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桃花劫·香玉1

已作业不失,未作业不得;

业果若不定,变成无因果;

业果若决定,众生不成佛;

当知业可转,如二水相投;

热多冷从热,冷多热从冷;

智者善观察,作业知取舍。

——藏传佛教大师宗喀巴

《显密次第科颂·归敬颂》

2007年10月的的第一周,张登高遭遇到“黑色星期一”。这天上午10点,像往常一样,张登高夹着公文包来到办公室还没等坐下,秘书就送来两份特快专递。他狐疑地打开文件一看,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奶奶的,就像约好了一样,是两份《律师函》。一份是王建国、李海峰和高举联名聘请的周秦律师事务所的函件;另一份则是前妻香玉的现任老公所在的律师所——丁有为律师事务所的函件。

张登高屏着呼吸,先看丁有为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函——

永泰集团董事长张登高先生:

本所受当事人金香玉女士的委托,就她本人在永泰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股权事宜特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致函于你,诉求如下:金香玉女士按照当时的工商登记和注册载明,合法拥有永泰房地产公司20%的股份,而这个股权比例并不能等同于夫妻间的财产约定。当时只是出于工商注册时形式上的需要,并不代表当事人真实意思的表达。有鉴于此,金香玉女士特提出如下正当合理的要求:

www.youxs.org,而不是工商登记注册的20%;

www.youxs.org,核算利润;

www.youxs.org。

诚望张董事长在一周内答复。否则我的当事人金香玉女士将通过司法途径解决。

看完内容,张登高感觉像是一口痰堵住了呼吸,他跑到洗手间使劲咳嗽,就是咳不来任何东西。张登高心想,这大概就是一劫:要来的终究会来,躲是躲不过的。他拨通了二妮的电话,让她顺便叫上公司的法律顾问唐律师一块儿上他的办公室。他接着又拆开了周秦律师事务所发来的快件——

敬启者:

本律师事务所受当事人王建国、李海峰和高举先生的正式委托,就委托人先后与张登高董事长的永泰集团签订的关于《驼城市长城煤业有限公司股权转让合同》事宜特函告如下:

当事人王建国、李海峰与贵公司所签订的股权转让合同,是在当事人被羁押看守所,失去人身自由,精神上受到胁迫的情况下被迫所为,不能构成当事人真实的意思表达,而且当时的成交价格不到市场价格的一半,明显有失公平;

当事人高举在羁押期间与贵公司签订的股权转让合同除了具备前述基本事实外,高举本人还受到张登高先生的人为迫害和强迫交易(有王建国、李海峰的证人证言)

为此,我的当事人特向贵公司提出诉求如下:

解除与贵公司签订的股权转让合同或给予前述当事人合理的补偿。望贵公司十日内答复。否则,我的当事人将根据合同的约定提请中国国际经济贸易仲裁委员会仲裁。

张登高看完第二份律师函,呼吸感觉有些困难了,脸色发青,身上的热血直往头顶上涌,感觉就像地热喷泉一样。正当这时候,二妮带着法律顾问来了。看着老公乌青的脸色和那一双小羊羔一样无助的眼神,二妮明白了:问题很严重,事情非同小可。张登高也懒得说话,他朝写字台上凌乱的文件努努嘴,示意二妮和法律顾问先看完两份律师函再说。

法律顾问唐小明原来做过法官,有丰富的司法实践和庭审经验。他看完两份律师函,对张登高说:“看来你的麻烦不小,咱们一个个来。先说你前妻的这个案子,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还记得吗,当时注册公司时,你是怎么跟金香玉签的投资协议或合同?股权的约定有什么依据吗?验资的时候又是怎么操作的?是自有资金真验资呢还是通过融资过桥的假验资?”张登高回答说:“你是知道的,工商登记、注册走的就是个形式。记得当时跟金香玉的确签了一份投资协议,约定注册资金1个亿,她出资2000万,占20%的股份;我出资8000万,占80%的股份。这个份额也没有商量什么,就是随意写下的。主要为了方便注册。资金是自有资金,当然是真验资。”唐律师接着问道:“那这家公司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公司是否正常经营?每年是否有审计报告?公司账上利润有多少?是否分过红?”张登高苦笑了一声:“看你,就像开庭审理案子,一连串提出六个问题。公司是个项目公司,开发完贵妃别墅,卖完房子后,就只剩下物业管理了。公司每年要年审,所以都有出审计报告,利润吗,也就1个亿多一点。但你不知道,当时公司面临破产、楼盘面临被债权人强制拍卖的危险,是二妮找来马来西亚的军火商才挽救了这次破产危机,她凭什么要坐享其成呢?还大言不惭地提出来要分一半的利润。”张登高终于开始释放憋在心中的怒火了。唐律师说:“你先别激动,这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问你,当时你和金香玉离婚时,你们签订过文字协议吗?对这一块又是怎么约定的?”张登高瞅了一眼二妮,稍稍迟疑地说:“记得协议的内容是500万现金、住房、车子和这20%的股权,其他资产一概与她无关。”

唐律师说:“好了。就这个案子,我初步判断,你最起码要支付给金香玉20%的永泰房地产公司的利润,按你的1个亿利润的说法,也就是2000万元。不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的持股合法、有效。她主张50%的股份是站不住脚的。表面看起来,她的诉求似乎有些道理,就是律师函里说的当时出于注册形式的需要,股权份额不代表夫妻之间的财产约定的字眼,但你们在后来的离婚协议上对于财产的分配已经重新界定清楚了。所以即便她打官司,法院也不会支持她的主张。”这时,二妮插话了。她说:“给她2000万,真是太便宜她了。她连孩子的名字、姓氏都改了,凭什么还厚着脸皮来分配利润?她出过一丝力气吗,流过一滴汗吗?”唐律师转头问张登高:“孩子改名字、姓氏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当时征求过你的意见吗?”张登高说:“金香玉改嫁后就将孩子的名字、姓氏都改了,随继父的姓。根本没跟我打招呼。”唐律师说:“这个问题好解决。我记得最高院在1993年出过一个司法解释《关于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处理子女抚养问题的若干具体意见》中有一条专门规定:父或母一方擅自将子女的姓氏改为继母或继父的姓氏引起纠纷的,应当责令恢复原姓氏。法律问题就是这么多了,你们看接下来我如何开展工作?他们发律师函就表明希望通过协商来解决,不想去法院打官司,额外花那笔冤枉钱。”

张登高说:“你看,我没跟二妮商量,先说说我的想法。你带上公司最新的财务报表和今年的审计报告去和金香玉谈。她要是信不过我,她可以出钱请会计事务所重新审计。给她2000万现金,她将20%的股份转在我的名下;必须将孩子的姓氏改回来,不是姓丁,而是姓张。还有,我每周都有探视儿子的权利,她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扰,希望她遵守离婚协议的约定。不答应我的条件,她一分钱也拿不到。她要是不嫌丢人就去打官司,我奉陪到底。”说完,张登高看了一眼二妮,问道:“你还有什么补充的?”二妮狠狠瞪了张登高一眼,摇了摇头。

唐律师答应按照张总的吩咐,马上安排时间和他前妻好好谈谈。针对第二份律师函,唐律师向张登高发问道:“从律师函中可以看出,这是两拨人一起对你发难。有两份股权转让合同,标的应该都是一个公司的股权,而且好像他们都是被关在看守所跟你签订的合同。张总真是有能耐呀,连看守所里的商机都能抓住,这样敏感的嗅觉想不发财都难呀。”张登高勉强地笑笑说:“哪里呀,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是王建国、李海峰在看守所给我写下的亲笔信托人转给我的。当时他俩可怜得很,我是动了恻隐之心才去买了他俩的股权,把他俩救出来的。”唐律师吃惊不小:“欸!这么说是对方忘恩负义?当时他俩托转给你的信还在吗?”张登高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递给唐律师过目。唐律师看完信,严肃地说:“这是至关重要的证据。它表明是王建国、李海峰为了尽快获得自由,并且逃避法律的制裁,主动邀请你去收购他俩的股权的。当时成交价格是怎么谈成的?”张登高说:“谈个鸟,是他俩主动开的价,说是相当于市场价的五折。谁知道呢?价钱是够低的,我根本没还价。”唐律师接着追问:“那有什么证据吗?”张登高说:“当时在看守所隔着铁栅栏谈的,录音、录像都屏蔽了,哪有什么证据?”唐律师问:“你是如何救他俩出来的?”张登高说:“唉,说来话长。董事长王建国、董事李海峰雇人把总经理高举砍伤了,被关进看守所,眼看着就要判刑,王建国、李海峰托人找到我,希望我出面救救他俩,并说服高举刑事和解,赔给他一大笔钱,总共800万。救他俩出去、摆平高举就是股权转让的条件,加上成交价格的确是便宜,我这才动了心。细节就不跟你说了,总之是遭遇到小人,好心当作驴肝肺了。”二妮补充说道:“他俩出卖股权完全是自愿的、主动的,谁也没逼他们,怎么就胡说遭到胁迫,谁胁迫他们了?这还是人吗?良心都让狗吃了。”唐律师说:“法律问题基本清楚了,你们也没得必要动怒生气,我的意见是,合同的效力完全成立,根本不用搭理王建国和李海峰。打官司也好,仲裁也好,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从道义上,他俩都必输无疑。”

唐律师继续追问道:“还有,这个高举又是怎么回事?真是荒谬透顶——砍人的人和被砍的人联手讨伐救命恩人,这个世界简直疯了。”张登高慢吞吞地说:“可不是吗?高举的事比王建国、李海峰更复杂些。当初王建国、李海峰不是跟高举有仇吗,他俩在卖给我股权的时候,就提出一个附加条件,强行把高举的股权也收购了。可高举人家不愿意卖呀,王建国就告诉我,他手头上有高举贪污、挪用公司巨额资金的证据。说好了,我们联手把高举抓起来,这样就逼迫高举卖股权,否则就判他的刑,让他坐牢。就这样,王建国、李海峰从看守所出来后就检举揭发高举的罪行,我给省公安厅的朋友打了招呼,高举就被抓进去了,我也用与王建国、李海峰同样的价格收购了高举的股权。”

轮到唐律师发呆了,真没想到,原来生意场的“江湖”如此险恶,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唐律师还是没闹明白,那王建国、李海峰与高举又是如何勾连在一起的?他们联手发难又是为了什么?但唐律师从律师函的文字可以看出,王建国、李海峰愿意为高举做证人,证明张登高采用胁迫的手段强制交易,如果成立的话,张登高与高举的股权转让合同显然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唐律师继续追问道:“根据你的判断,他们找你发难是为了什么?”张登高说:“这还用问?为了钱呗。你想想,当初他们出卖股权是打了五折的,随后几年煤价噌噌往上涨,他们就心态不平衡了,希望得到补偿。再加上王建国、李海峰掌握着我们联手整高举的证据,高举经不起王建国、李海峰的诱惑和挑拨离间,更何况找我还能敲诈勒索一大笔钱,所以即便是仇人,在金钱面前他们也能成为盟友。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看如今要改成‘有钱能使磨推鬼!’了。”

唐律师说:“高举的事从法律上看麻烦不小。可以肯定地说,你跟高举签订的股权转让合同是无效的,而且你还是有过错的一方,对方还可以提出精神赔偿的诉求。张总、闫总,你们有什么想法?”张登高说:“没有太好的办法。眼下只能采用分化、瓦解的策略,寄希望于高举能回心转意,或者是重金收买。经过你的分析,我更加明白了完全可以不理会王建国和李海峰,随他俩折腾去。”二妮说:“高举的工作做通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因为咱毕竟都是驼城人,他未必就相信王建国、李海峰的花言巧语。高举曾多次上过他俩的当,对他俩的话也未必全信。不行的话,我倒有个建议,高举现在不是没事干吗,要不干脆将张慧能正在搞的那个文化艺术传播公司的股权送给他一些,让他配合张慧能搞那个公司去。这样,王建国、李海峰也就彻底死了那份心。”张登高一拍大腿:“是啊,我咋没想到。只是高举原来是张慧能的上司,现在屈居张慧能之下,他恐怕还是不爽呀。”二妮说:“这有什么?他是股东啊,而且是我们送的干股,不用他出钱买。如果他还是不爽,你就暂时把董事长让出来给他,我看也是值得的。反正那个公司注册资金也就1000万,能折腾出什么样来全凭张慧能的本事。”唐律师说:“如果真能做到像你俩所说的那样,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这个案子也就化解了。不过,这里面有个任职资格的问题,高举最终是怎么出来的?怎么判的?”张登高起身说:“好像是判三缓五。”唐律师说:“那就有问题。高举没有任职资格,不能担任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董事以及高级管理人员,但可以是股东。”张登高说:“那就正中下怀呀,高举就在那间文化传播公司当股东得了,等他有了任职资格再说啦,免得打击了张慧能的积极性。唐律师,你就专心负责金香玉的案子,这边我来做高举的工作,但愿天佑我张登高,过了这道坎。”

在驼城永泰文化传播公司的简陋的办公室里,张慧能正为公司的开业筹备忙得不亦乐乎。张登高致电张慧能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委托他先找高举谈谈心,摸摸高举的底儿,并说服高举不要跟在王建国、李海峰屁股后面瞎起哄。张登高说,你出面谈最合适。你俩在“5·20”血案中毕竟是共过生死的“战友”,私交也不错,尽管代表不同的股东,立场有所不同,但从个人角度看没有利益冲突。你的话他应该听得进去。张慧能说,我试试吧,尽力去说服他。不过,据我所知,高举最听他大姐高英的话,你不妨让闫总出面找他大姐谈谈,双管齐下,这样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

张慧能提了两瓶53度的飞天茅台,跑到高举家蹭饭吃。他想,这样就可能营造零距离的氛围,更能让高举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就能更出色地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高举心情不错。一见张慧能登门造访,他连忙交代婆姨炖上一大锅羊肉蔓蔓(蔓蔓:驼城方言指土豆),整几个小凉菜下酒。张慧能对高举婆姨说,嫂子,弄点腌沙芥吧,我好久没吃到这个东西了,有点馋了。高举说,你个灰汉,我还以为你稀罕的是什么好东西呢。他对婆姨说,你去市场买一坛子回来,吃不完让他带走,他就爱吃这东西。张慧能说,全世界就这么一个毛乌素沙漠。只有它里面才生长野生的沙芥,只有在驼城市才吃得到这腌制的野生沙芥。告诉你。我还真有一个想法,把这玩意儿开发出来,天然、绿色食品,美味的下酒菜。听说连重庆的涪陵榨菜都能上市,股价达30多块,你说这沙葱比那个破榨菜不知强到哪儿去了。高举说,你是中了钱进你姐夫的毒,动不动就要上市,总有一天你把自个儿也上市卖掉势了。依我看啦,这上市是什么玩意儿?就是讲个故事公开骗钱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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