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星子寥落,月落日出,那是大楚的风,带着荒凉的气息,顺着荆蛮大地的轮廓,远远地吹了过来。
冷风吹入朝夕宫中,各色新婚的喜带,好似命运的轮回。
在风中飞上去,又掉下来,周而复始。
此时破晓殿里,女子缓缓撩开床帷,下了床,走到窗旁,推开窗,望着天边渐渐出来的火烧云,久久出神。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刻,有女子低沉的叹息。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
为了这一天。
她真的等的太久。
久到她还有一丝不敢相信。
今日就是她的大婚还有册封大典。
十月三十,楚国王室芈姓与第一权臣令尹之家的若敖氏的联姻之日,在万众期待下,终于来到了。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每条街道都张灯结彩,比之年节还要喜庆十分,庆祝楚国嫡长公主芈凰与若敖氏令尹嫡子若敖子琰大婚。
刚过三更天,天色依旧暗沉,司琴司画四个贴身宫女领着喜娘礼官就推门而进,看见早已经醒来站在窗边怔怔出神的芈凰,恭身行礼,“恭贺公主,今日正式受封太女,新婚大喜,双喜临门!”
梳妆台前,喜娘上前欲替芈凰梳妆打扮。
“司画,妆你来画,那般敷的白面若鬼,艳唇似血的新娘妆容,本太女可受不住。”喜娘刚准备给芈凰化妆,芈凰就示意喜娘下去,唤来司画,其实她是更不放心身边突然增加的这些魑魅魍魉。
司画会意,接过喜娘的位置,开始为芈凰描绘起妆容。
“太女,今日毕竟是你大婚之日,这妆怎么也不能太淡,司画知道太女不喜欢浓妆,就给太女画个桃花妆可好,既不显得浓艳,亦不太素雅。”
“行,司画你决定吧。”芈凰点头。
司画的妆容手艺绝对是个好的,比之司琴还要出众。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精致美艳的桃花妆就出来了,衬得原本就貌美的芈凰更显绝美。
“太妇,真是奴婢们有幸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了,简直比天仙还要貌美动人。”在一旁伺候的喜娘纷纷说着夸赞讨喜的话。
芈凰看着镜中的容貌,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桃花妆确实很适合她,竟然比平日里的素颜更多出几分韵味,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喜欢。
司琴自动自觉地抢了喜娘的下一步工作,“公主,请先更衣,之后再由司画伺候王妃梳头。”
芈凰看着挂在一旁拽地的凰袍嫁衣。
这是下聘那日晚上,若敖子琰亲自送进宫来的。
这套嫁衣不仅送的及时,更是做工极其精细,用料之珍贵就更不用说了,绝非一月之功可以赶制出来。
三丈长的嫁衣裙摆上,更是以金丝线回纹绣得一凤一凰,而凤凰的眼睛好似是某人的乌发精绣其上,更是熠熠生辉,仿若活了一般。
芈凰在四个宫女的帮助下,穿上沉沉的嫁衣,戴上凰冠出来。
众人不禁眼前一亮,赞道,“太女,从头到脚,一顶三尾凰冠,一身凰袍,一双喜鞋,每一件都是极好!”
“这嫁衣真是漂亮,怕是千金不止。”司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件凰袍。
“就是,就像为太女您量身订制多时!”
“这回纹绣金凤,据我所知,就算大家出手,没个一年半载也绣不出这一副半篇。”
自从收了驸马爷厚厚的赏赐,司书简直时刻不忘吹嘘她家驸马爷,“你们是不知道,我们驸马爷给这套凤冠霞披还取了个名字,叫凰袍,你们看后面长长的拖尾上,绣的是一凤一凰,喻意有凤求凰!”
“驸马爷一定想娶我们太女久矣,你们说是吧?”司书笑眯眯地道,可爱的包子脸鼓起更加讨喜。
“那可不是!”收了好处的司剑也不甘人后,恨不得把她在选城的所见再重头说一遍,“在选城三年,简直每隔十日,我们就会收到一封驸马爷的书信,那叫一个长情,奴婢看的都感动死了。”
“要是有一个男人对我这样,这一辈子我肯定非君不嫁。”
“臭美吧!驸马爷才不会看上你呢!”
“我又没说肖想咱们驸马,那可是太女的。我说的是只要有一个男人也这样对我,管他是丑是俊,奴婢也嫁定了。”
“听说那个叶相如不错,你要不要?”司书八卦地捅了捅的水桶腰。
“哼,那位可享受不起。”司剑抱臂一哼,“本姑娘还想找个软呵好欺负的。”
四个贴身宫女有说有笑,说着各种讨喜的话,都由衷地替芈凰感到高兴。
“公子对太女真真是用心,单单这凤袍和这凤冠都是世间难求之物。”就连迎亲的喜娘们见了也不禁咂舌。
“我们当了这么些年的喜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精美绝伦的嫁衣,这凤冠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当今后妃的凤冠都难以相匹,穿在太女身上简直有一种无上凤仪之尊。”
无上凤仪,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不过她现在身为太女,也当得起这种赞美。
“喜娘的话有些过了,本宫大婚的凤冠怎么能与王后和王妃的凤冠相提并论。”芈凰淡淡开口。
这一生,她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而如今能有他,也许这就是重生之后最大的幸运吧!
“奴婢失言,请太女赎罪。”在芈凰凝实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喜娘们这才反应自己的失言之举,立刻跪下请罪。
“都起身吧,今日是本太女大喜之日,也不想为难大家,大家注意言行便是。”芈凰挥了挥手,目光扫过这些人,说不定其中就有王妃派来的人,若是落下话柄,影响就可大可小。
“奴婢谢过太女殿下,一定谨言慎行。”
梳妆完毕,芈凰透过打磨的新亮的铜镜,打量着头上的那顶凤冠。
宫中能配带九尾凤的必然是王后,其次王妃是八尾,而公主论身份会有六尾,五尾,四尾之分,她的凰冠恰恰就是六尾,代表嫡长太女之尊。
但是这只凤明显做的比一般的凤要大出许多,每一尾又都是由各色玛瑙点缀而成,五彩斑斓至极,凤嘴里衔着一条长长的金玉流苏,晃荡在额前,无论是用材还是做工都十分讲究,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心中暗叹这若敖氏在楚国的权势真不谓不大。
这凤冠明显已是僭越礼制,可是他却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使用,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
算了,都随他吧,怕什么。
他们现在也不用怕。
芈昭在这次庸国事件也算是彻底废了。
一个被敌国公子掳去奸污了的公主,还有何价值。
“太女,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接下来一整日都不能吃了。”司琴端来一碗燕窝说道。
“也好。”芈凰应道。
日夜兼程从宛城赶回的孙侯走进破晓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身绝美嫁衣的芈凰。
站在最前头满头银发的孙侯激,动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我的小凰儿长大了,如今就要嫁人了,你母后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很开心。”话毕就老泪纵横。
“外公。”上一世的孙侯因为被吴王妃的人所陷害,而早早的深陷牢狱,最后满门被判斩首。
如今还能看见外公为自己送嫁,芈凰眼眶微红,亲人还在的感觉真好。
可惜她的重生救不回她的母后,“如果母后还活着就更好了。”
想必她一定会高兴她的女儿可以重活一世,旦愿他能像司剑他们说的那样就好,是她一生的良人。
“凰儿,虽然你贵为长公主,但是嫁于若敖氏的小子,凡事便要以他为重,他是你的夫君,不止是你的驸马,这才是夫妻之道,懂吗?”孙侯用心良苦地说道,声怕芈凰再步她母亲后尘。
一味地仗着身份在夫家侍强骄傲,最后毁了夫妻情分,只能郁郁而终。
芈凰心中明白孙侯的想法,点头答应,“凰儿明白,凰儿会好好对待驸马的。”
“嗯。”孙侯欣慰颔首。
芈凰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孙叔敖,“叔敖表哥也加把劲啊,表妹都成婚了。”
“就是,赶紧给我找个孙媳妇去。”孙侯蒲扇般的大手扇在孙叔敖的肩头,憨厚的俊朗容颜上露出一丝委屈,“祖父……”
而占了楚王宫外,永乐街大半条街的令尹府,整个府邸,**外外,红灯笼从昨日亮了一整夜直至日央时分(未时),令尹府东南西三侧大门齐齐洞开,一个个侍女挑着盏盏红灯,一个个侍卫铺着红毯,从令尹府里鱼贯而出,红灯与红毯一直铺满整条永安街乃至安阳大道直至楚宫东阳门前,而郢都每条主街上都有令尹府的人摆了喜铺将包着“有凤求凰”的吉祥图样的喜饼开始发往全城。
令尹府的大婚表演队,从令尹府东正门首先而出,沿着永乐街走上红毯开始绕城吹拉弹唱表演。
百姓们满脸热闹地隔着郢都城的府兵和隔成围栏的红灯笼,笑看一凤一凰并驾齐飞的绝美花车打着头阵从令尹府大门内展翅飞出,花车上一男一女琴者身着红纱抚琴齐奏乐曲《凤求凰》,而在这之后,是子琰送亲的队伍,颇为壮观,势如长龙,仅以子琰之名,就邀请了整个郢都世家贵族公子一百人为其开道伴行,齐声高唱《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凤袍男款吉服的子琰身披红花,头带通天礼冠,身后红衣侍卫抬着一百六十抬的空前聘礼尾随其后,红毯铺了一路,所过之处,在这后面还一应跟着各式踩着高跷的俊男美女的唱戏人,从宽大的袖袍里洒出红色的花瓣倾向全城,各式杂技艺术的恭贺表演跟在后面,鼓乐声天,热闹非凡,简直就是赚足了全城人还有各国使臣的眼球。
整个郢都上上下下的百姓闻听如此凄美的长诗满华京,都真心地恭贺,“恭喜嫡长公主与驸马爷大婚!”
“天赐姻缘!”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禄攸归。”
安阳大道上的各大酒楼,各家大臣的亲眷都纷纷包了二楼临窗的位置看着这场楚家与若敖氏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婚礼,估计放眼诸国都可以说是奢华之中尽显高雅。
楚王的无心之举打破了楚萧三百年不得通婚的陈规,这是作为楚国芈姓与楚国第一家臣若敖氏的从未有过的第一次联姻,作为子般一手提拔起来的礼部重视,若敖氏以子琰为核心格外重视,所以婚礼的规格空前绝后,百年内估计无人可超越。
最尊贵的王室与最权贵的令尹的强强联合,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很多人都称这场婚礼为楚国中兴之始。
因为芈昭失势而重归王家的王语诗,一脸失落地看着楼下骑着高头黑马一身凤袍吉服而过的子琰,想着这么多年的单相思最终还是化为一场春水,默默地拿着丝捐擦着眼眶,哀哀说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被她得了子琰的青眼!”
一众痴慕过子琰的少女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眼眶红红,就连成晴晴若说对“冰锷含彩,雕琰若雪”“俘获楚国万千少女心”的子琰没有两分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碍于自己视其为第一大劲敌的嫡亲大哥成嘉,从未深陷,所以此刻唯有她一人是欢快大于失落,尤带几分女子天生的嫉妒,嘟着粉红嘴唇说道,“真不知道以后我的相公能不能这样向世人宣告,‘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若是有这样一个人,真是死也甘愿了!”可惜这一幕,远在深宫中的芈芈凰是看不到了。
众人闻言破啼为笑,王语诗撇了撇嘴,想着那样高贵的人,怎能和普通男子作比,又生气地道,“哼,你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子琰!”
“就是,放眼各国男子谁有我们子琰这般清贵高绝之资。”
“唉,虽然不甘心,但是子琰娶了芈凰,好歹她如今是皇太女,身份矜贵无比,不然我这心恐怕更不好受。”王诗语淡淡吐露着自己的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要是子琰这样的绝世男子,只是娶了她们中间的女子,不论才学美貌,光之身份总有些觉得低了些,估计到时候肯定要更要有人说子琰哥哥有眼无珠。
而对面酒楼二楼里,成嘉和叶相如,公输年,赵明等人也是齐聚一室。
赵明最是潇洒,何时何地都有美人相伴,而公输年怀揣着怀里雕的机关美人,看着窗外锣鼓喧天条条长龙的送亲队伍,撑着一脸胖嘟嘟的圆脸趴在窗上,说道,“还是子琰有眼光,一相中就直接相中了如今的皇太女殿下。”
赵明搂着美人风流一笑,“如果他没有这等眼光,又如何能称的上楚国第一公子。”
成嘉优雅的摇着羽扇,却淡淡笑道,“如果没有他这求婚,估计嫡长公主这皇太女升的也不会这么快!至少还得熬个一年半载。”
“哈哈,成嘉,我说你这厮就是嫉妒子琰眼光好,就直说吧!说实话,如果相哥我早知道长公主这般厉害,我也想求娶回来,岂不可以有人日日与我比试,真是快哉!”
赵明不客气地指出,“叶相如你这想法,当着我们的面说说就算了,在子琰面前可千万不要提,不然他准想办法把你弄的有多远就有多远,连你爹你爷爷都‘救’不回来。”
叶相如才浑不吝,大手一挥,“相哥我才不怕他呢!有种把哥哥弄到选城去,相哥我也要去打庸国蛮子!”
公输年一直笑呵呵地听着,然后不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楚宫,叹道,“真可惜我们这几个同窗好友,除了成嘉都不能参加今日的大宴,亲眼目睹他们二人的婚礼。”
“这倒是有几分可惜!”本可以与子琰同期科考的成嘉为了避其锋,生生推迟到了下一次科考,以求一次蝉宫折桂,所以这次倒没在子琰的进士伴行队伍里,今日自然也就没了机会进宫一睹,虽然是颈敌,但说不可惜是假,毕竟这样高规格的婚礼,又是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就连历往芈姓大婚都远逊于此。
“三日后,子琰必然会再设小宴回请的,我们每个人可是送了万两白银,不吃回来怎行!今日这场婚礼本小侯爷可是还赞助了大笔的雪花银。”赵明想想就一阵肉疼,按礼说依他的身份原本也是可以参加的,不过赵侯让他在家老实待着,怕他带着去参加这样的国宴到时候由着性子丢了楚国在别国前的面子,那可不是好玩的。再说子琰这厮基本上快把他们二人这些年合伙做生意的银币掏空了大半,就为了娶个媳妇,这媳妇也太“金贵”了,上百万两的黄金!要是不吃回来,这大出血怎么回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