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死寂了片刻。
连过墙的风都很低调,丝毫不敢叫唤。
有士卒转身想要下城,被城楼上一声暴喝止住。
“你做什么?”
廖正豪信手一撑,跃下十数米落差,大步逼向此人。
“守备大人,我不是要逃!”
士卒慌乱解释。
“我会回来的,我不怕死,我只是想回去让家里人……”
他话说未半,便被一刀枭了首级。
廖正豪起脚将残尸踢下壕沟,高声喝令。
“军法官,刀出鞘!”
“无令下城者,一概斩首!”
话音散开,紧接着一阵拔刀之声。
廖正豪继续巡视城头,眼见士气难复,略作犹豫后又下了一道命令。
“各军侯,下发鬼明王。”
城墙上下有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平抑下去。
洪范居高临下,看着军官们将一颗颗灰色药丸发到一线士兵手里。
他听说过“鬼明王”。
这是当初海上飞所用“黑夜叉”的弱化版,没有绝对冷静、无视疼痛的效果,但能使人兴奋狂暴,且额外透支体力。
其成本比黑夜叉要低很多,用过的人至少大病一场,少说折寿十年。
士兵们默默将药丸揣在怀里,仅有少数自负无畏的摇头拒绝。
这类药物在大华军方相对普及,他们都不陌生。
此世武者遍地,修为差上两个大阶,战力之别便譬如成人与幼儿。
没有外力坚定心志,军队纵有特化器械与数量优势,也很难在强者面前维持士气。
三里外,蛇人似乎在做同样的事情。
数千蛇人轮流上了祭坛,探身到血池中痛饮。
洪范收回视线,默默戴上兜鍪,听到城下有人说话。
“军爷,那药丸可有多的?”
开口的是个老汉。
声音不大,只因城上寂静,才格外清晰。
“要多少钱,匀我一枚吧。”
这老汉对一位军侯问道。
其人精瘦如铁,没有甲胄,只套着老旧棉袄,腰上插着把铜烟杆,浑身带着一股豆豉味道。
看起来无甚出奇,唯独手里提着的柴刀磨得雪亮。
军侯打量他一眼,没有回话,径直将一枚鬼明王塞到他手里。
“军爷,多谢你了。”
老头接了药丸放入衣兜,居然提刀上城。
更多拥挤在城下,身着布衣、提着钉耙镰刀的人有样学样。
剩余的鬼明王很快被领了个精光。
城头人力竟充裕起来。
同一时间,祭坛里的血也被蛇人饮干了。
赤鳞面南而立,发出尖叫。
军阵开始前趋。
大部分蛇人已经失了盾牌武器,只余爪牙。
但它们的狂热却远胜昨日。
蛇人奔腾到数百米外。
振弦之声叠响,箭矢如雨发出。
敌至城下,许多体力本未恢复的士兵服下鬼明王。
时局至此,蛇人方已不觉得有指挥的必要了。
碎牙率先挺近,再是赤鳞。
后者一跃百米,每次起落都压得地面皲裂。
不过几次起降,已然接近城墙。
马面墙头,洪坚怅然叹息。
“可惜,天不假年……”
他手按城墙,目光汇聚在赤鳞身上。
天地灵气霎时暴动。
明明没有声音,在场的武道好手却分明听到了恢弘气暴。
洪范感到周流涌动,抬眼长望,恍惚间见到云天旋转下沉,化作了漏斗状的漩涡。
如天穹塌陷,似火山倒悬。
难以言喻的火色刺痛了洪范的双目,但正发生的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映彻在灵觉。
天量火行灵气汇聚,而后被单一个体吸收。
洪坚的五指红热,烧熔了城砖。
而后,整个人缓缓升起。
上衣无火而燃,铁甲融为金水。
红热铁水流淌而下,越过他左胸口的部分,甚至高速蒸发。
“你,元磁?”
赤鳞遥遥发问,说的是人语。
他的声音尖锐扭曲,好似牙牙学语的婴儿却有一口烟嗓。
洪坚摇头。
血液自他口角溢出,烧毁了颌下的皮肤。
【时间不多了。】
洪坚心念一闪,身形已不在原地。
空中留下一道扭曲通道,气暴惶惶然散开。
百米外,赤鳞撑开五指,锁住来拳。
火劲因碰撞横流。
蛇人尚软的鳞片翻起,蒸腾水汽下,全是燎起的水泡。
拳未中,但元磁版本的“七步樊笼”无时无刻不在制造杀伤。
“你,比火烈。”
赤鳞说道,长尾纠缠住洪坚,发无俦力,将其掷入城墙。
五丈高墙雷霆剧震,垮塌数米之深。
烟尘锥形外爆,尚未散开,蛇人已追身撞入。
利爪贯入夯土,触手无人。
赤鳞不及躲闪,被侧面冲来的对手沉肩撞开,如炮弹般沿着壕沟一路翻滚,碾断无数木刺、掀飞许多蛇人。
洪坚悬停于半空,须发已全部化作橙红。
他目中没有瞳孔,只余一片炽烈。
蓄力一发炎吼,隔着数十丈轰下。
先天火劲散开,将十米方圆内的蛇人蒸成干尸。
大地爆开,遮蔽视野。
一根短矛自尘烟中脱出,眨眼间已到洪坚胸前。
他来不及躲,反手打出炎流。
高温火劲摧蚀,融铁为水,在洪坚胸膛撞成漫天星火。
在这些金色星点湮灭前,紧随而来的雄壮之躯也飙至半空。
赤鳞纵声尖啸,巨掌按住洪坚面门,压回地面。
刚刚不过极短时间的脱离,它身上的烫伤已然好了泰半。
烟胧暴起,须臾远去数百米,形如一道土龙。
两位元磁级战力远离了城墙。
但同样惨烈的战斗依然在每一处发生。
洪范的钢剑与敌颅俱碎。
而后他干脆跃出墙外,左右手各擎起一条蛇尾,以两道五米长的蛇鞭抽得血肉横飞。
杨英勋劈断了两日来第三把战刀,又亲眼看着服下鬼明王的师弟坠下城头。
他终于拔出了负在背后的璇光。
刀价四十两,列第四品,他爱惜如命,原不舍得用在战阵。
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碎牙以一敌五,小有优势。
史元纬拼尽全力,以一口先天灵气连续三次神行,在它身上留下两道贯穿伤口。
仅有的真元耗尽,他的战力旋即跌落至浑然巅峰。
这让忍耐已久的蛇人抓住机会。
碎牙轰出利爪,兜头盖下。
史元纬牙关咬碎,只欲刺出最后一剑,却被一个魁梧身影拦到身后。
廖正豪大喝着撑起手臂,钢铁披膊与肢体被一举轰断。
断臂坠下,被守备将顺势起脚踢出,正中碎牙面门。
骨肉飞溅,血糊了一脸。
廖正豪用仅剩的左手劈出摩崖掌。
摩崖功为战阵武道,讲究硬打硬进,越是硬扛对方攻势,接下来借了力道的反击威力越大。
他这一掌以先天土行灵气催发,再以右臂为代价,赫然有先天二、三合的层次。
碎牙中掌,小片腹鳞粉碎,又被打下城去。
廖正豪粗声喘息,左臂麻木,余光瞥见地上落着把六棱锤,弯腰去捡却掏了个空。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永远少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