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容自认是怜香惜玉的人,哪里见得美人愧疚到落泪,声音不由得从先前的疏离到松软了几分:“赵姑娘哪里的话,人各有命,十三有此一难也是她命中注定,怪不得谁,也更怪不到你身上。”
赵月秋继续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十三公主,我实在是担心她。”
“这段时间她不能出宫,毕竟外界风言风语正盛,或许过段时间,等这阵过去了,她就能出来了。”
戚长容顿了顿,又道:“赵姑娘若实在担心,孤回去便替你带一句话给十三,让她传唤你入宫。”
作为戚自若的陪读,一旦得了宫里的命令,赵月秋进宫无可厚非,只要不冲撞后宫的贵人,她几乎可以横着走。
不过,以赵理在朝中的地位,就算冲撞到了,后面也会不了了之。
最重要的是,赵月秋此人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让她主动招惹谁,估计不太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戚长容会松口让她进宫的原因。
陪陪戚自若也好,陪陪琴妃也好。
总归还是不错的。
赵月秋不掩激动,感激道:“月秋谢殿下的恩典。”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周世仁眼神雪亮,闻言轻轻摇头,撇着嘴在君琛耳边小声道:“你的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于太子。”
明明是他们约太子商议正事,可此事却宛如两颗大型灯泡,极煞风景的挡在两人中央。
此情此景,郎有没有意周世仁不知道,妾的情……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就差直接倒贴过去。
此话一出,君琛面无表情:“用不着你提醒,我有眼睛会自己看。”
他眼睁睁的看着戚长容勾搭自己的表妹,沉默了,并且开始思考。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先是警告戚长容远离表妹,然后再警告表妹远离东宫,结果绕来绕去,他们竟然敢在自己面前互相勾搭。
另一边,第一个察觉君琛情绪不对的是戚长容,她眼珠一转,视线落到巧笑嫣然的赵月秋脸上,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她体贴起身,朝着岸边挥了挥手,离去的小舟又缓缓的划了过来。
她唇角微勾,歉意的对着几人说道:“抱歉,孤还有事要处理,得先行一步了。”
赵月秋有些诧异,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她才刚来,太子怎么就要走了?
赵月秋搅了搅帕子:“殿下是回东宫还是去何处?”
君琛薄唇紧抿,神色微怒,低声呵斥道:“月秋,你僭越了!”
打探当今太子的行踪,落入有心人眼里又是一番争执。
表妹一向进退有度,今日却失了分寸。
见君琛生气,戚长容表情惊讶又犹疑。
她淡笑摆手,表示不介意:“今日天色还早,孤要去的地方也多,不好回答赵姑娘的问题。”
她的声音微缓,犹如幽谷里的山涧溪流,丝丝入耳清凉,让人心底瞬间开阔,回味过后,还余一丝丝甜意。
静默无声的湖面上,波光潋滟。
戚长容站在舟头,背影修长瘦弱,如一棵正在成长中的青松,不容得任何人小觑。
一阵凉风吹过,于她而言略微宽大的衣袍霎时飘扬,被吹的呼呼作响。
岸边,姬方与车夫静静的等候在此。
戚长容脸上笑意不减,从糖葫芦小贩面前走过时,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查查王哲彦在何处。”
卖糖葫芦的吆喝声即止,戚长容顺手从上面拔了两串,掏出一锭银子扔给小贩,财大气粗道:“爷今日心情好,剩下的就当赏你的了,自个儿拿去喝茶。”
糖贩双手接过,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吉祥话。
戚长容抬步而行。
当再有客人买糖葫芦时,小贩则眉毛高扬,兴高采烈的吆喝道:“今日有人赏,生意不做了,想吃糖葫芦的明日再来!”
话落后,他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棒,一蹦三跳的隐入人群,再之后迅速消失不见。
半刻钟后,幽深昏暗的巷子里,有一人迅速的褪去一身粗布麻衣,换上用高等料子制成的衣衫,大摇大摆的踏入上京最有名的茶馆,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浓茶,坐在大堂靠窗的位置,自来熟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旁的陌生人说话。
宽阔的青石道上,一辆马车从沿湖方向驶来,人群自动往两旁让开,行至茶馆旁,里面正好传来某些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要说这百汇阁,是咱们上京最大的书楼,又占据了大好的地理位置,开设在西城后街,与郑大人府上相邻,是文人雅士追捧的圣洁之地。”
“只可惜进入百汇阁最低的门槛就是秀才,像咱们这些无功名伴身的普通人,就只能望而兴叹喽。”
“要我说,进百汇阁不算什么,进百汇阁三楼才是大大的了不起,那代表此人不仅有功名在身,而且还在朝中为官!”
“其实吧,百汇阁之所以那么受欢迎,也是因为可以在里面偶遇达官贵人,从而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啊!”
“说是文人雅士,实则俗,真俗。”
百汇阁的名声太响,有人起了头,其余人也纷纷符合着。
有人追捧,有人贬低。
当然,他们贬低的不是百汇阁本身,他们嗤之以鼻的是那些意图借百汇阁往上爬的读书人们。
平日一副多清高的模样,在权势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马车自茶馆门前离开。
车轱辘声越来越远,挑起话头的华服年轻人将茶壶里温温的茶水一饮而尽,笑着与众人道别,又回到昏暗的巷子里,换回了之前那身粗布麻衣。
仍是沿湖岸边,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卖糖葫芦的小贩再次出现。
马车车厢,戚长容盘腿端坐,掀开车帘内敛的朝外看了一眼。
姬方垂眸,问道:“殿下,咱们现在去哪里?”
“百汇阁。”
戚长容放下窗帘,阖眼休息。
“驾!”车夫一声轻叱,应声而动,纵着马车往西城后街而去。
西城后街,百汇阁坐落在最中央,占地范围与兴庆宫差不多,又分为三楼,谈不上容纳百川,却也不可小觑。
凡是文人们有印象的书籍,但凡记得书名,就没有百汇阁找不到的。
门前立着两块偌大的青石,左右摆放。
左边的石上刻着——世间闲书。
右边的石上刻着——世间贤书。
同音不同字,寓意也全然不一样。
百汇阁自石中间一分为二,有两个不同的入口。
说是一阁,实则两阁,各自有三层。
作书生打扮的两名年轻男子各自守在入口处,面前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有一薄册。
戚长容立在原处站了会儿,抬步向世间贤书走去。
听见脚步声,埋头于书海的书生抬头,温声而问:“阁下可是要入贤阁?”
“正是。”
得到她的回答,那书生又低头磨墨,用非凡小说网下报上名,以及功名来。”
站在戚长容身后一步的姬方怒从心起,呵斥道:“你大胆!可知眼前人是谁?”
那书生抬眼,眉目不动,正色道:“这是百汇阁的规矩,无论是谁,都得遵从。”
戚长容问:“没有例外?”
“有的。”书生如实点头:“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黄土之上莫非臣民,天子驾临,他就是规矩。”
也就是说,除非晋安皇亲自来此,否则谁也别想让百汇阁破例。
然而晋安皇乃是大晋之主,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光顾小小一家书楼?
百汇阁的规矩,是规矩中的不规矩。
这就有些难办了,她身份特殊,从未参加过科举,自是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姬方也想通此点,不由横眉冷竖,怒意更甚,想再次呵斥,戚长容却摆手阻止了他。
“君,进士。”
既是受人之托,替他办事,自该尽力,用用君家的名号也无妨。
坦然的扔下三字,戚长容向贤阁入口而进。
书生皱眉微微思索,犹豫半响,在薄册上落下三字。
再加了一个只有百汇阁内部之人才能看懂的符号,代表着——未验明正身。
戚长容走在前面,姬方踏着小碎步艰难跟上,小声的纠结道:“殿下借用君府的名义会不会不太好?”
君家以领军打仗出名,到了这一代,可一个进士都没出过。
“为何不好?”戚长容脚步不停:“难道你认为,大将军的名号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进士?”
天下之间,行军打仗最为艰难,几十年才能出一盛名在外的大将军。
然则进士不同,在今时读书人如过江之卿泛滥成灾的情况下,得进士之名的书生不知何几,两者无任何比较的可能。
姬方纠结半响,又道:“您就这么确定大将军会为您圆谎?”
戚长容上了木梯:“他所求之事,怎能不圆?”
沿湖亭台,姬方并未跟着前去,是以根本不知他们之间达成什么交易,闻言有些疑惑。
想了一会儿,仍不得其解。
他还想问,戚长容已经走到二楼处,越过楼间的红线。
二楼入口出现青衣书生将姬方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