,如何能望他出手为世除害呢?当下忍住到口之言,默默地观看事态如何发展。

袁怪叟的反应,可真是天下群雄作梦也想不到的,敢情他霜眉一掀,狞声怒笑道:“放屁!今日老子不宰了你誓不为人,贼秃驴,你有本事就出手,用不得噜里噜嗦。老子岂是认输逃命之人?”

群雄初时一楞,继而大喜。

十方大师并不著恼,淡淡一笑,道:“孽障,你定要迫贫僧破这杀戒,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说话之时,手指第一次碰到剑柄,微一作势,一股森厉剑气汹涌冲出,袁怪叟虽是凶横无比,却也突不住又退了两步。

双方相距已远达八尺以上,袁怪叟猛可厉啸一声,叫道:“老子少陪了!”拨头就走,动作如电。

此人外号不愧是“怪叟”,实在是怪得可以。早先人家让他走,他偏不走。等到人家真动手了,他又一招也不接,转身便逃,所作所为,无不大与常情乖违。

众人只见到袁怪叟电光石火般飞掠而去,都瞧不清十方大师几时也出剑追击的。那十方大师身随剑走,化作一道经天长虹,凌空电射,奇幻得不可思议。

那袁怪叟只掠出数丈,背后的剑虹已狭著“嗤嗤”破空之声,衔尾追到。一晃眼间,剑光暴涨,疾向下射,光芒爆洒中,袁怪叟发出一声厉嗥,猛然摔在坚冰地面之上。

剑光随之收歇,仍然是一个灰袍僧人,手提长剑。却见袁怪叟所卧之处,霎时间呈现一片血光,染红了白皑皑的冰雪。

这时已无人不知袁怪叟业已惨遭诛戳,当场毙命,许多人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声音嘹亮,群山相应。

十方大师猛可怔住,那阵欢呼之声,对他而言,竟是如此新奇,又能使人十分激动,热血沸腾。

他面上虽是泛起冷漠的微笑,但内心却不停地活动,想道:“由此看来,正邢之分,实甚分明,即使是佛门中的高僧大德,这刻想必也不会怪我破了杀戒………”

他突然间生出一念,转眼向齐茵望去,齐茵走了出来,手捧金钥,满面欢容,高声道:

“大师诛灭此人,功德无量,金钥在此,祈为查收。”

早在袁怪叟中剑倒地之时,他那群手下已急急逃遁,作鸟兽散。

十方大师摇摇头道:“贫僧乃是出家之人,不能再破杀戒,是以行侠仗义之举,只有仰赖诸位了,这枚金钥,贫僧决意奉赠与齐姑娘,任凭处置。”

群雄几乎难以置信,呆了一下,这才又爆发出响澈群山的欢呼。但见十方大师在欢呼声中,放步行去,那高瘦颐长的背影,渐渐走远,不久便隐没在冰雪之中。

齐茵向方锡等人叹道:“这真是令人大感意外之事,这位十方大师,实是得道高僧,使人景仰崇敬,难以忘怀。”

这一大群人,无不兴奋地谈论著此事,接著簇拥著齐茵向那座矗立了百余年的金塔走去。

齐茵依照钥上刻著的指示,从千百道小小的门中,找到了其中一扇,乃是在第二层上。

金钥毫不困难地送入匙洞中,她往右边一扭,“呵答”一声,这扇只有两尺见方的小门,应手而开。

但见门内的底壁,乃是一块白色的木板,板上刻有无数字迹以及人像图形,姿势各别,一望而知乃是一种武功的秘诀和图解。

她伸手取出木板,但见板后另有一根金钥。忙又取出,立刻丢给方锡。

目下正是当仁不让之时,方锡也希望早早找到某种绝世武功,快快炼成,以便对付万孽法师。

他按照钥上所示,在第三层上找到该门,打开来一看,情形一如齐茵,他取出木板,把板后的金钥拿出来,丢给白蛛女。

白蛛女把另外取得的金钥丢给原主梁克定,粱克定便给慧海方丈,慧海传给俞真人。如此一个接一个的不断开启,天黑之时,人人都轮到一份。

当此之时,在金塔底下的薛陵,可也就发觉那圣地秘室之门忽已开启。

他心头一热,怔道:“这显示出金浮图之门已被打开,无疑是阿茵、方兄等人已到了此地,但可怜她竟不知我就在地底,欲出无门……”

他自然梦想不到这俗传“财势之门”,真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这才能够打开,如若十方大师不是忽动善心,把行侠仗义之责,交给大家,却取回了金钥,这道秘室之门,永远再无开启之日。

薛陵在门外先收摄心神,想到这密室之内;乃是两位武林大宗师法体密藏之地,顿时大为恭肃,躬身行了一礼,这才举步行入。

这密室之内,迎面便是一道高及室顶的迎面壁。左边两丈之远,有道门,透出了光线。

他折过去,但见门内挂著一重帘幕,是以只漏几丝光线,当下伸手轻轻拨开,但觉这道帘幕入手微温,甚是干燥,毫无霉湿腐朽的迹象。

拨帘进去一瞧,这座秘室占地十分广阔,总有十余丈方圆,甚是明亮。

薛陵先得眯起眼睛,以免眼球刺激过甚。

饼了一会,这才转眼四瞧,细细打量。首先映入眼帘中的是对面有两张石榻,榻上并没有铺垫被褥,光滑温润,上面各有一人。趺跏盘坐,当中隔了一张四方石桌,对面而坐。

这两人一个是须发俱白,身穿青衫的老人,长得高额隆准,眉长入鬓,相貌极是威武而又俊秀。

另一个是位肤色黧黑,相貌奇古的天竺老僧,那样子生象画上的罗汉一般,宽大的僧衣,竟微露胸肉。

这两人都栩栩如生,似是对坐闲谈,自有一种潇逸出尘的风致。

薛陵心知这两位老人,就是天竺圆树大师和天痴翁,当下不暇打量别处,蜇走过去,在每人榻前恭敬行过拜见之礼。

在每张石榻前,都有一只蒲团,似是专供入室之人跪拜之用,薛陵每次跪拜其上,都仿佛感到蒲团似是很软,往下微微沉下少许。

拜见过之后,起身瞻仰。

这才见到天痴的身畔左右放著一张古琴,右边有一只古色古香的茶壶,还有一个瓷杯。

圆树大师左手竖掌,腕间有一串鸟黑发亮的拂珠,右边则放置一本摊开了的经卷,好像圆寂以前,还在阅经一般。

他恭敬地看了一会,这才流目四顾,但见一层宽大的石室之内,墙壁正是平整光滑,在靠右侧角上,有一道木门,门上还有供人拉启的把手。

除此之外,再无一件物事,空荡荡的,大是萧然。

他举步行去,伸手试行拉门。那道门应手而开,门框上微微一响,掉下一块薄薄的木板。

薛陵是何许人也,伸手接住,目光到处,板上更有不少字迹。当下低头阅看,只见板上用朱笔写道:“入室之人,如非深有渊源之后辈,或是诚敬尊贤之士,定然不会拜见两位祖师法体。若然如此,当罚以不获得睹无上心法。反之,具此大福缘者,万勿浮燥贪得,须视此内室中之财宝及各种速成绝艺神功如无物,可从此门之夹层内。

取出一张皮纸,其上纪录著祖师们合参而得的无上神功心法,如若研悟这『两极心功,则天下无敌,可以断言矣!”薛陵心头既欢喜,又怅惘,欢喜的是心功既得,可望天下无双,扫荡妖氛,成不世之功,立千秋之业。怅惘的是洞府石门紧闭,无法出入,纵然炼成了绝世之功,终归亦是无用,甚至得活活饿死此中。

他旋即驱去心中杂念,向内室望了一眼。只见珠宝杂陈,壁上挂著七幅条轴,有文字,有图解。假如入室之人,不曾拜见祖师遗体,则打开内室之人,只瞧见这些神功秘图以及珍宝诸物。他不必过去瞧看,也知道这七种武功定然也是极上乘的绝学,并且有些还可以速成,以期使来人不会入宝山空手回,亦万万想不到尚有一种至高无上的两极心功,未曾出现。

那扇木门上,并无痕迹,但既有示知,薛陵小心查看之下,很容易就找到了夹层,打开后但见里面有一张坚韧的羊皮纸,写满了字迹。他拿了这一张心功秘解,步入内室,找个角落坐下,开始阅读。一开始便是一首七言韵诀,共有二十八句之多,薛陵小心地诵读,初时尚能领悟其意,到后来便渐感茫然,终于完全不懂。

韵诀后面,另有解释文字,麻麻密密,少说亦有万言之多,薛陵越看越感兴奋,越读越有味道,一口气看了一遍,已经大有所得。

这是一门极高深的神功秘法,如果能遵照这门心法的要求修习,而得到了成功的话,所成就的力量之强大,将使举世震惊,天下决无敌手。这似是提供了一项方法,一条道路,以胜过那无敌三大绝艺。

在理论上来说,无敌三大绝艺虽然是三种兵刃招式,入于神化之境界,可以当得“无敌”二字。但从这两极心功提示出的理论而言,那也不过是三种修习最上乘的力量的法门而已。

这理论是说,两三种无敌绝艺,凡是以不用的兵刃,以特别精确的招武,发挥出无坚不摧的威力而已。不论它们以何种方式出现,也都同是一种攻击及防守的力量而已,而这两极心功修达到有成就之时,亦具有这等力量,并且由于这股力量是以“心”为兵刀,精致奇奥之处,更在无敌三大绝艺之上。

薛陵一旦悟晓此一武学上至高至深的理论,如卧冰雪,顿时心身通爽,生出一种再世为人的奇怪滋味。他双手捧住那张羊皮纸,神态庄严,喃喃自语道:“是的,两位祖师以莫大智慧,究悟出天人合一之理,竟以心『为兵刃,自然胜过刀剑拳脚等物了。”

这门神奇的两极心功虽是如此厉害,远胜过天下间已知的任何一种武功,但修炼之法,却并不艰深难做。

薛陵第一步先设法了解功夫的内容,那一篇口诀没有一个字轻轻放过,全都细加参研。

这一步功夫,费去了他十天的时间,直到他自问已完全弄清楚,甚且倒转过来也背诵得出,这才停止了这初步的功夫,进而著手修习。

他估计过韦小容为他特制的那份干粮,每日只嚼上几曰,以供体力消耗之用,最多最多不过支持上三个月到五个月而已!假如这密室没有开启,又或是开启了之后,他由于没有参拜遗体,以致获取不到这一门“两极心功”的话,他决计无法以那末一点点粮食,支持三五个月之久。这是因为修习任何武功,定须消耗大量气力。气力之补充,又须靠食物供应,这是说密室已经开启,他能找到别的武功心法而言。倘使密室根本不开启,他长久的处于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不论他多么的坚强,意志能如何的集中,但人类在这点上,亦有天然的极限,过一段时间,薛陵他决逃不掉发狂的噩运悲剧。

换言之,他纵然有足够的粮食,但在黑暗和绝对的孤独中,过不了某一段时日,达到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他的意志将完全崩溃发狂而死。薛陵在目下缺乏食物的情况之下,假使是被困于黑暗和孤独,则他定必不知不觉地大量消耗食物,因而不须待多久,他便将活活饿死,并不须等到他意志崩溃发狂而死。

现下情势大大一变,第一点,他不再是在漆黑无光之中,相反的,这密室之内,甚是光亮。这使他醒悟到外面蛛网似的通道,以前也一定有光线,只不过其后完全被封闭了,变成极度的黑暗。第二点,这两间密室内温暖得多,那石榻上的两位前辈宗师的遗体,彷佛是活人一般,使他减去不少孤独寂寞之感。第三点,这一门“两极心功”,使他忙于参悟修习。

一个人无事可做之时,当然会万分的痛苦。反过来说,有事情忙碌的话,自是可以扫除单调乏味的感觉。第四点,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这“两极心功”所修习的对象是“心”。

首先要求的是达到寂灭不动,非眠非醒,非生非死的境界。此一境界,只是一个起点。但只要做到这初步功夫,他就可以不受饥饿的威胁了。

原来这两极心功的口诀之中,已说明,他若是修习到此一起点,就等如已迈入成功的坦途,余下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宛如花开结实,这果实的成熟,只差迟早而已。

秘藉中讲得明明白白,那就是他只要达到“寂灭”的境界,则他此时身体的机能,完全停顿,只有心灵在神奇的境界中。凝积力量。由于体能之不再消耗,加上以精养精,以气补气的神妙变化,他已可以辟谷绝食。其时没有食物的话,他也能继续活下去。并且一直不断地修习心功。时日一到,他不但所有的体能,能在一击之中完全发出,并且还能在同时之间,摄取宇宙间某种神秘不可解释的力量,增强这一击的无限威势。

正因如此,炼成这“两极心功”之人,方能超越过无敌三大绝艺。因为那三种绝艺,只不过借兵刃之力,把全身的潜力、体能,完全发挥出来,变成无坚不摧的威势。而“两极心功”则更能摄取大自然的神秘力量,此中的差别,不问可知了。目下,他怕只怕在食物耗尽以前。尚未能达到那“寂灭”的初步境界,这一步功夫。需要多久的时间呢?他一点也不知道。

他一直在外面的一间石室内,修习心功。而把木门关起,从不进入内间。这是因为那方木板上的留字,曾警告过他,小心勿被内室的珍宝和武功所诱惑,以致分散了心神。他在天痴翁那张石榻前面的蒲团上,终日打坐炼功,尽量减少活动,以免消耗体力。他也没有考虑到,即使心功炼成,使他往后永远可以不进饮食,但困居此处,却又如何善后?难道当真等上十年之久,等到开启府门的期限,然后又得期望十方大师、韦夫人和韦小容他们到来,打开这府门?

假使他寻思这些问题,那么他一定不能修炼“两极心功”了,幸而他原本就已十分消极,漠视生死。是以陷入这等绝境之时,他反而感到轻松自在。假如他永远出不了这座别府,他便不须面对许多使他痛苦的世事了。

日子不断地消逝,他身边那一大盘腊干的皮索,已日见短少。在这种时候和环境中,薛陵很自然地没有去记日期。到底已在这儿耽了多久?他全然不知。有一天,他出去取水,为了节省体力,他伸手按榻而起。手掌碰到石榻,一阵暖热之感,霎时传人心坎。直到此时,他才知道,这两张石榻,都是人间异宝,无怪两位坐化榻上的前辈宗师,遗体丝毫未损了。

他慢慢的在黑暗中,走向水室,饮过水之后,又慢慢的走回去。虽是全然瞧不见道路景象,但由于走熟了,他根本不必瞧看。回到密室中,他习惯地走到蒲团前,方要坐下。忽然间涌出一念。便只膝跪下,向天痴翁叩拜行礼,自语道:“请老祖师恕我狂妄之罪。”

行过礼之后,便登榻而坐,但觉一股阳和温暖之气,从下盘透起,充满于四肢百骸,真说不出多么的舒服。

他修炼心功,已成习惯。是以两目一瞑,便行起吐纳摄心之术。这一坐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空灵缥渺中回醒。

这一次他睁开双眼,觉得似乎有点儿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懒得多想,下床舒展一下筋骨。随即向水室走去。

在甬道中走了一程,他这才恍然大悟,敢情他一向在甬道中全然瞧不见四周景象,而现在却朦朦胧胧的,依稀得见灰白色的墙壁。

他立时晓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之中,已踏人心功的初步境界,也就是已得到必能成功的保证了。他缓缓的走著,心中不禁泛起了喜悦之感。

四下的景象是那么朦胧和单调,可是在薛陵来说,已经十分美丽悦目。因为任何人假如不是籍著火光的话,休想在这些甬道之中。看得见一点影子。

不过,他对心底泛动著的喜悦,却感到很不习惯,因为他长久以来,都没有动过任何喜怒哀乐之情。

照他以往的日子来说,可以称得上是道道地地的行尸走肉,完全没有比较复杂的情绪变化可言。

因此,他一方面以好奇的眼光,观察自己这种喜悦的情绪,彷佛是另一个人观察著别个人一般。

这种喜悦,一直维持了好多天,才慢慢的淡了下来。他由于已断绝了重出人间的念头,加上人世间一些事情,都是使他自然而然地想逃避的,所以在他内心中,简直没有一点遐思。他可以三五日连续地处在一种虚无停顿的状态中,除了依照诀窍用功之外,全无半点活动。

由于他几乎完全不曾支出体力,并且又能够还精补脑,化气养神,使他的体质有了钜大的改变,根本上不会感到饥饿,总是许多天不进一点饮食。

在外面广大浩瀚的人世中,无数的事情正如海面上的波浪,起伏交织,此采彼去,永远的无休无止。

参与金浮图求取武功的武林各家派英雄豪杰,俱有所得,所有的人返回中原后,都闭门修习各式各样的武功,武林之中,变得十分平静。

万恶派已成为天下武林皆所畏惧忧虑的名词,人人都相信,当那万孽法师一旦出头露面之时,将带来亘古所未见的大劫难。

这是因为在武林中起领导作用的几个大门派,都深信如此,影响所及,整个武林之间无论是黑白两道,俱相信齐茵等人的预言,决不会假。那就是这万孽大师以积孽为宗旨,此人天性邢恶,不问是黑道或白道之人,届时无不遭殃。至于这一场劫难风暴,将是以何种形式出现。可就无人能够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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