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宗大殿,褚老病怏怏地坐在玉座之上。
他背后靠着很厚的垫子。呼吸紊乱。
下边站着褚小天,和院子里的几个丫头。
一进殿门,老爷子便与李长庚对视一眼。
后者内心激荡,这是一双将死之人的眼睛。
他的呼吸拉得很长,细听之下,能够听到一种空气滑过气管的撕裂声。
“一位修真者,就要陨落了?”
李长庚稳了稳心神。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褚老?您找我?”
对方痴呆呆望了站在堂下的李长庚许久,并没有说话。
接着他微微一笑。
李长庚也回应地笑了一下。
这笑容很重,包含着千言万语。
一位长辈,先被你尊敬,再到趁机害你。最后又是弥留之际的一笑泯恩仇。
所有的事,仿佛就像一瞬之前发生的一样。
“你们都出去。”
老爷子突然发话,殿中丫鬟们行礼,缓缓退出。
“小天,你也出去。”
“爷爷!”
“咳咳咳咳…”
褚小天低下头,抹着眼泪踱步出去了。
门嘎吱一下关上。
偌大的逍遥宗正殿只剩下李长庚和褚老爷子面对面。
“那个姓王的,是我给了他第一笔星石。让他在拍卖行打出名气。”
【几声重重的呼吸。】
“我原本是想借着这股东风,挣一大笔星石,可没想到,后面的事,远远超出了我的控制。”
“他们找到我。逼着我按照他们的方式去做。
我不想做,可没有办法。他们太强大了,我只能…”
“他们是谁?”
李长庚一直很疑惑,因为他猜到事情不是金晨阁做的。
可老爷子仿佛根本没听到这个问题,依旧自顾自说着灵晶的计划。
“先将合约价格抬到50万星石,再不断发放专营权。
一百份够吗?不够,一千份?也不够。最好是人人手里都有一份。”
“咳咳咳”
“最后,以最高的价格全部抛出。同一天抛出。损失让那些小宗门承担。”
“那百层阁楼是怎么回事?新宝楼。”
“根本没有百层阁楼,只不过是又一个吸引小宗门入股的无底洞罢了。”
“不是说很多大宗门都加入了,难道也是假的?”
(迟疑地翻白眼,再次转移话题。)
“李小友,看来我是没办法完成三天的坐忘了。”
“褚老,我原本也不信这些。只是入乡随俗罢了。”
褚正叹了口气,
手缓缓抬起,他的手已经接近褐灰色,手中拿着一个紫檀木盒子。
“这份是我的遗嘱,我死以后,帮我带去玄天宗,当众念出。”
李长庚上前几步,双手接过木盒。
“你是个善良的人,但太容易轻信了。修真世界与凡界不同,只有无休无止的斗争。”
“越州是这样,南域是这样,天下…也是这样。”
“就像苹果落地一样无法避免,忽视它,你就会遭遇不幸。”
“你的气运…很好,可气运总有用完的时候,
我担心的是,一旦你遭受不幸,就会走向另一个…反面。”
“褚老…”
李长庚眼里热得难受,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褚老的话句句肺腑,怎能不让李长庚动容。
“帮我照顾好孙子。”
他突然声调抬高。
“孙子~~”
“我褚家的嫡孙啊!”
门外的褚小天听到,一推门跑了进来。
“爷爷——”
“哎。来,来爷爷身边来。”
褚小天一下扑到褚老爷子怀里,号啕大哭。
“不怕,不怕。爷爷把你托付给你师兄了。”
“呜呜呜呜,爷爷说什么托付,都怪我惹你生气了,呜呜呜。”
“小天没惹爷爷生气,是爷爷老了,该走了。”
“我不要爷爷走!谁让爷爷走我就杀谁!”
“咳咳咳。”
“傻孩子。人是斗不过天的。”
“别人斗不过,我能!”
“好好好。”
褚正用手摸了摸褚小天的白发。
“爷爷走了,你也要长大了。记住,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永远都是……都是…褚家的嫡孙…”
抚摸褚小天的手忽然无力垂下。
那一刻,时间静止了。
一位金丹大圆满的修士,在整个神州大陆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死了也就死了。
因为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修真,修真,到底修的是什么?”
李长庚缓缓站起来。
褚小天的哭喊声惊动门外聚集的丫鬟们,她们都自觉地跪下。
嘤嘤落泪。
褚正死了。
这个消息仅仅一天就传遍整个越州。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自然是天道院一系。褚正之前虽然实力衰弱,但他的影响一直还在。
更重要的是,他本人在其靠山紫炎宗有许多故友旧识。
这些人虽然未必有多重情重义,但只要褚正在一天,这盟友关系就维系一天。
如今褚正不在。
一切就只能从利益出发了。
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现在的玄天宗,早就沦为下品宗门。
只不过对家们都等着老爷子死,再戳破而已。
当然也有一些人为褚正的离世伤心难过,其中不乏浪荡江湖的散修。他们有不少人接受过褚氏恩惠。
包括越州的部分村民。也自发的给褚正建起了祀堂。
人死如灯灭,修真者也不能幸免,葬礼,哭泣,客套,宴席。
终于到了每一位褚家人最关心的事情上。
家主遗嘱。
李长庚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遗书。
在场的每一位弟子,族人。都把目光集中其上。
褚家仅剩的几位长辈确认了封印,点头示意可以宣读。
“遗嘱吾之亲人,后辈。
于吾魂归道海之际,留此遗言,望诸君谨记心间,遵行勿忘。
吾,玄天宗第三代宗主褚正,修行数百载,虽未至仙道极致,然一生戮力,图宗门之昌盛,愿吾之后,玄天宗能更上一层楼,光耀万古
……………………………………
首要之事,吾遗命吾之嫡传弟子…褚志继任宗主之位,望其能承先志,启后昆,以德服人,护宗门之安宁,促同修之和谐,共谋发展。
以上。
“什么意思?褚志?”
遗嘱一念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是他这个无耻之徒?
说实话就算是李长庚,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褚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就算不是褚小天,也应该是某位族中长辈啊?
“这遗嘱有假!”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后众人都随声附和。
“谁说遗嘱有假?”喧闹声中,褚志快步登上高台。
他后面,跟着一位身材壮硕的修士。
“金丹后期?”
众人看出对方实力,这才安静下来。
褚志目光扫视人群,此刻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半点卑微。
而是站姿挺拔,斜刘海没有压住额头的胎记也毫不在意。
“诸位,我知道你们有所怀疑,但李公子乃是褚小天的师兄,他绝不会和我结盟炮制假遗嘱。
这份遗嘱是老宗主早就写好的,我想他也是为了打破以血缘远近定宗主的惯例。”
“就算如此,凭什么是你!?我们玄天宗还没沦落到让你一个未结金丹的人来带领!”
“对!滚下去!选亲选贤都轮不到你!”
“诸位!我身后这位,是紫炎宗的刘执事,他有话和大家说。”
一听对方来自紫炎宗,众人再次安静下来,毕竟紫炎宗是褚家的靠山,所谓上宗。
那人只冷冷地说了一句。
“我们紫炎宗只承认遗嘱中的新宗主。
除此之外。任何人担任宗主,都不能得到紫炎宗的保护。”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也名正言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说什么。
毕竟,眼下的局势,没有上宗庇护他们真的很难生存。
可这个褚志不得人心,让他就这样顺利地继承宗门实在如鲠在喉。
“好!褚志是宗主,褚小天是褚家的家主!这才公平!”
这话一出,又是一群人的附和。
可这种事褚志怎么可能答应,玄天宗最核心的力量就是褚家一众同宗。
如今他们要分出去效忠褚小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各位同门,我知道大家看重褚小天,我也非常看重他——”
“噫~~~~~~”
台下一阵窃笑和起哄,把原本严肃的场合搅得不伦不类。
“但是!”
褚志眉头紧锁,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我这里还有一封信!是老宗主交给李公子的,他说李公子必然会顾全大局,劝大家遵守遗嘱。”
他大步流星走过来,将信递给李长庚。
后者狐疑地拆开信封。
这确实是一封亲笔信,但却不是褚老爷子写的,看口吻应该是褚小天的父亲所写。
李长庚越看,脸色越黑。
最后,他跳过褚小天,直接把信递给了悟罪收好。
“褚志这个王八蛋,给我来这一套。”
“李公子!你是小天的兄弟,我们信你!你说吧!”
李长庚看了看下边的众人。终于还是按照褚志的话复述了一边。
“老爷子说让你们顾全大局。玄天宗只能有一个宗主,那就是褚志。”
他话音刚落,褚志嘴角翘起。
大势已定,李长庚是褚正和褚小天都认可的人,他的话,比自己管用。
“不过,这信中也说,要你们把龙业枪传给小天。”
“你搞什么?”
褚志突然凑过来低声质问。
“你也别太贪了,一把枪而已。对于你来说不重要吧?”
褚志死死盯住李长庚,原本隐藏的阴狠暴露无遗。
“你可以拒绝,但我也可以否认我刚才拿出的遗嘱,到时候你未必坐得稳。”
“你想让褚家再次内乱?”
“褚家内乱关我屁事,你忘了,我可是逍遥宗的。”
褚志脸憋成猪肝色。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
“你不过就是一个…”
“什么?”
李长庚知道他要说的是炉鼎,这本是阿雅为了让自己摆脱无休止暗算的托词。他根本毫不在意。
“我晾你也不敢说。”
李长庚一笑。他现在明白了,这个褚志,就是那些搞灵晶之人在褚家的暗线。
如今褚正已死,正好扶他上位。
褚老爷子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做出这种选择。
但,天下的好处不能让你一个阴人全占了。
所以李长庚才贸然提出龙业枪的事。其实这事是他无中生有。那信中所写另有其事。
但他料定,褚志不敢不认。因为遗嘱是他亲手拿出来的。
如果现在证明李长庚说了假话,不值得信任,那么有人就会怀疑遗嘱的真实性。
“好,就按照老爷子的意思。把枪交给他,反正那东西本来也是他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