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没有注意到完颜元宜的表情,纥石烈良弼抚着颌下长须,继续出言:“俺不仅知道这些,俺还知道,宋人的北伐军人数大约不到五千人,却是水陆俱全。俺还可以猜到,宋人既得海州,必然会攻打沂州,截断沂水通道。”
顿了顿,纥石烈良弼继续说道:“俺还可以猜一猜,宋人拿下沂州后,如果我军南下征宋,他们就可能切断黄淮水道,骚扰我军后勤。如果我军不南下,他们就会去东平府或者干脆攻打济南府、益都府。”
说到这里,纥石烈良弼笑着摇了摇头:“所谓山川地理,天然而然,宋人的动向,脱不了这些。他们总不可能放着东平府不管,直接来打大名府吧。”
完颜元宜越听心越凉,听到最后已经惊慌难言。
他倒不是怕几千宋军,而是在害怕纥石烈良弼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这不是一个大国执政面对国土沦丧该有的态度!
真当天下所有的宰相都是秦桧那种千年一遇的王八蛋吗?
可正是确定了纥石烈良弼不是那种王八蛋,所以完颜元宜才惶恐难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左丞,这件事陛下可知晓?”完颜元宜强压惊恐,再次将声音放低,几乎变成了蚊呐。
纥石烈良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容:“陛下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老夫按着正常规程批阅,这些文书,此时还送不到陛下手中。当然,完颜尚书若是有心,可以拿着这份文书亲自去面圣。”
完颜元宜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这种类型的文书如果正常批阅,应该是兵部分拣审查,再送去都元帅府,再由尚书省议定,呈报金国皇帝。
毕竟,金国皇帝只是一个人,不是批奏章机器,必然会依赖官僚系统。
哪怕是后世猛如老虎的朱元璋,也只是废除了丞相制度,而不是让官僚体系整个滚蛋。
但还有一句话叫事急从权,一个州已经呼啦啦的没了,纥石烈良弼还在这搞程序正义,是不是有点太不把皇帝当干部了?
至于亲自把这份坏消息送给完颜亮……
别他妈开玩笑了。
完颜亮是不是昏君两说,但绝对算是个习惯用刀说话的暴君,否则他绝对镇不住金国的场子。
完颜元宜哪敢冒着恶了纥石烈良弼的风险,去给完颜亮报告坏消息?
权衡片刻后,这位金国的兵部尚书挺直了腰杆,强自平复心情:“左丞,我今日不说虚言,只有一言相劝。左丞身为宰辅重臣,国家柱石,当所有担当。”
“不忙,老夫还在等一事。”
“何事?”
纥石烈良弼笑容变得有些怪异,轻轻的说道:“沂州知州仆散达摩的身死军灭。”
完颜元宜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场。
“届时,老夫会拿着海州陷落与沂州陷落两份文书,一起去见陛下。”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减:“这才是老夫的担当。”
见对方愕然不动,目露惊骇,纥石烈良弼回到案几前,斟了两杯热茶:“移特辇,老夫年幼之时,在按出虎水老家读书,却是顽劣异常,喜欢攀爬大树捉鸟掏蛋。”
“以咱们女真人的传统,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但我父太宇公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却需死得其所,因为顽劣捉鸟而摔死,死也会死成笑话。”
“但老夫年幼,父亲呵斥之后,总是当面答应,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攀树玩耍。你可知我父如何教训的我?”
完颜元宜完全找不到话头,只能缓缓摇头以对。
“我父将最下端的树杈锯断一半,外表看来无恙,我一踏上,树枝就立即折断,我就结结实实的掉进了雪窝子了。那一次,真的摔散了老夫的半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