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认为蒋尤幼稚,是一个只能活在父亲庇护下的‘无能之人’,是被养废了,折断翅膀的雏鹰。
只要他头上压着一个蒋伯文,他就永无出头之日。
这样的人,在成婚之前,她从来没有放进眼里过。
后来……
她习惯了他的陪伴。
一个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习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他坠马,是她对他疼惜的开始。
他牢中自杀,是她的爱情之初。
这份爱便一直停留在当初萌芽之时,随着时间越久,这株小芽儿不止没被掐灭,竟还如同美酒一般越存越烈。
越烈,就越放不下。
越放不下,就越执着。
“我和他之间,有太多遗憾了。”
戚孜环笑的勉强:“明明成亲没两年,可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他的身影。”
哭的,笑的,难过的,绝望的。
一幕一幕,皆她心中之人。
见一向骄傲的皇姐竟然这般难过,曾经见识过她有多脆弱的戚自若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未体会过男女之情,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个人会因‘情’一字有多难过。
戚孜环又道:“十三,你要成婚了,我虽不知道你的成婚对象是好是坏,可作为过来人,我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皇姐请说。”
“不管在意或不在意,都不要让日后的自己后悔遗憾,你与当初的我不同,你现在有许多选择的余地,千万不要像我这般无能。”
“……好。”
戚自若在皇庄中住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启程回青阳城。
来来往往一耽搁,待车队重新启程时,已是五月二十四,距离大婚之日只有十二天。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是在六月初五那一日抵达了第七郡的燕府。
依旧在兰心湖上,曾经的兰心湖底更名为郡守府。
湖上一片喜庆,足足有二十二艘小舟停泊在湖面各处,舟上张灯结彩,挂满红绸。
湖水清澈得能映出人的面。
六月六,吉日到。
直到这一日入了洞房,这对素未谋面的新婚夫妇才看见了彼此的模样。
红盖头被揭开的瞬间,视线从昏暗变的明亮,戚自若茫然了一瞬,待看见眼前站着的男子时,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便是皇兄给她挑的夫君了。
见盖头之下人的面容依旧很稚嫩,燕亦衡顿了顿,随即拱手,垂眸恭谨行礼:“公主殿下,该喝合卺酒了。”
喜娘将二人手中拉着的红绸取下。
两人坐于桌边,喝酒之前,一路上想了许多的戚自若忽而开道:“驸马,喝合卺酒之前,我有几句话想与你说。”
正在斟酒的燕亦衡从善如流的放下酒杯,语气并无太大的波动:“公主请说。”
“你是皇兄为我选中的驸马,我是皇兄为你选中的妻子,从某种方面而言,我们的处境差不多,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你的处境又比我艰难数倍。”
“我不太喜欢麻烦,但我既然接下圣旨从上京嫁过来,就是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相信我有能力当好第七郡的郡守夫人,同样,也希望驸马你能当好大晋帝国的十三驸马。”
“我不刁蛮,你不挑事,咱们自能相敬如宾。”
戚自若的语速很慢。
或许在外人眼里,皇兄之所以将他嫁过来,是为了监视燕国皇室唯一存活下来的,曾经的三王爷。
可她很清楚,皇兄分明从并未交代过关于‘监视’之事,皇兄当真只是单纯的将她嫁过来而已。
所以,她需得把话说明白。
至少,不能让她的驸马心存芥蒂,否则,这日子又怎么能过得下去?
是以,从一开始,她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若他真心实意的想和她做夫妻,她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妻子。
听完这些话,从没想到会在新婚之夜迎来这一幕的燕亦衡轻笑出声:“公主说这话,是因为听到了什么吗?”
“是。”
半分未曾犹豫,戚自若看着燕亦衡的眼睛,眼眸清澈如湖,她从不逃避已经存在的现实问题。
“在世人眼中,你娶的不是大晋帝国的公主,你娶的是灭国仇人的妹妹。”
“若说仇人,倒也算不上。”
她说的直接,燕亦衡自然也就开门见山,直言道:“对于供养我的燕国,我心中自是有几分情意,可燕国皇室末代帝王与我而言,其实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几分。”
“我相信,曾经的燕国子民,如今的晋人,会过的很好,甚至比曾经更好。”
“因为你的皇兄升平皇,是天生的帝王之材。”
一番话说完,夫妻二人达成共识。
相视一笑后,戚自若举起酒杯,与燕亦衡交臂共饮。
合卺酒尽,佳偶天成。
……
升平四年。
已当了四年帝王,年有二六的戚长容面上褪去了稚嫩之色,坐在龙椅上,已有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又是一年冬,十月。
入朝官员较之以往多了数十位,原本的金銮殿已变得拥挤,早朝便移至另一处的议政殿。
空旷的议政殿中,百官肃然而立。
成立两年的誓水师(征战大海)师长奉上一封奏折,恭敬禀道:“陛下,工部用时两年,已造好了出海巨船,微臣准备许久,特请令入海域!”
戚长容接过折子,上面的内容很是丰富,概括了多种原因以及多种遇上意外后的应对之策,情真意切,一言一语间,皆表明了誓水师的决心。
半响,戚长容眯了眯眼:“工部尚书何在?”
工部尚书出列:“微臣在。”
戚长容问道:“你所造之船,有多大?”
工部尚书:“宝船共十二艘,最大者长约四十丈,阔十五丈,锚重几千斤,行船之初,需得三百人才能启航,约能容两千人,是迄今为止,工部最大的海船。”
良久,议政殿内一片寂静。
许久,坐在龙椅上的戚长容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头,面色微微发白,就在众人以为誓水师的折子将被打回去时,就见上首的帝王点了点头。
“准。”
此话一出,誓水师师长大喜,垂首而道:“此次出海,微臣必当竭尽全力!”
“安全为上。”戚长容沉声告诫:“若察觉危险,及时原路而回。”
“微臣遵命!”
早朝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散去。
这时,戚长容轻轻吸了口气,面色如常的吩咐姬方:“唤轿撵来,去凰殿。”
姬方领命。
轿撵上,戚长容一手扶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皱着眉头催:“快些,稳些。”
“是。”
轿撵速度越发快,原本需要大半个时辰的路硬生生的被缩到两刻钟。
入了凰殿,再无外人。
待看见躺在软榻上,腹部明显隆起的,正在吃樱桃的君琛时,戚长容镇定的朝宫人招了招手,半眯着眼淡声吩咐道:“去换侍夏来,皇后要生了。”
此话一出,凰殿内异常安静,似乎连空气都停止流动。
见她面色发白,君琛心下咯噔一声,一不小心樱桃核都咽了下去。
下一瞬间,他直接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两步走到戚长容面前将人打横抱起,朝呆愣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的宫人们怒吼:“没听见陛下的话吗?本宫要生孩子了,还不快去找人?!”
何谓心惊胆战,何谓后怕不已。
说的,就是此刻的君琛。
听到这一声吼,姬方与凰殿的宫人们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退下各种准备。
好在所有的一切都提前准备的差不多了,君琛抱着戚长容入了待产密室,颤抖着手的解开了她厚重的龙袍。
最里面的里衣,已被血水染了大半。
见她疼的满头大汗,君琛眼角发红,忍不住咬牙切齿:“你这人……”
瞧这模样,大概是在上朝时就已发作了。
哽咽半响,视线对上产床上人温和的眼神时,君琛到底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见他双眼通红,戚长容握紧了他的手,长长一叹:“这只是意外,我也没想到孩子竟然这么着急要出来。”
片刻后,侍夏急匆匆而来。
在一年前,戚长容做主让她嫁给了周世仁,身份从东宫妾室降成后宫女官,于凰殿伺候皇后。
察觉密室的温度有差,侍夏皱了皱眉:“去叫人往壁中多灌些热水,还是有些冷了。”
君琛满头大汗,已是觉得闷热。
然他一摸戚长容的手,却是冰冰凉凉。
当即,君琛就有些受不住了,声音哽咽嘶哑:“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无碍,很快就暖和了。”戚长容心疼的看着君琛额上的汗珠:“将军在此处待着不舒坦,不如去隔壁等一等?”
密室是早已准备好的产房,一切用具都已是现成的。
“我不走。”君琛暴躁的想砸东西:“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疼。”
这时,侍夏正在检查戚长容的身体状况,半响后蹙着眉头道:“估计离生还有一段时间,陛下先吃些东西,补一补体力。”
话落,参汤与红糖汤圆都被端了上来。
君琛伺候着戚长容吃了大半。
又过了两个时辰,再检查后,这一次侍夏松了口气:“很好,已经可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