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凰一直安静地听着所有朝臣的指责,甚至在见到他们口干了,还转而命司琴带人进去为他们添茶。
众臣眼见太女如此客气有礼,也不如一开始那么激烈了,渐渐息了声音,以为她面对众臣的施压开始服软,甚至准备认错赔礼,纷纷端起世家门阀的架子,高高在上地俯着她一介有孕的弱女子。
就连若敖子良的面色也略有好转。
老司徒也以为她害怕了众世家群起而攻之势,缓了缓颜色,好言上前相劝道,“太女,老臣知道您与小儿因公务产生些许嫌隙,老臣在此代犬子向太女赔罪。
还望太女不要因小失大,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储君威信,在这小小的流民案上挥霍一空,甚至让我等氏家对您失去信心。”
芈凰平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向着众臣深施一拜,更是缓和了在场众臣的情绪。
只听她声音平静地请教道,“那请问各位大人,本太女要如何才能保有一个储君应有的威信?”
老司徒见她态度好转,微微颔首,也以君臣之礼还礼,回道,“吾楚国此代无子,太女,当为副主。
副主尔,不应身处江湖之中,而当居于庙堂之高,承先祖大王之志,扫清九州,席卷八荒,万氏归心,此非以权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得承大统,处楚地以治万邦,这岂非顺天心人意乎?
吾等氏家皆愿归于太女之下,旦愿太女尊而重之,而非远而疏之。
否则,岂不强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
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万望太女顺应天意。”
李老若敖子良等众臣闻言皆齐呼深拜:“吾等氏家皆愿归于太女之下,旦愿太女尊而重之!”
好一句“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芈凰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在朝堂上少言慎行的三朝老臣——老司徒,果然盛名之下,真有其实。
只是他的意思是氏家之愿乃是天意,顺其意者则得其生,逆其意者则得其亡。
芈凰又问,“那敢问本太女当如何顺应诸位氏族众臣之心?”
“太女,陈庭理并无证据证明吾儿犯法,理应当即释放,此乃公道自在人心,亦为对我等氏家重臣之尊重,并就流民案尊重其一讯三司审理之结果,此案就此划下终结,作罢。”老司徒对答如流回道。
老司徒话落,在场所有百姓都紧张地将目光投注在大门上立着的女子身上,声怕她一个点头答应,那他们想找回亲人的心愿就立时划为泡影。
芈凰开口道,“哦……那司徒大人的意思是说,只要陈庭理有证据就可以拿人?”
他并没有听出芈凰语气的变化,也没有看出她神色的变化。
老司徒微微敛眉,犹豫地点了点头。
芈凰闻言一笑,突然声调一转,目光看向老司徒和若敖子良,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陈庭理没有证据证人,只是偏听郑国弦氏一家之言,是随意抓人?甚至司马大人要当即对他进行革职察办?”
此话一出,老司徒心中警铃大作。
他突然意识到,芈凰这是在顺着他的话给他挖坑。
见势不妙,他当即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一个女子再道,“太女是什么意思?……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如果太女还是凭借着郑国弦氏的罪言而定罪抓人,那是不是我们在场重臣,只要被他们攀咬上一口,就都可以被任意抓起来?
这还是尊重之道吗?这礼法还能尚存?
所以还请太女给出其他的证据甚至证人,否则别怪我等奏请大王,太女的失察之过。”
“那明日司徒大人,司马大人,还有若敖司马,请三位请早,再次三司会审,看本太女是否能够拿出确实的证据来好了。现在有没有,无可奉告,本太女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芈凰一笑,命凰羽卫在前开道,并同时转头对五城兵马司命道,“刘都尉,你还不给本太女放了陈庭理?难道是想明天无人和若敖司败一起审案!”
刘亦微微迟疑,看了一眼若敖子良,用目光征求他的意思。
若敖子良面现迟疑,看向一直笑望着他,甚至向他欠身行侄媳之礼的太女,最终微微点头,“先将陈庭理放了,明日若是陈庭理拿不出证据,没有新的证人,本司马定会告他一个滥用职权之责。”
众臣拿不准她到底是真有证据还是假有证据,或者只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老司徒知道若是此时再不阻止,真让她拿出证据,或者严刑逼供招供成功,那司徒南就完了。
当即恼羞成怒道,“太女,你取证审案可以,可是随意刑讯无罪之人,屈打成招,不可以!”
众臣附议。
“好,司徒公子,我不刑讯他!”
芈凰点头答应,可是走过老司徒身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借着高挑的身材,在他耳边悄声道,“不过本太女要看看他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太女什么意思?”
老司徒声音微颤地道。
芈凰淡淡一笑,闻言脚步一顿,嘴角上带着几分不屑低声说道,“老司徒大人,只要此案提前开堂公审,陈庭理手上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若敖都尉先前所说之言乃假证,所以无论司徒公子招不招,都必将以共犯之罪伏法。
一旦他伏法,对谁最为不利,想必你我心中清楚。
而前夜司徒公子因为谁而出现意外车祸……
老司徒这么聪明之人,令子糊涂,您老肯定不糊涂!”
然后抬步含笑离去。
“太女……你……简直就是乱来!”
老司徒被芈凰这番话吓的语无伦次,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众臣纷纷围上他,见他脸色苍白,问着太女说了什么,而他却吱唔着不敢作答。
芈凰坐上宫车,点头笑道,“说本太女乱来?那明日我们公堂上见,后日朝堂上再见,找父王为此案作个公断!”
老司徒终于愤怒地一甩袖子,“好,各位同僚在此作个见证,后日我一定要找大王要个说法,不管你们支不支持,这样的太女怎么能成为国之未来,一个女子就不适合立为储君,若是任其下去,我楚国必将大乱,乾坤必将颠倒!”
众臣闻言纷纷颔首。
太女刚刚的态度确实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明明已经警告于她,可是她一介女子还是如此目中无人,未来他们各大氏族在朝堂上哪还有何立足之地?
岂不是要被她一个女子牵着鼻子走。
就连楚王都不敢如此!
眼见刑狱司衙门顿时吵作一团。
若敖子克上前劝说道,“众位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所以此案,我们明日公堂上再说,今日这里本官实在做不了主,但是既然太女保证再不逼供,司徒公子不如就留他在我刑狱司再过上两夜可好?若是无罪,定然最后会无罪释放!”
他语带劝慰,看似要把这事暂时压下去。
实则他心中清楚众臣怎么可能被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自然会去再想法子,此案只会越闹越大,最后吗?
所有的茅头最后只会对准了他的大哥,还有他的二嫂。
真是好戏越来越精彩了。
他都迫不及待要等到明天见分晓……
……
待芈凰把陈晃送回成府,成晴晴眼见陈晃一身狼狈地回来,脸上嘴角都带着淤青红肿,身上的衣冠皆除,捧着他的脸大叫道,“陈晃,你这是怎么了?谁又欺负你了吗?”
“你告诉我,我叫大哥替你做主!”
“都是我害了陈晃,没想到司徒氏的能量这么大,挑动整个世家也要把此案压下。”
芈凰欠意地道,并将今日刑狱司前发生的朝臣哗变之事说了一边,若不是因为她,陈晃也不会卷入这场朝堂纷争,更不会因为寒门身份成为众矢之的。
陈晃摸着被成晴晴碰过的嘴角,疼的嘴角抽搐,“轻点……轻点……晴晴,好疼!”
“疼!那你在外面逞什么威风?”
成晴晴气地拿着葱葱玉指,猛点着他的榆木脑袋,骂道,“当着那么多世家大人的面,你说你抓若敖越椒是解气,可是还大喊着连李老之子都要抓,你傻啊!李老一家在郢都上下可是出了名的人缘极好。”
“你这不是犯了众怒,是什么?”
“平日,我不是都给你提点过了郢都上下有那些世家门阀不要轻易得罪吗?你要知道他们要踩死你一介小小寒门,还是很容易的,尤其现在二哥又不在,大哥想保你到时候还得花点功夫把你从司马府的大牢里捞出来!”
成晴晴连珠炮似的把陈晃又骂了一通。
成大心也不认同地道,“阿晃,你今天确实莽撞了,为百姓出头是好,可是也要顾着自己!如果你都被停职了,此案真的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了。”
陈晃皱着一张苦瓜脸,“今天我原本也不想,可是被那些世家大夫堵在门上,都逼到这份上,如果我当场认怂,那这案子到后面岂不是更艰难了!只剩下最后两日期限了,不拼一拼怎么行?”
“说你傻,你还胖起来了!”
成晴晴瞪了他一眼,然后把他往椅子中一按,“好好坐好,我给你上药。”
陈晃在她的目光下,咧嘴傻笑,然后乖乖坐好。
成晴晴问了一下一旁医童上药的方法,捏着一个缠了棉布的竹签,轻轻点上烈酒,给陈晃嘴角的淤青擦拭,疼的他更加大呼鬼叫,“晴晴,你行不行……不行,还是叫医童来吧,他手轻点……”
成晴晴闻言一气,“谁说我不行的?”
于是下手更重了。
疼的陈晃眼泪直掉。
成非站在一边,皱着小眉头,怔怔问着李氏,“娘,为什么四叔今天被人揍了?是不是因为他在刑狱司上职没有好好做事,所以被上锋打了,就像我不好好上课,被太师打手心。”
李氏想说不是,可是成晴晴闻言抢先一步捏了捏他的小脸,“你四叔不是因为没有好好做事,是做事太用功,所以被人打了!”
“做事太用功,也会被人打?”
成非小小年纪还无法理解,无意识地摸了摸今天被太师敲打的手心,红肿一片,小脸时皱城一团,“那我以后还要不要好好用功学习?”
“用功自然要用功,但是你不能学他这么笨,要懂得审时夺势。”
“审时夺势是什么?”
成非不解道。
“审时夺势就是比如太师今天说你没有好好做课业,你要马上承认错误,这样就可以避免挨一顿戒尺;相反,你还顶撞太师,那肯定这顿戒尺绝对不轻。”
成晴晴煞有其事地说道,大有把小孩子带歪的节奏,被成大心沉着脸给一把拉开,“非儿,不要听你四姑姑乱说,课业,无论何时,好好学,自然是对的。只是有时候对错,不是以你是否受罚为标准。”
“哦……”
成非呆呆地看着因为顶撞上锋而受罚的陈晃疼的大呼小叫,那父亲的意思是到底要不要用功?
看四叔的样子,用功,打的更疼。
而另一面,成大心已经单独和芈凰走出花厅,去书房说起明天的三司会审。
“太女,真的要提前公审此案?”成大心问道。
“嗯,如今野狗他们契据已经齐全,越是早点公审,越是给他们一种我们势在必得的信心,让他们日夜惶恐不安,必然忙中出错,方有可趁之机。”
芈凰点头道,“反而我们越往后拖,越说明我们手中苦无证据扳倒越椒。”
“可是如今司徒南还是不肯招供怎么办?”
成大心一想到他们最开始的计划是策反司徒南,可是这家伙实在是嘴硬了得,再加上老司徒揪结众臣百般阻挠,此案更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无法推进。
女子站在夕阳下的窗前望着北方的天空缓缓说道,“驸马曾对我说过,这天下之间,处处是局。
诸侯之间有局,世家之间有局,贵贱之间有局,文武之间有局……有些局是规矩,有些局是做出来的,是为了达到某种特殊目的而营造的。
今日司徒老大人携世家之势逼我就范。
这是他造的“局”。
我们若是怕了,就会顺了他的心意。
所以这一次我们也要造一局,比他势更大,让他更害怕,因为他有弱点,那就是司徒南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