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遇

白衣仙君低眉轻笑,“嗯。你今日来,可还有他人知晓?”

“无人知晓。”

白衣仙君如此问,不仅是清楚天界无旨不得下凡的规矩,亦清楚太白此番前来的意图。

两人说着便往林中深处走去。

白衣仙君领着太白来到了一颗柳树下,挥了挥衣袖,那眼前原本整片的树木竟忽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农家小院。

太白也不足为奇,只有这样隐在深处的结界才能避开六界的耳目,只是多年隐身,太白对眼前人竟无端产生了些许同情。

院中木庭下,白衣仙君挥手施了法术,一盏热茶便真真切切地落在了太白眼下。

“尝尝。”

“你当真过起了凡人的日子,这雨后龙井想来也是喝腻了。”

说罢,太白亦挥了挥手,那茶又冷冷消失。

白衣仙君也不气,从袖中掏出一个雪白的手帕默默擦拭着手下这万年七弦古琴,冷傲的表面下实则亦真真切切感受到太白正不断压抑的怒火。

果然,没过片刻,面前人便忍不住了,“她刚回来,就要历经天劫,你……你什么都不问吗?”

白衣仙君似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抬了抬眼,没有说话,手下依旧擦拭着。

太白微微一怔,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人竟如此冷漠,愤手拍桌,斥道,“姬云凛!那可是九星杀神!”

“!”

姬云凛。

顿时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姬云凛手下忽然顿住,可太白说出的最后四个字却又是让他犹如当头一棒。

他猛然抬头望向太白,深邃的眸子不断闪烁,“杀神?”

他紧接着反问道:“还有多久?”

“八十一天。”

八十一天!九星杀神名义上是神位仙君躲不过的劫数,可谁人不知,若是神位抵挡不过这劫数,六界也将陷入一片混沌,被封印在封魔印下的魔之邪念,六界更没有任何力量再去修复。

姬云凛顿了顿,“可有解法?”

太白瞧着姬云凛心急的神态,默默叹气,“有。”

话还没完,太白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姬云凛,“需要另外一个神位共赴九星杀神。”

另一个神位?

姬云凛瞬间意会太白的意思,“你是说,我?”

“我思来想去,只有你了。”

“可我只有碧春的一片败叶,如何抵挡得了杀神之劫。”

太白也没那么好的耐性,看着云凛似是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他就来气。

“姬云凛,你这是不愿?”

他哪里是不愿,而是根本就不可以。

“不。”

“那是为何?”太白暗自一想,扶额低叹,“你已经不是五万年前的姬云凛了,你现如今是名义上的太上老君,她如何能认得出你,更何况她记忆残缺,早已不记得姬云凛是何人。”

早在几百年前,太白从听天盘算出灵霄复苏的时辰。他来到玉琼阁便与姬云凛商议隐瞒从前的所有事情,这也是为了保全身在神位的灵霄与整个六界不得已的做法。

姬云凛因为自己身份有关从前过往,也只得暂代太上老君的身份。

姬云凛思索着,太白说的不错,她不记得他,不记得五万年前的所有,就连这个名字也不会记得。他还担心什么呢?

担心遇见她又自责不已,还是担心遇见她……

默默揭着心口的旧伤,姬云凛狠狠咬牙,目光坚决,因为他自己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只能是他。

不管碧春神树的叶子是不是在他手里,只要渡劫的是她,就必须由他亲自守护。

不久后,九重天上忽然将至了两件大事,太上老君重返天庭,并受命伴随天主一同下凡渡劫。

灵霄听说了此事时,她尚未做出论断,只是太白私自决定这让她有些猝不及防,倒也不是不满,只是为什么是太上老君呢?

他都多大岁数了?!

瑶池之内,灵霄瘫坐在床榻上,太白正俯身苦口婆心的劝说,可灵霄就是不肯点头同意。

青羊更是靠在一边都弄着金池里的几只红身鲤鱼。反正不关他的事,他只听从太白一切安排,隐瞒他所知晓的一切,包括此时九重天上的太上老君。

太白实在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得柔声询问,“您若是担心,小仙与青羊仙人轮番下凡帮衬着您,可否?”

“否。”

够果断。

“那……”

“太白啊,我在意的不是你们能不能帮我渡劫,而是这个太上老君与本尊有过节。”虽然过了五万年早已想不起来。“更何况,他老胳膊老腿的,多碍事啊。”

“……”

太白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若是姬云凛听见灵霄如此说他,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天主!小仙就明说了吧,非他不可。”

灵霄被太白忽然的斥责声吓得一个激灵,忙声点头,“好好好,你别气,我答应我答应,但你别不愿意下凡来帮我。”

太白可算将心中的大石头落下了,可谁知,灵霄转脸又问“太上老君现在何处?”

太白顿了一顿,“炉青殿。”

“好,本尊亲自去见他。”

说罢,灵霄一个扭身便已飞身云外。

留下太白还在原地出神,“哎呀,造孽啊。”

青羊回眼鬼笑,“你是说灵宵吗?”

太白摇了摇头,叹道“我是说姬……太上老君,造孽啊。”

炉青殿,天界第二仙阶太上老君的地盘,远远看去就能瞧见八卦炉内的青烟,但也正是因为这浑含着天地万物灵气的青烟,许多觊觎着飞升的小仙有意无意地都会路过此处,毕竟没吃过猪肉,看看猪跑也是不错的。

灵霄飞落此处,随处的侍仙还有炉青殿的弟子相继前来行礼。

一个身着青袍的俊俏弟子最是机灵,他拱手拜礼,道:“炉青殿弟子褚英拜见天主。”

“不必拘礼。你家仙君呢?怎么没见他出来行礼?”

灵霄并未因太上老君没有出殿接见而动怒,反而很是期待见到这个多年未见,甚至已经忘记相貌的人。

褚英还算机敏,三言两语便解释了一番:“回天主,我家仙君自回到炉青殿就下令闭关炼丹,所以才无法前来行礼,还望天主莫怪。”

灵霄总还是记得炉青殿的规矩,炼丹事大,可不是随意就能停手的。

“罢了,本尊就进去看一看,不会叨扰你家仙君的。”

褚英受了殿内人的命令也没有多加阻拦,侍候着灵霄便往殿内走去。

若说凌霄殿通天之高,那这炉青殿可不及它的一半,不止高度不止,广度也不止,一眼望去除了四面八方高达百层的藏丹盒从下而摞,唯有一个长约五丈的炼丹炉,也就七八个青袍弟子在那里为收集整理天地精华而忙碌。

这天地精华听着似是凝聚了万物灵气精血的药材,实则是六界已经殒身了的五行灵核,分别为金、木、水、火、土,而其中金系灵核与木系灵核最是稀有。

灵霄见到那些泛着自有灵光的灵核早已习以为常,很快回神问道:“怎么没见老君?”

褚英回道:“哦,弟子这就去请仙君。”

炼丹炉名曰八卦炉,以人间药草与天气灵元来炼制丹药,其实若非炉青殿的内室弟子是不会知道这殿里摆放的八卦炉不过是个幌子,褚英在天界也有几万年之久,他清楚灵霄曾是太上老君的座下友人,所以也未曾避着她便用灵力打开了八卦炉周围的幻境。

八卦炉随着灵力继而成为虚影,一个殿中内室逐渐显现。

灵霄这才慢慢想了起来,当年为了防止妖界的贼人偷窃丹药,太上老君用了半生修为设了这幻境,而那真正的八卦炉也并非方才所见那么大,而不过是个几尺长的紫砂炉鼎罢了。

灵霄随着褚英走入幻境,虚无一片的境界中十分宁静,眼前不过一张矮桌,一位背她而坐的白衣老叟。

“老君多年不见啊。”

灵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一个既陌生又觉得貌似熟识的人会如此亲切,不过话已经脱口而出,她也只好上前走去。

褚英没有多留,行了礼就退出了幻境。

太上老君年过五十万年,早已是六界最年长的仙君,灵宵见他并未转身行礼也不曾责怪,并且她也记得自己曾允诺过不会在炼丹时叨扰他。

可这太上老君若是从前定是会依礼拜见天主,但现下这八卦炉前的人并非真正的太上老君,而是当年的姬云凛啊。

姬云凛虽然已经用灵力盖住了从前的样貌,以太上老君的耄耋容颜面人,若是旁人在侧也就罢了,但此时身后可是他念而不得的灵霄啊。

姬云凛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离他不远,情急之下奋而转身行礼,慌忙之下险些绊倒自己,踉跄着匆匆站稳,额头的汗水已是禁不住的往下流。

“小仙见过天主。”

灵霄被他脚下惹得出笑,忙上前扶起他,可若是不上前倒还好,触碰到姬云凛的那一刻她似是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若是她没有记错,太上老君应当是火系灵核,可眼前人的灵核水润剔透,有着一股浓郁的山川气息,明显是木系!

灵霄为了不让面前人起疑,忙掩了疑色,笑问道:“老君慌什么,难不成五万年未见,在我面前生疏了?”

灵霄一向只在熟络的人面前将自己称为“我”,从前她与太上老君也算得上往来亲密,如此自称也算是没有露疑。

姬云凛亦注意到了灵宵这样的自称,并未觉得古怪。

“小仙多年未见天主,失礼了,天主此时来可是为了下凡一事?”

“是啊,没想到太白竟然说只有你才能助我,你也别误会,我原以为会是个年轻的小仙君,却不知他竟劳烦了你,但我想太白有自己的道理,对了,你可知他为何选了你?”

灵霄随意倚靠着矮桌,有意无意地摆弄着八卦炉。

“既然是助天主渡劫,小仙义不容辞,自然没有问过太白金星缘由。”

灵宵冒然瞥了他一眼,“九星杀神,也不怕?”

姬云凛神色忽然坚定地盯向灵霄。

为了你,“怎么会怕。”

灵霄只觉得自己被他如此瞧着心中猛地一震,嘴上淡淡道:“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你我共行,互相照服便是。”

灵霄说罢正欲离开,但想到太上老君的灵核又扭头问了句,“老君你是火系灵核,我没记错吧。”

!!!

姬云凛好容易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心又猝然提到了嗓子眼,背后的汗毛不战而栗。

“嗯……不错,只是方才取了天地精华用来炼丹,现下体内灵核有些浮躁,这才脚下酸软在天主面前失了礼。”

灵霄默默摆首,看来是她多虑了。

“哦,那个,凌霄殿没有见你,想来也是从前我下令处罚了你,如今我已经下令免了你的处罚,你别记恨我啊。”

“啊?……不记恨,不记恨……”

姬云凛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灵宵,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堂堂神位天主竟向他认错?!这是灵霄吗?!

灵霄见他表情似是有些诧异,上前又问了句,“老君,你是不是热啊?”

五万年之久,两人首次两眼相对,面面相觑,姬云凛额头的汗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看着这女子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他心中杂味却也忍着性子告诉自己,她已经不是从前的灵霄。

“是啊,炼丹能不热吗?小仙炼完这一炉便随天主下界。”

“好!等你。”

眼看灵宵出了幻境,姬云凛这才用灵力挥发了额头的汗水。

他想过几百种重新面对灵宵的境遇,却不曾想他还是无法耐住他愈发冲动的心。

曾经的那个人怎么会问他“你是不是热?”,只怕她定会嫌弃他懦弱,怕事,何曾对他说话如此温柔呢。

想到那人,姬云凛的笑容总是苦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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