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马车顺着原路返回,此时路上行人已减少了些许,不像他们离开时那般拥挤。
还未进城,马车便不得不停下。
车外传来一阵细小的喧闹声,似是顾及马车中的人,姬方不敢疾言厉色,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又是递银两又是讲道理,却也没能将这突然窜出来拦住马车的叫花子赶走。
眼看此处聚集而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姬方眉头一竖,终于拿出了东宫大总管的气势,呵斥他们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围观的百姓悻悻然的散去。
这时,他转头看向面前神气的叫花子,颇有些头疼的问道:“给银子你不要,讲道理你不听,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是怕此处人多眼杂,保不齐有人暗中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引来弹劾,他早就叫人将死叫花子轰走了。
闻言,叫花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头上围着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灰色头巾,双手叉腰,气势十足:“把你家主子叫出来,我想做什么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我家主子无比尊贵,你以为是想见就能见的?!”姬方怒从心起,他当了数年的东宫大总管,还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这样的人若放在东宫,早就不知道死了几回。
想着,姬方便给马车周围的侍从使了个眼色,打算强行驱赶。
叫花子看出他的打算,却也不生气,笑眯眯地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道:“你只管向你主子回禀消息,老头子我保证她不会怪罪你的。”
听到这话,姬方挑了挑眉,抬手制止缓慢靠近的侍从。
他对叫花子并没什么好感,这人话里话外不止不带半点敬意,言语间还颇为挑衅。
本想置之不理,可却发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叫花子好似知道马车中人的身份一样。
犹豫几番,在有可能耽误正事,和可能会得到一番责骂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于是,姬方退回马车旁,低声朝里面道:“殿下,车外有一老者拦路,说是要见您。”
几息时间后,珠帘被从里撩开,露出一张俊秀的脸,正是叫花子要见的长容太子。
老者笑容满面的在马前挥手。
见到他,戚长容眸子中划过一抹惊讶,命人将老者带了过来,半响才问道:“您怎么来了?”
拦路的人是余老。
他虽从不让自己叫他一声师父,可到底是她的半师。
戚长容惊讶的是,就在一个时辰前,余老还在郊外猎场的茅草屋里含糊度日,可这时就已经走到她的前面了。
而且……还是难民的打扮。
余老抚了抚胡子,悠然而道:“你走后我仔细想了想,蓦然前去认亲似乎有些荒唐,不如借你太子之名一用,也能让君家小儿更加信服。”
戚长容噎了一下,余老突然如此正经的说话,她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她想了想,认真提醒道:“晚辈送你去君家,或许将军更会心生怀疑。”
因为,在君琛眼中,她就是无恶不作,谁都算计的大混蛋。
她一旦有任何举动,君琛第一时间就会怀疑她的动机,思考她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若她带余老过去,君琛就算不怀疑也会在暗中派人去调查一番。
余老眨了眨眼,有些惊讶,犹不信道:“怎么会,京中传言因君琛救过你一命,你与他情谊甚深,他会怀疑你?”
他虽隐于郊外,可不代表就是老糊涂。
平常实在无聊时,他也会悄悄的钻入京城,瞧瞧首都的繁华,再听些流言蜚语。
如此一来,倒也不至于与如今的时代脱节。
戚长容知道余老一向不到黄河心不死,摇头苦笑一声:“余老若是不信,自可与我走一遭。”
听闻此话,余老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他试探性的打量着戚长容,实在分不清他话语中的真假各有几分。
说实话,对于皇族中人,他的防备心不会比君琛少。
正所谓一代帝王家,无数英雄冢。
他不想成为被埋葬的英雄之一。
“既然这样,那就麻烦长容太子的屈尊降贵送老头子我一遭了。”
想来想去,余老仍是维持先前的意思不变。
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瞧一瞧君琛与太子长容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如传言一般。
从前他装聋作哑也就罢了,今时已然掺和进来,就不可再置若罔闻,因为,那可是老友唯一的血脉了啊。
戚长容温温点头,嘴角的苦笑散去:“余老可否要上车?”
“不了。”余老毫不犹豫的摇头拒绝,瞥了一眼戚长容,难得清醒的道:“与你走得太近,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无全尸的。”
皇族,永远是世人最敏感的一根神经,谁走近一步,之后就会面对无数明枪暗箭。
他自傲绝世轻功,但不至于荒唐到以为自己举世无敌。
说起来,他不过是沧海一栗,在卧龙藏虎的上京根本排不上号。
最重要的是,看戚长容的模样,她似乎不会在他身上费过多的心思,也就是说不会管他踏进皇城后的死活。
他如果不想被扎成筛子,就得尽量远离她。
戚长容浅浅一笑,从善如流的微点头示意,倒也不勉强。
她很‘善良’的没有提醒余老,从他出现在她面前并与她搭话时,他就已经成为许多人眼中重要的角色了。
一旁的姬方神色呆滞,见戚长容竟然与一乞丐相谈甚欢,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直到这一刻,姬方才忍不住自我怀疑,他是不是有愧于东宫大总管的名号?连自家殿下与谁走的近都搞不清楚了……
余老混入队伍里,仗着东宫特制令牌,毫无阻碍的进了人人趋之若鹜的皇都。
行至主街时,一道洪亮的吆喝声从割肉铺子外传来。
“走过路过不能错过了,最后一块儿猪后腿精瘦肉,低价卖出,卖了收摊嘞……”
说着,她手握锋利的割肉刀,在手心旋转一圈,虎虎生威的落了下去。
‘嗒吧’一下,余老仿佛听见骨肉分离的声音。
他眼眸蓦地一亮,随之望过去,谢梦正利索的剃着骨头。
他用胳膊碰了碰姬方,热络的问道:“你家主子是当朝太子,她是不是无所不能?”
姬方被他的热情弄得头皮发麻,忙往旁边移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如实回答:“也称不上无所不能,不过世上大多数事难不住殿下。”
余老握紧拳头,眼中是掩不住的兴奋:“好,那你告诉你家主子,我要让那姑娘当我徒弟!”
说着,他抬起手,指过重叠的人群,准确的落到了谢梦的身上。
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姬方眯了眯眼,然后恍然大悟。
那姑娘他也认识,祖上是世代仵作。
不过怪老头为何会突然看上她?
斟酌着用词,姬方小心翼翼的回答道:“这件事,或许殿下也做不了主……”
一声嗤笑过后,余老翻了他一眼,口不择言:“你家殿下心黑的很,她肯定有办法。”
“……”
这话姬方没法回答。
就算他深深赞同余老的说法,面上也不可能透露半点同意之色。
妄议皇族……他还想要项上人头。
好在余老也是突然起了心思,并没有步步紧逼,给了姬方一些缓冲的时间。
一路走去,人越来越少,白胡巷子一如既往的寂静,无一丝杂音。
漆红色的大门敞开,门房靠在台阶旁昏昏欲睡。
待井然有序的马蹄声传进耳中后,他一改面上的疲惫之色,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见是陌生的车队,他眼中不由得划过浓重的狐疑。
上京的达官贵人都知君家当家人不善交际,极少露面出门,更别说面见客人,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今儿又是谁闲得无事跑到这儿来找不自在了?
无人回答他的疑惑,当戚长容掀开车帘,在侍夏的搀扶下落地时,门房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他就说是谁有这么的大的胆子,原来是东宫的太子殿下!
从前太子大多数是从后门而入,少有人知,今日她既然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那就代表……
此事他不欲瞒着任何人。
想到这儿,门房大步迎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高呼道:“奴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很大,恨不得惊动左右邻居。
戚长容极为满意他的识趣,淡声道:“免礼,将军可在家中?”
“自然在家。”门房起身,把人领着往府里走,笑着回道:“殿下也知道,将军一向不爱出门,除了家中,他也无处可去了。”
戚长容点头,深以为意。
不过,君琛之所以无处可去,是因为他哪里也不想去。
偌大的上京,多的是想请大将军做客的人家。
门房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到一直在东张西望的余老身上,试探性的问道:“可是要奴先进去禀报将军一声?”
戚长容含笑点头。
“也好,你告诉将军,孤携君府旧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