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车鸣惊动漫山人群,遍野火光,大伙纷纷走出窑洞,爬上沟坡,向来车方向观望。列车刚出虎头山洞口拐过转弯,一个个发出失望的唉叹,坐回原位天南海北的闲扯胡侃。
水天昊没有明白过来,这群人仅看到两节车厢咋知道是客车还是货车?他盯着火车进站开走,终于明白,原来客车通身都是亮光,而货车则没有。心想,处处留心皆学问,这话一点不假,就连偷煤这样犯法的事也要总结经验,不然休想背到煤炭。他有点冷,走进山洞挤在水保耕身旁烤起了火。
在村里当文书的刘大伟,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他也加入到背炭队伍,背也好,偷也罢,这都是生活所迫,可他的心里多少有些不安,用煤单位出钱买炭,等火车翻山越岭行程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拉到目的地却是一列空车,你说这损失应该记在谁头上,他感叹道:“啊呀,你说炭从煤矿装上火车,一路过来几十个车站,都这么白天黑夜的往家背,拉到地方不就背完了,这给用煤单位造成多大损失啊!”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水保耕一门心思想着不要空跑趟子,管他是哪个单位的,只要能背到炭就行,损失不损失与我何干,我不背人家照样背,来车站偷炭的人谁会考虑这些?待在家没来背炭的人,不是他们觉悟高,而是这些人没胆量。现在这个社会,谁能跑好光阴吃饱饭就是好本事,你觉悟再高,吃不饱穿不暖,全家人过得窝窝囊囊,大家还是瞧不起,还说你赖惰成性,没有本事。他扔进一把干柴,用火棍挑了挑,火苗串起,烧得麦杆啪啪直响,烤火人脸上红彤彤的,瞄着刘大伟说:“嗨,你这个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拉他的炭,你背你的煤,想哪么多干啥,火车不拉煤你有炭烧吗?只要你提个袋子来到这山上,大家一样,都是盗煤贼。不信你试试,从家里背一袋炭过来,乘人抢炭的时候倒进车厢,看谁能说你的好?公安不抓你才怪哩!”
侯尚东听到火车一声长鸣,坐在洞口烤火的他不想起身,望着身旁的水天昊:“赶快出去看看是不是货车。”
水天昊不情愿的起身走出山洞,朝火车响动的方向看去,透过光亮,看到晃动的人头,走出山洞顿足观望,沟坡的人影时隐时现,山脚下、沟坡上交相辉映,说笑声叫骂声清晰可见。水天昊还没有看清列车,只听得山下有人喊,“是拉煤车,赶快跑。”他仔细看了又看,只有冒烟的机车跑动,后面没有任何亮光,可他没有经验,还以为列车没有出洞。当他看到背炭人提着柳筐背篓磕磕碰碰喊叫着涌下山,他急忙朝山洞大喊:“煤车来了,快跑。”
山洞里顿时发出筐子背篓的摩擦声,扁担的撞击声,人员的喊叫声,咚咚的脚步声,像蚂蚁出窝般一股脑儿的涌出洞门,踩着狭窄的羊肠小道,快步向停在车站的货车奔去。
“呦,我的背篓滚了。”
“注意扁担碰着你。”
“不要挤,小心掉下山涯去。”
“快点跑,车停了。”
“这节车厢没炭,快看前面那节。”
“唉,都是油罐车。”
“这儿人太多,往后跑,快快”
水天昊挑着他那对小筐,跟在水保耕、吴大运、柯忠、侯尚东后面,透着暗淡的夜光,踩着众人的尖叫声高一脚浅一脚跑下山,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列车,跑前跑后,爬上跳下,忙得不亦乐乎。水天昊看不清水天亮的身影,听不到水保耕的动静,没跟上吴大运的脚步,他傻呆呆的站在列车低下,不知该往哪边跑,只怕走散一个人不敢过水窑沟回家。
“这趟车没拉炭,再等一趟吧。”
“走,回家了。”
“看来今天又要空跑一趟。”
“既然来了,非等到一趟不可。”
水天昊还没有反应过来,跑在前面的快抢手失望的折回来,睬着众人的叹息声、报怨声、叫骂声和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成群结队的返回山洞。他没有看到水保耕、吴大运、柯忠他们,不晓得去了哪,是不是回家?他不敢乱跑,沿着原路走回山洞。熄灭的柴堆重新燃起,说声笑语重新散射,水保贵还未坐定,扫了一眼,发现少了几个人:“吴大贵、水天亮、水天昊、侯尚南咋还没回来,是不是迷路了?”
吴大运向火堆扔了一把麦杆草,抬头望了一圈:“不会吧,咱都在这儿,待会儿肯定会回来。”
水天昊走进山洞,看到大伙空手而归,故装高兴的样子说:“看把你们累的,我知道这列车没拉炭,我就没下去,怎么样?白跑了一趟吧,有福之人不用慌,车上有炭自回来。”
水天昊自九岁念书起,平时与庄上人见面少,话语也不多,可以说跟这些成年人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相互之间不够了解,他们听水天昊这么一说,惹得哈哈大笑。
水天亮放下背篓走进洞,走到火堆旁伸手烧了烧,问:“你们笑啥?”
侯尚东笑了笑,望着慢腾腾走进洞来的吴大贵、侯尚南说:“像你们这样的速度,老是跟不上冲锋号,还打什么仗啊!”
吴大贵挤到侯尚东身边坐定,望了望同伴说:“嗨,我们是先侦察后出洞,打的是有准备之仗,哪像你们没有目标的乱撞,被敌人明枪打死还不知道是咋死的,你说冤不冤?”
说起打仗,吴大贵看过的历史小说比谁都多,《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三国志》,他讲古战场一套一套的,从来不看书的侯尚东跟他讲起打仗的事,哪不是班门弄斧嘛。
半夜里,山洞里闪闪火光映红了烤火人的脸颊;深夜里,沟坡边飕飕寒风冻凉了盗炭贼的脊梁。水天昊站在洞口观望,平台上的火堆稀少了许多,空洞里的红光暗淡下来,初来时的欢声笑语不再重现,沟坡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堆火星,时隐时现映衬出背炭人困倦的神情。
“呜”火车一声长鸣,困倦的身影走出窑洞,背影堵住了亮光。水天昊喊叫一声,水保耕、吴大运、柯忠打着哈欠,从山洞慢腾腾的走出来,背篓柳筐的撞击声,走动声没有先前那么激烈,半数背炭人回家。人往山下跑,车往站内行,人下山车到站,不知谁喊了一句:“嘿,看来这趟车不会停,天太冷了,还是上山烤火吧。”
货车在背炭人眼巴巴的护送下徐徐离去,失望的人群又减少了一半,水天亮、吴大运、刘大伟叫嚷着想回家,柯忠、侯尚东、水保耕劝大伙再等一趟车,熬了大半夜,不背点炭回去冤得谎。水家湾的三十多个人,一个不少的走进山洞围在火堆旁烤火,有的困了闭目养神,有的看着困顿人的怪样傻笑,有的哀声叹气,怨声载道,报怨运气不好。水天昊虽然有些困,但他觉得这趟偷炭没有白来,深深体会到做贼人的难处,虽然成百上千的老百姓光天化日之下明抢,通晓达旦夜盗,毕竟是国家打击、公安抓捕、违法乱纪不是光彩的事。他希望拉煤的货车到站不要停,不要让这些不怕日夜艰辛的盗炭者得逞,企盼国家严厉打击铁路沿线的偷盗者,保铁路安全,还社会安宁。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一列货车徐徐进站,稳稳当当的停在三道口,困顿安歇的人群慢腾腾走出山洞,背筐挑担向车站走去。背炭人又少了一大半,车站也没有先前那么拥挤。手脚快的年轻人爬上车厢,惊呼:“快来,这是一列煤车,还是块煤。”
车上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不知是给同伴说,还是给车下的同伙喊,背炭人听到车厢有块煤,就像注射了兴奋剂,放快手脚,像蚂蚁一般爬上车厢,有些干脆穿过车底,从对面扶梯上车;有经验的同伴分成上下两组,上面装下面接;没有经验的来回跑动,上不了车干着急;铁路两名公安干警跟抢炭人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你追我逃,你疲我抢,你上我下,你喊我听,望着上串下跳抢炭的人群,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装装样子回去交差。
车厢的扶梯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拥挤不堪。水天昊来回跑动,还是没有爬上车,急得直冒汗,心想,火车上这么多炭,刘大伟、霍继仁、侯尚南、他们满载而归,就我挑着一幅空担子,熬夜受冻不说,庄上人怎么看我,我一定要上车挑几块炭回去。车上叽叽喳喳,车下叮叮咚咚,他挑着一对柳筐跑前跑后,心都快蹦出来了,就是上不了火车,心里暗叫,千万不要开车,等我捡几块炭再开走吧。火车几声长鸣,分明是开车的信号,爬在车厢的装炭人着急乱叫:“火车要开了,快下,快下车。”
“我还没装满,再装点。”
“你不要命了,快扔下去,跳”
火车徐徐开动,水天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挑着一对空柳筐眼睁睁望着火车离去,他正在失意之时,突然身后咚的一声,掉下满满一背篓块煤,散落在路基上,差点砸到自己头上,他抬头望了望离去的火车,车上没有看到人。
他顾不了那么多,放下柳筐往里捡,捡了满满两小筐,捡完就跑,只怕有人追上来。听到前面有人匆忙中掉下煤块,他放下柳筐,躬腰捡起炭扔进筐挑起又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他,熬了大半夜捡来这筐便宜货实属不易,他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在山洞里说过,有福之人不用慌,车上有炭自回来,你看这句话应验了吧。
水天昊不敢休息,他一定要追上水家湾人,不然半夜三更,黑洞洞的一个人过水窑沟,哪还不把人吓死。他挑着两筐尚好的块煤一口气跑出了车站,汗水浸透了衣服,他换了个肩继续往前跑。
“水天昊,是不是不天昊?”夜黑,跑得又急,没有看清站在路边休息的吴大运、刘大伟、侯尚东他们,听到柯忠大声问话,赶紧放下扁担,摸了一把汗说:“哎哟,吓死了,我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不管人。”
侯尚东走过去低头看了看,惊呼道:“哎哟,这个家伙真厉害,挑了满满两筐块煤,我都没有装这么多。”
刘大伟也有些惊奇,一个人两个筐,还要装得满满的从火车上提下来,两个成年人都不一定做到,何况他还是个孩子,迟疑的问:“你一个人咋提下来的?”
水天昊擦了擦汗,喘着粗气说:“抢煤炭的人那么多,扁担总不能丢在车下吧,我装满两筐块煤,用扁担一筐一筐吊下去,然后跳下车,就这么简单。”
水天昊说得轻巧,做得也容易,满满两筐煤炭就放在眼前,没有人怀疑他的能耐,只有啧啧的称赞声。他有些得意,心想,我虽然参与了这次偷煤行动,这两筐煤炭不是偷的,是我从铁路上捡的,铁路上捡炭总不犯法吧。
还有几个人没有过来,水保耕有些着急。火车上偷炭,车开下不来,拉到四五十公里开外的县城是常有的事,他说:“嘿,吴大贵、水天亮、水保贵还没过来,是不是没下车,不会拉到县城去吧?”
侯尚东说,“前几天有人跳车摔死,他们千万不要做傻事。”
刘大伟认为凭他们三个人的能耐,应该不会下不来车。他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底。成群结队的背炭人吃力的从身旁走过,后面的人越来越少,他看着二十几个人焦急的等待,担心的说:“下不来就麻烦了,他们明天还不一定赶回来。”
侯尚东眼尖,老远看到三个人吃力的走过来,夜黑看不清,他猜测肯定是水天亮他们,大声的喊:“过来三个人,可能是水天亮,水保贵”
“来了,来了。”水保贵听到后急忙应答,几个人喘着粗气快步跑过来放下背篓休息,水天亮说:“啊呀,一个人年轻人跳车摔死在铁轨上,满脸都是血,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太吓人,以后再不来了。”
水天亮说话时声音还有些颤抖,第一次背炭就遇到这事。水天昊想,晚上夜黑路窄坡陡,人群拥挤推搡,秩序混乱,必然要出事,像这样的亡人事故,铁路上如果再不加强整治,以后出事不可避免。晚上跳车摔死人,我捡的这两筐块煤是不是那人扔下来的哩,他有些后怕,发誓以后再不干这些即违法又危险的偷窃行为。
侯尚东好奇的问:“不会是阳山人吧?”
水保贵擦了把汗,看着半背篓煤炭说:“几个人抬走了,一个也不认识,他们好像是一个队的,装好的煤炭都倒了,好多人去抢,我就抢了这点。”
水保贵说得太寒碜,大伙听着有些后怕,赶紧挑起煤筐背篓往家赶。一路上走走歇歇,没有多少话语,也许大伙又在寻思明天的计划。
水保耕、吴大运、刘大伟率领水家湾的的盗炭队伍,刚爬过水窑沟,就听到几十条狗狂吠,难道狗耳朵真有哪么灵,几公里之外也能听到脚步声。吴大运望着庄上听了听,除狗叫声外,黑呼呼的啥也看不清,他停住脚步说:“狗叫这么凶,咱湾里不会有小偷吧?”
水保耕担心的说:“年轻人都在外面,狗叫这么厉害,小偷把牛羊猪鸡连根端走也没有人管。”
刘大伟说:“觉得不对劲,总觉得有啥事要发生,赶快回去。”
几个人吃力的爬上龙爪坡,路过霍继仁家,正巧碰到霍飞豹出门,他看到背炭人,就像看到了救星,赶紧走过来说:“你们可来了,秋霞半夜死了,我哥喊了半天没有一个人过去,让我赶快过去看看。”
吴大贵啊了一声:“什么,秋霞死了?哎哟,这娃算是解脱了,你赶快过去看看。”
吴大运说:“小孩子死了,庄上人没必要去,我们就不去了。”
水家湾的背炭人忙碌了大半晚上,身疲力乏,风风火火回家睡觉。霍飞豹躬腰驼背走进二哥家去料理小侄女的后事。
听说在今后的几个月里,铁路沿线的偷盗大军由零散人员逐步演变为以村庄为单位的帮派势力,由无组织无纪律逐步演变为有组织有纪律的偷盗专业队伍,有些村庄已不满足于偷窃煤炭,有撬开车厢抢走铝锭的,有把电脑显示屏当电视机搬回家的,有偷出高档烟酒低价销售的他们见什么偷什么,什么贵偷什么,到了不得不打击的严重地步。虎头山和红光火车站,又出现了几起偷盗亡人事故,铁路公安部门抽调公安人员严厉打击铁路沿线偷盗行为,并在老百姓家中搜出大量铅锭、烟酒、电脑显示屏等贵重物品,关押处罚了不少人,这才平息了铁路沿线的偷盗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