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年,徐宏方回C市,他去一中找朋友时,无意中见到了在朋友所教班级读书的落。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他觉得这孩子怎么和自己有些相像。在向朋友几番打听后,他猜测落可能是他的孩子。徐宏方被自己的猜测惊呆了。

当年,徐宏方曾回过C市想找苏晴,可他早已听说苏晴结婚,想到自己也已经结婚,就算再见面又能怎样呢,就又匆匆离开了。

一天,徐宏方从苏晴的工作单位经过。不知怎的,他突然很想见苏晴,于是他走进了苏晴的单位。当时已是下班时间,没想到苏晴还在,她正在加班。两个人突然这样的见面,大家都很错愕,心里有千言万语却都沉默着。特别是苏晴,内心更是狂澜汹涌。她不是没有设想过和徐宏方的再次相见,但绝不是这样的场景,在这样压抑的空间里,无助地四目相对。

“怎么还没下班?”徐宏方先开了口。

“还有点事没做完。”苏晴平静地答道。

“对不起,苏晴,真的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来找你,不敢开口向你解释。因为我知道我没脸面对你,我对不起你,我犯了无法原谅的错……徐宏方不停地向苏晴赔罪,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他在发抖。“我不敢再奢求什么,也不敢说解释,只想你能听我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徐宏方把他当年被迫结婚的事告诉了苏晴。

听徐宏方说完当年的事,苏晴静静地说道:“算了,都过去了,我不怨你,也不恨你。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

苏晴没有骗徐宏方,当年她不是没有想到徐宏方是被逼无奈的,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又能怎样呢?渐渐的,她想明白了,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那些仿佛会让人死去的日子终究会过去。一天天,一年年,那些痛苦会被时间洗刷,会被生活冲淡。心中也许还留着一丝执念,但总是要学会放下。现在,他亲口告诉她当年发生的事,这已足够,她的心终于得到了彻底地解脱。徐宏方没有骗她,他没有弃她不顾。

徐宏方没想到苏晴会这样说,他心里是又喜又悲:她还是能放下了,她可以活得不那么累了。徐宏方离开了,他咽下了嘴边的话。

徐宏方走出苏晴单位大门时,却被来接苏晴下班的夏文彬看见。不一会,苏晴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上了夏文彬的车。

“这几天都在加班,辛苦了。”夏文彬说。

“还好就要结束了。”苏晴答得漫不经心。

夏文彬没有再说话。

自从徐宏方再次出现后,苏晴的心里就隐约有些不安。她承认她没有完全忘记他,那是她刻骨铭心的爱和痛,可她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的瓜葛,就算落是他的孩子。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就让过去永远的过去吧,现在她和落都很好,她坚决不能对不起夏文彬。如果不是夏文彬无私给予的那些爱,她和落不会有现在。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尽管她对夏文彬的感情从不单纯,掺杂了太多不能言说的愧疚和感激。

夏文彬发现苏晴有些不一样,但他没问。如果那时他问了该多好,后来他们之间就不会有误会。苏晴也不敢告诉夏文彬,徐宏方来找过她。如果那时她说了该多好,他一定会相信她。

他们不过只是想让这件事平静地过去。他们只是想要这样平静地生活着。

徐宏方要离开C市了,他决定不再回来。临走前,他想再见一见苏晴。这一别,不知又是何年何月再见,也许不会再见。在苏晴下班前,徐宏方再次走进了苏晴的办公室。

两个人依然是沉默着不说话。

过了一会,徐宏方站了起来。“我走了,不再回来了。”

“你保重。”

“你也保重。”

走到门口时,徐宏方转身看着苏晴,苏晴也在看着他。

“她是我的孩子吗?”徐宏方忽然问。

不安从苏晴的全身掠过,她极力保持着镇定,然后说:“不是。”

“她有些像我。”

“你看错了。”苏晴竭力否认。

“苏晴,告诉我真相。我不会破坏你们的生活,我只想知道真相。”徐宏方的语气像是在乞求。

“不是。”苏晴再次否认。她快要坚持不住,她很怕自己突然就被看穿。

徐宏方走到苏晴面前,他看着她,说:“你还是恨我?”

苏晴的眼睛一下就湿了,“我不恨你。”

徐宏方伸出手,他想拥抱苏晴,当作告别的礼节,他已经决定今生不再出现在苏晴的生活中。可他没能拥住她,她在后退。

这一幕,却被正好走到门外的夏文彬看见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徐宏方似乎抱住了苏晴。他看不到苏晴的脸,她的身体刚好被徐宏方挡住。夏文彬没有确认,转身就走。

夏文彬一个人去学校接落。

“妈妈怎么没有来?”

“她有事,一会再来。”

夏文彬开着车,落坐在副驾驶位上。落觉得爸爸很不开心。

电话响了,夏文彬没有接。电话又响了,夏文彬还是没有接。

“爸爸。”落喊道。

夏文彬没有回答。

电话第三次响起。

落已经看到是苏晴打来的,落接起了电话,“妈妈,爸爸在开车。你快点过来,我和爸爸已经在路上了,待会见。”

夏文彬伸手拿过电话,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我现在就过来。”

“现在?你的事忙好了?”

“文彬,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刚才来接我时看到了他,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会见面时请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我和落是不可能也不会离开你的,相信我。”

徐宏方走后,苏晴也忙着收拾东西离开,她从窗户里看到夏文彬的车已开出单位一段距离。那天,他们约好一起去学校接落,然后到外面吃饭。

他一定是看见徐宏方来找我了。苏晴急忙给夏文彬打电话,可夏文彬一直都没接。

就在电话挂断的那一瞬,一张失控的货车冲向了夏文彬的车。夏文彬不假思索,把方向盘使劲向落的方向打,然后用尽所有力气抱住了落。

夏文彬和落都被送进了抢救室。手术过后,落脱离了危险,夏文彬却没有再醒来。

落不知道苏晴在电话里和夏文彬说了什么,她怪苏晴惹夏文彬不高兴、怪苏晴打电话影响夏文彬开车,她歇斯底里地在病房里吼叫着。苏晴只是站在病床前,任眼泪狂涌不说话,她心里的痛又能向谁诉说呢?

那些流言不知从哪里传出,让她们这个才遭遇不幸的家庭更加风雨飘摇。落在外面总是一副无畏的表情,可她不知道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了多少次。为了不让落更加难过,苏晴不管在外面受到了怎样的恶意委屈,回到家永远都是温暖慈爱的母亲。

苏晴甚至不敢放声哭,她怕有人听见她的悲伤。落对她的“仇恨”几乎快要击倒她,可她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当痛到不能自已时,苏晴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可以倒下,我还要照顾我的孩子,我是她的唯一。

“你妈妈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她怕你接受不了,更怕你伤心。外婆也怕啊!可外婆不放心你们啊,我不能看着你们这样离开啊!”

“外婆。”泪早已湿了落的脸。

“孩子,如果你想哭就痛快地哭吧。”外婆抱住落。

落滚烫的泪不断滑过她煞白的脸,她冰凉的肌肤,刺入她的骨髓……

“孩子,记住,你的亲生父亲没有抛弃你们,如果他知道你妈妈有了你,他不会辜负你们。你爸爸是爱你的,他是一个好男人啊,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你们是真正的亲人。你妈妈爱你,她因为你勇敢坚强,你也要勇敢坚强啊。”

落想擦尽眼泪,可怎么也擦不尽,她含着泪对外婆说:“我会的。”

外婆欣慰地点了点头。

月亮升得很高很高了,薄纱似的窗帘上倒映着月色的剪影。起风了,落听到风儿从窗台走过的声音。风儿在这孤寂的深夜里四处寻觅着它的归处。

那真是个让人难以入眠的夜晚,这个故事太长又太曲折。

躺在床上,落在想外婆对她说的话。她还不太懂,有的事一时也还无法接受,可外婆不会骗她,那些爱也都是真实的,她曾活在那些爱里,她也将继续活在爱里。可是,为什么命运偏偏要这样安排呢?她们不过是那么普通的人,她们不过想要过普通的生活而已,为什么命运总是要这样的戏弄她们呢?

落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她好想有人能告诉她,给她一个解答,她似乎快要迷失方向,不知何去何从。可是,谁又能够给她想要的解答呢?

后来,当不幸再次来临,落才明白:每个人都会在生活里挣扎,做困兽斗。生活这条路总是要一步一步地往下走,你不会知道踏下之后的结果,可你要坚持走,坚持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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