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教学楼走廊上,两道身影隔着两扇玻璃窗户的距离站着。
苏君欣手中捧着本历史书,悄悄扭过头,朝秦佑的方向看去。
正巧这时他也望了过来,两人的视线相撞,都不约而同露出笑。
“咳!”
老师的咳嗽声传来,她忙敛起笑容,低下头看着书页假装出一副认真专注的模样。
脚步声渐进,一双黑色高跟鞋停在她面前。
“苏君欣,你跟我来一下。”
苏君欣应了声,合上书页,递给秦佑一个叫他放心的眼神,乖乖跟在她身后进了办公室。
今天姜老师有事请假,于是监督他们班晚自习的老师便由邻班的班主任代替。
她姓潘,是一中的资深教师,面相十分严肃,眉心竖着三条像是“川”字的皱纹,学生们私底下都偷偷叫她女魔头。
潘老师在办公桌后落座,用眼神上下打量苏君欣,片刻后淡声开口:“我去看了英语主持人的总决赛。”
苏君欣眨眨眼,没吭声,等着她的下文。
她伸开涂着玫红色甲油的细长手指,拿过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揭开盖子浅啜一口,“以你的成绩,不出差错的话,就算不保送也能上清大,为什么不选择继续读下去?难道你觉得高中的知识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
她打量苏君欣的同时,苏君欣也在悄悄打量她。
面前这位老师她并不熟,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们都没有过任何交流,不过苏君欣并未从她的神态中看出对自己有任何的负面情绪,便只当她是好奇,斟酌了番措辞,回答道:“如果时间充裕,我当然会选择继续留在高中接受教育,但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我不得不抽出更多的时间,获得保送资格是我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潘老师轻轻点了下头,将保温杯放回桌上,往后扫了眼姜如是的办公桌,“你们姜老师昨天还在和我诉苦,说你这一走,十二班的优秀率都要被拉低一大截。”
苏君欣跟着笑了声,“十二班还有很多优秀的同学,姜老师她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她怎么能不担心......”她又嘀咕了句什么,不过苏君欣没听清。
“好了,你回班去吧。”她朝她挥挥手,“顺便把秦佑给我叫来。”
苏君欣应了声,走出办公室。
秦佑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见她从里头出来,歪头做了个口型,“没事吧?”
她摇头,走到他面前,“我是没事,但你我就不确定了。”说完忍着笑拍拍他的肩,“女魔头可不是好糊弄的......秦佑,祝你好运。”
苏君欣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秦佑才回来。
他刚落座,她便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她和你说什么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秦佑看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她跟我说,‘苏君欣是有保送资格的人,以后就算不来上学也能进入华国最高学府,可你......’”
见他突然止住话头,苏君欣一脸不明所以,纳闷地“嗯”了声,“可你怎么了?”
他迟疑几秒,才道:“简而言之,她的意思就是,叫我最好和你保持距离。”
她瞬间愣住,满头雾水,“为什么啊?”
秦佑将上身向她的方向倾斜,压低了声音道:“因为她刚才看到我们讲话时,以为我们在早恋。”
最后这两个字钻入耳中,苏君欣的心尖禁不住狠狠一颤,经历过无数风雨的脸皮也不自觉红了。
她不自在地轻咳两声,“那然后呢,你怎么回她的?”
秦佑耸耸肩,“我当然否定了呀,我们之间可是纯纯的友谊,怎么能被随便误会?”
“那倒是。”
“不过......”
一听他这转折的语气,苏君欣登时不自觉提起了心,“不过什么?”
他抿起唇轻笑,弯起的笑眼里装满了星星,声音又轻又慢,像是片扰人的羽毛,轻轻蹭过她的心尖。
“我们现在确实很像是在谈恋爱呢。”
苏君欣的心脏突然快了一拍,下意识道:“你说什么呢,可别瞎说毁我清誉啊!”
他轻轻眨眼,“你不信啊?那你自己说,我们俩平常在学校里都一起干过什么?”
她道:“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播音。”
“那上个周六你在哪呢?”
“......在你家。”苏君欣一愣,随后越说心越虚,声音也越来越弱。
秦佑忍俊不禁,“你看,我们在学校时天天黏在一起,双休日也总是见面,不仅互相送过礼物,还连对方的家都去过。你了解我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也清楚你的喜好。如果抛去朋友这层身份前提,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在谈恋爱呢?”
苏君欣一时哑然。
好像,还真是。
他眸光微闪,继续道:“除了你自己以外,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我们关系不一般,甚至不少人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而你之前问我,为什么李维泽要故意给你做心形蛋炒饭,我又为什么会对他没有好脸色,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虽未回答,但秦佑已经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答案。
他握拳抵唇掩去愈发得逞的笑意,不再说话,让她自己去慢慢琢磨了。
苏君欣慢慢移开视线,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图纸,脑中一片凌乱。
难不成李维泽他......也喜欢自己???
得知这个消息后的苏君欣,在接下来的两小时自习时间里愣是没能集中起半分钟的精神,脑海不断快速闪过从前和李维泽相处的每个瞬间,捕捉着一点一滴的细节。
她最初会对遭受校园霸凌的李维泽伸出援手的原因不过是因为恰好路过,又一时起了怜悯之心,之后两人稍微熟悉了也只是将他当做自己的搭档和学生来看待。
她本就对感情方面不敏感,最近事务又繁重,根本就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哪成想,那孩子居然喜欢上自己了......
苏君欣无奈扶额,一个头两个大。
当晚,在纠结中入睡的苏君欣,恍恍惚惚中坠进了个朦胧得看不清的梦境。
起初她的眼前只是一片化不开的白雾,她抬手想要将这雾气挥散,可触手却是一片冰凉。
“咚!”
重物落地声自身后响起,她猛地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雾气正缓慢地散开,露出了藏在雾后的情形——
这是间没开灯的卧室,只能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稍稍看清室内那道纤细身影。
那是个年轻女子,背对着这边,身子斜斜靠在小几旁,脊背微弯,脚边的地毯上歪倒着个青花瓷瓶。
苏君欣耸耸鼻子,嗅到了些血腥味。
这个人受伤了?
她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却很快发现自己这一次居然又是魂魄状态,且还无法完全自由移动,甚至不能靠近那个女人。
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她只好抱胸立在原地,安静等待后续。
那女人的身体轻轻打着颤,呼吸时促时慢,手臂撑住小几艰难地坐下,缓缓撩起衣摆。
露出的白皙肌肤上,却十分突兀地布满一块块青色淤痕,有些看起来是旧伤,有些却还是刚刚落下的。
苏君欣瞬间便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女人被家暴了!
她咬咬牙,拳头捏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女人检查了遍自己的伤势,将手掌覆盖在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掌心中缓缓溢出银白色的光芒。
没过太久,那些伤口便恢复了大半。
苏君欣见状微愣,心道:她居然是个治愈系异能者?
治愈系异能者在末世里是算是比较特殊的存在,原因有二:第一,治愈系异能的杀伤力几乎为零,且进阶十分困难,所以他们的数量十分稀少,整个十年间,苏君欣都只听说过一位成功进阶的高级治愈系异能者;第二,异能者的体质都十分强悍,一般情况下根本用不着治愈系异能者去治疗,而遇到更致命的伤,低阶的治愈系异能者也无能为力。
总之,拥有治愈系异能的人最终只会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成功进阶,被大组织大基地奉为座上之宾,要么只能做一个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的异能者。
但对于苏君欣而言,这个身份却意义重大......
末世降临初期,尚未觉醒的她被绑架到newworld组织,组织最大的boss宙斯看中她的容貌,想要将她据为己有。
苏君欣誓死不从,宙斯一怒之下便将她带到行刑台,让她亲眼目睹十几个俘虏瞬间命丧黄泉的画面。
之后,因为忤逆宙斯之命,她被关进牢房,一日不肯屈服,便一日受鞭刑之苦。
直到第七天,苏君欣奄奄一息时,牢房门被打开,一双温柔的手拂在了她的脸颊上,帮她擦去血污。
背后皮开肉绽的伤口也在一股柔和的力量下渐渐愈合,烧灼的疼痛感终于消散。
彼时的苏君欣正发着高烧,意识模糊不清,只依稀记得那人帮自己换上了衣服,然后将自己秘密送上通往外界的车。
临别前,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向那人的方向。
那是个有些瘦弱的女人,她站在模糊的阴影中,大半张脸被纱巾遮去,只露出一双温柔的双眸,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是那个人,帮助自己脱离了苦海。
后来苏君欣完全觉醒异能,伺机潜入newworld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杀死宙斯,也是想要找到那个曾经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的女人。
“唉——”
忽的一声叹息,将苏君欣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女人颓然地坐在地毯上,脊背微弯,背影瘦削得令人心疼。
她低声喃喃了几句什么,但苏君欣距离她有些远,看不见她的脸,也无法读出唇语,便只能安静地站在原地。
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女人捡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的备注名后微怔。
苏君欣凝神去看,见上面写着“爸爸”二字。
是她父亲打来的?
女人迟疑片刻,接通了电话。
里头很快传来一道粗噶的声音,有些吵,“闺女,这个月的生活费怎么还没打来啊?”
女人的声音轻轻的,“这两天有些忙,没......”
对面人却打断了她的话,“哎哟,你天天在那边吃香的喝辣的,过着你的头领太太日子,忙什么忙啊!你爸我费尽苦心把你送进去伺候头领,你可不能当白眼狼啊!不说多了,你弟弟昨天看中了把新枪,要两万晶核,你今天打到他账上就行!”
女人张了张嘴,还要说些什么,电话却被挂断。
她愣愣地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界面,半晌后,一滴滚烫的泪从眼眶中滑落,砸在熄灭了的屏幕上。
苏君欣紧紧蹙起眉。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时,她的心也跟着一阵一阵地发紧。
女人还如此年轻,便被重男轻女的父亲卖给有权有势的上位者,表面上过得风光,实际却每天遭受暴力殴打,甚至还要被原生家庭吸血......
没等她再细想,卧室外便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正在啜泣的女人慌忙抹去眼泪,强撑着身子站起,在床沿坐下。
苏君欣也将注意力转过去,很快便见卧室的房门被推开,一双挂着雨滴的黑色军靴停在门口。
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面容被帽檐下的阴影挡住,只露出个方型的下巴,和一双抿得极紧的薄唇。
女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头,身子轻轻发着抖。
男人踏进屋内,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睨她,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力将她的脸抬起,逼迫她和自己对视。
“是你把她放走的?”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苏君欣整个人如遭雷击,双眸中闪过震惊,随即便升起滔天的怒火。
“宙斯,”女人颤抖的声音将她心中所想的名字念了出来,“你能掌控一切,但掌控不了那个女孩。”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脸上,女人被扇得歪倒在床上,发丝也凌乱地散开。
男人轻蔑地笑了声,用力掐住她的脖子,“不教训教训你,你还真是容易忘记自己的身份。”
“刺啦——”
衣料被撕开,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没过太久,粗喘声和床架晃动发出的咯吱声便混合在一起传入耳中。
苏君欣却仿佛听不见这些声音一般,视线直勾勾盯住女人的脸。
女人的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睁着空洞的双眼盯住天花板,眼角淌下屈辱的泪水。
这张脸,分明就是......姜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