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钟,水天海打来电话,说父亲的手术做完了,主刀医生说,手术切口很大,清醒后可能刀口很疼,要不要安装一个镇痛棒。水天昊没听说过这个东西,问它干啥用。水天海也不晓得:“听医生说是止疼的,三千六百元,管用二十四小时。”
水天昊说:“只要能减轻父亲的病疼,医生说好用就用。”
水保田推出手术室,送进了重症病房,直到夜里两点钟才清醒过来,抚摸着腰间的绷带,用低沉的声音疑惑的问:“不是食道上有问题吗?刀口怎么在肚皮上?”
水天海望着父亲疼痛的神情,吱吱唔唔说不清楚。水保田躺在重症病房,刀口疼得厉害,嗓子里还有黏痰,看守护士一会儿帮忙吸谈,一会儿用蒸汽喷雾,一会儿打止痛药,每天的医药费就是六千多元。
三天后,水保田转到了普通病房,医生要求下床走路,水天海搀扶着父亲慢慢在走廊里躬腰散步。胃全部切除了,他可能还不知道,每天只喝几口小米汤。水保田身边离不开人,医生要求给病号炖萝卜肉沫汤,多增加点营养,刀口可能恢复得快,可能还能早点出院。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水天海陪同了一个多月,心里着急不说,更多的是担心受怕,这么多天坐卧不安,费劲劳神,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租了个煤气灶,上街买东西,父亲没人照顾;买来肉菜小米,他又不会做,实在忙不过来,董桂花把放寒假的小丫头交给水天虹,跑到医院帮忙照顾病号。
冯玉泉、司建勋、王成军、张志合、谢振山、杨景春、牛明生几位转业到地方工作的老战友,只要有空就去看望水保田。冯玉泉每去看望一次,都要给水天昊打电话汇报病情,他还说:“我们是同窗战友,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我不去看谁去看。你放心,有我们在身边,他老人家不会孤独。”
冯玉泉还说,春节过后,要去南疆最偏远的边境小县武装部任副部长,他跟郭秀芬到底还是离婚了,房子、孩子、票子一样也没得到,现在是光棍一条,净身出门,走到哪儿都无牵挂,年底准备打报告转业,进首府安排个工作,这辈子就算交待了。
水天昊问他跟郭秀芬离婚,将来若是进不了首府,转业上哪儿找工作?他嘿嘿嘿苦笑几声:“山不碍路,路自通山,离开她我还不活人了。这个你不必替我担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水天昊心想,车到山前必要路,难道他真的像郭秀芬说的,跟单位那位离过婚的女医生好上了?不然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老婆孩子都不要,跑到偏远的边境小县去任职。也许他转业前,跟这位医生办个结婚证,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进首府找工作。不晓得他们这是互相利用还是感情笃深,总之,冯玉泉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
木易仁的丫头又要转到老家去上学,他要跟水天虹带丫头回老家,顺便去老家过个春节。水天昊、水天河带她顺道去看望父亲。水保田切除了胃,每次只能喝小半碗小米粥或者萝卜肉沫汤,身体还十分虚弱。他看到儿子丫头都来看他,心情显得有些激动,两行眼泪刷刷往下流。水天虹看到瘦弱的父亲吃力的坐在病床上掉眼泪,自己一天也没有陪同,春节又要回老家过年,心里难受,控制不住情绪,站在病房里放声大哭,护士说影响病人休息,劝她不要难过,可她还是哭个不停。病房门口、走廊站满了病人和家属,听得外面有人说:“哎哟,哭得这么难过,地球上又少了一个。”
“嗨,肿瘤医院哪天不死人,有个八十多岁的病号,住院花了十多万,昨天还是走了。”
“我病房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住了十多天院,手术台上没下来,白白花了几万元。”
“十号病房的那个老头,手术做完十多天,马上要出院了,前天提着暖瓶去打开水,不小心滑倒,刀口又拉开了,又缝了半天,遭罪死了。”
“我们病房有个年轻人,才三十多岁,还是个打工仔,医院检查是胃癌晚期,他没钱治病,连手术都动不了。”
“唉,住不起院啊,我们病房有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他儿子还是个当官的,每天人来人往的都来看她,手术做了一个多月,花了十多万,硬是出不了院,现在躺在床上等死哩。”
“只要住进肿瘤医院,都是被医生判了死刑的人,要么是立即执行,要么是缓期,没有几个活过两年的。”
“你没听说吧,前几天有位姑娘检查患了乳腺癌,承受这不住打击,乘家人不注意跳楼自杀了。”
“最可怜的要数我们病房那个糖尿病肝癌患者,本来是癌症早期,听说做完手术就没事了,可是,一个多过去了,他的刀口就是不好,老是流水,听医生说,刀口感染,还得从新缝针,唉,真是遭罪死了”
病号和家属听到水天虹的哭叫声,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水天昊听着难受,劝她不要哭了,她还是不停的哭泣,木易仁拉她走出病房,坐公交车去火车站回家。
水保田住院前是六十五公斤的标准体重,手术后短短十多天变成了五十公斤,红润饱满的面颊一下子黑瘦了许多,眼窝深陷,颧骨突出,花白的胡须盖住了下巴,皮包骨头的五根手指,清晰的露出了筋骨。水天昊有些心酸,背过身悄悄的摸起了眼泪。
水天昊自从应聘到军垦市国有大型企业工作后,一个人住在新装修的新家,一日三餐都在饭馆解决,节假日、双休日就往部队家里跑。自从父亲住院手术后,心情一直不好。父亲才六十出头就得了绝症,胃也被全部切除,吃不进,喝不下,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呀!唉,他的命运咋就这么苦哩!苦尽甘来,刚好到了安享晚年,过几年清闲日子的时候,却得了不治之症
水天昊心里烦燥不安,食之无味,睡之无眠,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他去单位对面的中医院检查身体,听口音,抽血的护士是位近老乡,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皮肤白净,面容娇好,看上去十分和善。抽完血后,病房没有别人,两人闲聊起来。
这位近老乡名叫李凤梅,是同市不同县的近老乡,她在省城上过三年护校。从护校毕业后,就和初中同学结了婚,她在县医院当过几年护士,老公长年在外打工。一年后大女儿出生,交给公婆抚养,她跟老公去省城医院打工,两年后,二女儿出生。
按照农村计划生育政策,有了两个孩子就得做节育手术。可是,农村人思想观念还没有转变过来,公婆老是耳边唠叨,不孝为先,无后为大。再说农村人干农活需要壮劳力,家里没有男孩是件丢人的事。为了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接续香火,夫妻俩混入超生大军,展转来到军垦市中医院当护士,她老公在建筑工地打工,医院附近租了间平房,筑起了超生屋。
李凤梅去医院当护士,就是为了多认识几个熟人,以后怀上孩子,方便做B超知晓男女。这几年,她通过熟人做B超辨认,打掉了三胎女婴。医生说,再打胎就会形成习惯性流产,到时候怀不了孩子。
水天昊跟她聊得很投机,她也佩服他的能耐,部队当了干部,退役后应聘到国有大型企业,还是个领导,工作舒适,生活幸福,城里还有大房子。临别时两人互留了电话号码,有事没事的打个电话。下班没有应酬,他就请她吃饭,两人偶尔也去跳跳舞,一来二往,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水天海小两口陪护父亲,每层楼有个专供做饭的小房间,只要租一套煤气灶就可以做饭。水天海每天上街买菜,董桂花变着法儿给病弱的公公调剂伙食。晚上,董桂花睡折叠床,水天海睡走廊,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水保田身体好,刀口恢复得也快,术后七八天时间,可以直起腰板在走廊里快步走动,同病房的病号很是羡慕,新病号以为他还没有手术,水天海、董桂花轻松了不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水天海看到父亲精神很好,叫他转一会儿回病房休息,再三提醒他注意防滑,不要滑倒拉伤刀口,到时候还得缝针。董桂花侍候公公一个多月,还没有逛过街,水天海带她上街看看城市风光,释放一下压抑的心情,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水保田转了一会,两腿有些酸困,躺在病床上休息,这时床头电话铃响了,他接起电话,是四媳妇温丁香打来的,她听出接电话的是水保田,简单的问了几句病情,然后直入主题:“爸,我有话给你说,你刚动完手术,身体不舒服,听后千万不要生气。你住院动手术,让我出五千元,我妈不同意。我妈说,老四是温家的上门女婿,上门女婿就是亲戚,亲戚不能跟其他儿子一样掏钱,我也有老人,你要多理解。我妈说,我只能出一半钱”
水保田听四媳妇说出这样的话,再没必要听下去,他挂断电话,瘫坐在病床上,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头脑里浮现出水天江成亲的事来。
水天海、董桂花高高兴兴的走进病房,看到父亲呆坐在病床上,忧愁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扶他躺倒在病床上。董桂花急切的问他怎么了,他长叹一声:“唉,我白养了这个不孝的儿子。他四妈刚打来电话,不想出这份钱。”
水天海听说温丁香打电话到病房,而且是重病的父亲接电话,什么话不能等他回来说,非要说给父亲听,岂有此理。气得他两眼发青,气喘吁吁,他跑到楼下电话厅,是水天江接的电话,他劈头盖脸的痛骂一顿。水天江说:“都是姨娘和他四爸背着我商量的,打电话的事我根本不知道。”
水天海不相信:“这么大的事你能不知道?关键时候推门子躲靶子,你是不是水保田的儿子?”水天江哼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道道来。
水保田自从接到四媳妇的电话后,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说不动,劝他喝几口米汤,他说咽不下,董桂花急得团团转。水天海把温丁香打电话的事告诉了水天昊,他听后气得不行,在电话上数落了水天江几句,只要他承认不是水保田的儿子,这五千元可以不出。
老家的叔伯们听说水保田得了重病,在肿瘤医院做手术,把电话打到水天昊的手机上,有些直接打到病房,问候大哥的身体,说些宽慰的话,这让水保田心情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笑容。
水保田自从动了手术后,整天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饥饿,心情好的时候,每顿饭还能喝几口粥;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口饭也咽不下。他成天摸着刀口,肚皮瘪瘪的摸不到胃,疑惑的问:“我的胃是不是切除了?”
水天海隐瞒说:“医生说切除了三分之二,你只要多吃多喝,胃还可以撑大。”
水保田虽然不说话,看他的表情,还是有些怀疑。他住了五十四天医院,花去五万多元,挨了医生一刀,切除了伴他六十三年的贲门和胃,拖着病弱的身体回到水天昊家。龚秀珍望着眼前消瘦虚弱的水保田,像是换了一个人,她揉了揉朦胧的双眼,用模糊的散光凝视着相濡以沫的老伴,两眼流出悲伤的泪水。
春节过后,水保田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要不是消瘦的身体,看不出他是一位绝症病人。水保地、水保耕、水保贵、水保俊弟兄几人,利用农忙前的几天时间乘坐两天两夜的火车,来到金沙县看望重病初愈的大哥。他们在水天昊家待了两天,在酒店里喝了两顿酒,又去哈维庄待了三天,陪大哥聊天,跟侄子们喝酒,高高兴兴的玩了几天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