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送子从军(2)

龚秀珍哭肿了双眼,躺在水天亮的房间,三四天不吃不喝;水保田没有多少话语,默默的招待前来送行的宾客。水天昊走进母亲睡觉的房间,想跟她说说心里话。他关上房门,坐在炕头边,母亲看到儿子走进屋,一下子伤心的大哭起来。水天昊自小最怕母亲流泪,他看到母亲伤心成这样,憋曲了两天的他,陪着母亲流起了眼泪,哽咽道:“妈妈,你不要为我担心,我长大了,我会照顾好自己。当兵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以后决不会后悔;听说部队两年有一次探亲假,到时候我会来看您的,不要哭了,看到您为我伤心,我就是到部队也不会安心。”

龚秀珍听了儿子的话,憋了一肚子的委曲顷刻而出,道出了她的担忧:“吴大贵的大儿子吴有金,去年不顾家人的反对,偷偷去体检当兵,他才十七岁,当兵就去了老山前线,年初还有书信回来,这半年没了音讯,至今生死不明,全家人急出了病,你姑舅婶成天哭得吃不下饭,前段时间听说赵家嘴送来一个骨灰盒。我怕四蛋去当兵,让你大哥带他进城打工,没想到冒出个你来。要是当兵上了前线,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咋活?”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水天昊虽然在上学,可他对云南前线的战场还是比较了解,学校为了做好爱国主义教育,教育部门每周印发老山前线战报,统一张贴在教室后墙,他只要有空就仔细研读这些简报。去年中越自卫反击战结束,母亲可能还不晓得,他告诉母亲说:“妈,你还大概不知道吧,自卫反击战已经结束,现在不打仗了,我们这批兵要去新疆,就是南方边境打仗也轮不到我,你就放心吧。”

水天昊说的是事实,龚秀珍哪相信他的话,总认为他在说谎骗她,她抹着眼泪说:“你说不打就不打,国家能听你的?那是人家骗你的,我的傻孩子,中国那么多年轻人不去,为啥偏要招你这个学生?他们说是去新疆,等部队把兵招够了,全拉到老山前线去,你想跑都跑不了。”

水天昊笑了笑:“战场练豪杰,乱世出英雄,我真想上前线打仗,当个功臣,披红挂彩的来看你,你看多威风,可我没这个命,这辈子怕是上不了前线了。”

龚秀珍瞪他一眼,骂道:“傻瓜,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哪有盼望打仗的?像电影上演的,敌人跟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打过来,子弹像雨点一样乱飞,哪得多少人去挡子弹。人死不能复生,你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

龚秀珍跟儿子闲聊了一会,她寻思,儿子在城里上学,信息灵通,他不是傻瓜,要是前线打仗的话,他不会参军去打仗。她觉得水天昊说得有几分道理,只要他不上前线打仗,去哪儿当兵都一样。听儿子说今年的兵要去遥远的新疆,新疆离南方前线有几千公里的路程,就是炮弹也打不过去,更不要说子弹。她止住哭泣,母子俩交谈了两个多小时。

“嗨呦,大老远的,胡书记从哪来?”吴大运站在院子里正在招呼客人,看到村支部书记胡大海和文书刘大伟扛着半头猪走进门来,侯尚东赶紧跑过去从刘大伟肩上接过猪肉,开玩笑说:“这么沉的肉,大老远的你是咋扛过来的?”

刘大伟掏出脏黑的白布手娟,擦了擦手:“两公里路,我咋能背动,借辆旧自行车两个人推过来的。”

侯尚东扛起猪肉跑进厨房。院子里的男女老少看到胡大海,客气的站起来向他打招呼,他笑容满面的站到院子中间,挥挥手示意大伙坐下,笑道:“哎哟,送行的亲友们还真不少啊!”

吴大运客气的让胡大海走进堂屋,水大爷、水三爷、水四爷和坐在炕上的几位中老年人欠了欠身,靠窗台这边让出大点空位,胡大海脱鞋上炕,从吴队长手中接过一支香烟,水保耕赶紧掏出火柴点燃。胡大海吐出一口烟雾,缭绕着逃出窗外,他朝水大爷、水三爷、水四爷点点头,笑呵呵呵的说:“水家爸,今天来给你孙子送行的人还真不少,老二光荣入伍,这是咱阳山村的大喜事,应该好好庆贺庆贺。”

水大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了笑没有说话,水三爷瞥了一眼坐在身旁没吭声的大哥,捋着下巴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说:“当兵送行,这是水家湾的传统,过去生活困难,场面没有这么热闹。看看现在,好烟好酒的庆贺三天,这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喜事,老百姓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全靠党的富民政策好。我活到六十多岁,这几年才把福享了,呵呵呵。”

龚进成望着窗外,看到侯尚东从刘大伟肩上接过半头猪跑进厨房,知道这是胡大海书记代表阳山村送来的慰问品,哈哈大笑两声:“你送来半头猪,足有百十斤,两个人用自行车从龙尾山推上来真不容易,今年阳山村几个人去当兵?”

刘大伟望了望胡大海,笑道:“上午,胡书记派我去十队花了五百多块钱买了一头大肥猪,一劈两半,今天为水天昊送行,明天去五队高继祥家为他儿子送行。自行车拖半头猪爬山过沟累得很。”

吴大贵听说水家湾山背后高继祥的儿子也去当兵,蹭的坐起身瞪大眼睛问:“五队高家老几?”

胡大海说:“高继祥的三儿子高海兵。你家大儿子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吴大贵叹息道:“唉,大半年没有他的音讯,把他妈都快急疯了。部队撤离战场回到驻地后,昨天总算来了一份家信,没事,挺好的,听说还立了三等功。”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年的三百元慰问金我也给你带来了。”胡大海说完,刘大伟心领神会,从上衣兜掏出三百元递给吴大贵。吴大贵接过一沓崭新的十元大钞,脸上堆满了微笑,手有些抖动。他添了添右手,当着众人的面,一张一张清点起钞票来。坐在他右侧的杨颜彪忍不住开玩笑说:“屋子里这么多人,你不怕抢跑。”

吴大贵盯着钞票,慢慢数完手中钱,不好意思的朝胡大海书记笑了笑:“多出来的钱准备退给你,数了一遍,不多不少,不好意思,我装上了。”

吴大贵说完,把一沓钞票装进粗布上衣口袋,拍了拍下炕穿鞋走了。水天昊还在跟母亲聊天,站在堂屋里听大人说话的水天河突然推门进来,高兴的说:“妈妈,吴家姑舅爸说,吴有金来信了,老山前线真的没打仗。”

龚秀珍听了小儿子的话,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问:“你又来骗我,他啥时候说的?”

水天河听妈妈这么问他,好像有些不相信,他坐在炕头上,把看到数钱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是真的,胡书记还给他三百块钱,他数完拿走了。”

龚秀珍本来还不担心,听水天河说村支书给吴大贵给了三百元钱,她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疑惑的问:“啥,给他三百块钱?你看看,肯定是没命了,不然这个时候给的啥钱?”

龚秀珍说着又摸起了眼泪,水天昊好不容易做通了母亲的思想工作,被水天河这么一说,她哭哭啼啼的又担起心来,硬说那三百块钱是给他儿子的抚恤金。水天昊回头问弟弟:“姑舅爸是笑着走的,还是哭的走的?”

水天河不知道妈妈为啥不相信他的话,提高嗓门坚定的说:“笑着走了。看他的样子高兴得很。”

水天昊站起身劝慰母亲说:“妈,你不用担心,我去堂屋问问,他的话是不是真的。”

水天昊嘴上虽说去堂屋打听吴有金的生死,实则是去堂屋看看胡大海、刘大伟,给领导打个招呼,不然躲在房间见不着面,显得有失礼节。水天昊来到堂屋,给胡大海、刘大伟打过招呼,陪他们闲聊了一会儿,他正要起身出门,胡大海叫住他说:“这么多年来,你是阳山村第一个参军的高中生,到部队后好好干,一定要干出个样来,给阳山村争光,给你父母争气。”

胡大海是一位任职十多年的老书记,事必躬亲,待人平和,在当地老百姓中有一定威望,他真诚的说了许多鼓励的话,水天昊认真的刻在那颗感激的心间。水天昊走出堂屋又回到母亲跟前,安慰她说,吴有金真的来信了,他在部队很好,还立了大功。胡大海给吴大贵那三百元是今年的慰问金,他怕弄丢放回家去了。龚秀珍看他的神态,不像是谎话。心想,可能是慰问金,如果是抚恤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吴大贵也不会不声不响的拿钱回家。她这颗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夜幕降临,胡大海要走,他拉住水保田的手说:“你为国家输送了一名高素质的革命军人,以后就是‘光荣军属’,今后要是有啥事给刘大伟说,在力所能及的职权范围内村里会帮你解决的,这是三百元慰问金,娃娃当兵要走,想要啥尽量满足他。这是咱阳山村的喜事,大伙热热闹闹送送他,娃走得也安心。”

转眼间到了与家人离别的日子,这几天,水天昊陪在父母身边哪儿也没去,二爸水保地、大哥水天亮、三弟水天海、四弟水天江还不知道他去当兵。他天生怕哭,这几天看到母亲为自己当兵的事哭肿了眼。儿行千里母担忧,临行前就怕她跟在送行的人群后面默默的掉眼泪。

要离别了,庄上人都来为他送行,母亲、亲友们肯定会哭成一片。他没敢打招呼,早早离家,站在五百米远的龙爪坡平路上向走出家门送行的亲友们招手告别,水保田、水保耕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噙着眼泪翻过梁头,回头远眺,老远看到场沿上站着五六个人,分明是舅舅龚进才、母亲龚秀珍、三妈李大丫、姑姑水玉莲和两个弟妹。

乡政府几名主要领导要为参军的八名战士送行,乡上只有哨子面馆和酿皮店,没有可吃的菜馆,就在乡政府食堂炒了四盘小菜,白菜叶、萝卜丝、土豆片、韭菜炒鸡蛋,每人另加一个红烧猪肘,两天没顾得上吃饭的水天昊美美的饱餐了一顿。下午两天钟,武装部为水天昊、高海兵八名新兵戴上大红花,乘坐大卡车,组织中小学生敲锣打鼓,夹道欢送,八名新兵站在卡车前挥手致意,光荣的离开家乡开往县城。

大卡车开进军分区大院,红光乡李部长带八名新兵报到后,说时间尚早,安排去大礼堂休息,等待换发军装吃晚饭。水保田跟李部长打了声招呼,他跟水保耕带水天昊走进部队大门对面的大型百货商店。水保田问他想要啥,水天昊说买啥都要花钱,这几天为他送行花了家里不少钱,他不忍心再花家里的血汗钱。

水保田在柜台前转来转去,不知道想买什么,柜台前转了半圈,像是看到了什么,快步走过去,营业员指着柜台不知说着什么,水保耕、水天昊跟了过去。

水保田盯着柜台,问水天昊想要哪款手表,他看到柜台里明晃晃亮晶晶各式各样的漂亮手表,不知道哪款手表好。营业员看他穿得脏兮兮的不像是有钱人,知道他买不起贵重的手表,两个营业员爱理不理站在柜台后面吹牛。水天昊看到一款中型手表,问他这款手表多少钱,高个子营业员头也不抬,冷冰冰的说:“四十。”

水保田让她拿一款出来看看,她闪动了几下丹凤眼,不耐烦的取出那款手表甩在柜台上:“带夜光的,贵得很,小心点。”

营业员怕他拿跑,盯着手中的手表,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水天昊接过父亲手中的手表仔细看了看,觉得很好看,爱不释手,不相信父亲会舍得花钱买这么贵重的手表。

水保田第一次买手表,他也不知道怎么挑选手表,看着儿子手中的这款手表说:“我看样式不错,给你买上吧。”说着从口袋掏出厚厚一沓十元钞票,抽出四张数了一遍。

营业员看他掏出厚厚一沓钞票,两眼发光,望着钞票微笑着介绍说:“这款手表买得可快了,不大不小,表盘漂亮,男女都能带,晚上亮得很。”

水保田数好钱递给营业员,她数了数快速的放进抽屉。水天昊没想到父亲会给他买这么贵重的手表。他望着手腕上闪闪发光的漂亮手表,好奇的问:“哪来的这么多钱,还舍得给我买手表?”

水保田说这钱是胡大海书记给家里的慰问金。他戴着父亲新买的手表,心里乐滋滋的,那个美呀无法形容。

十九岁的水天昊和七位同乡换上宽大的新军装,换下旧衣裳装进塑料袋让父亲带回家去。换上新军装的新战士列队吃完晚饭,组织去大礼堂看电影,几百名送行的军属安排到礼堂后排,看完电影,新兵陪同送行的父母坐在大会议室长条椅上聊天休息,新兵们激动得一夜没合眼。

接兵干部为便于管理,登车前临时编成一个新兵连,水天昊被任命为临时班长,带着十名新兵,背负着乡亲和家人的重托,带着绿色军营梦,乘上西行的列车。水天昊隔窗东张西望,站台上哭天喊地,人声鼎沸,列车员站在车门口维护秩序,只怕失控出现意外,大声喊叫着往后退。

水天昊噙着热泪在繁杂的送行人群中搜索父亲和三爸,看到三爸站在后边立柱下饱含眼泪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送行的父亲,心想,父亲一向是坚强的,他应该为儿子高兴,咋看不见他哩,难道怕父子离别没敢进站,还是躲在哪个角落伤心落泪?父亲还是爱我的,我自做主张,偷偷体检离开学校去当兵,他没有怪罪,没有怨恨,连一句不是的话都没有说;这几天庄上人送行,他默默无闻招呼客人,接连数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期盼儿子将来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出人头地,却没有想到半途而废,荒废学业走上从军这条路,万一当上几年兵复员回来,跟没读过书的兄弟姐妹有啥区别,还不是带上背包外出打工,靠自己的双手艰难度日?他看到父亲这几天苦雨凄风,熬红了眼圈,心里不是滋味。他怕母亲伤心,临行前没有向她告别,这会母亲是不是躺在炕上哭泣?大哥和两位弟弟打工回家,知道他去当兵,心里是什么滋味?没有去看望二爸二妈,他们听说后会不会怪罪但愿亲友们能够理解他的苦衷。

火车徐徐开动,站台上送行的人群随车而动,哭声一片。水天昊坐在靠窗边陷入深思。专列一路疾驶,穿昆仑,跨黄河,绕天山,越戈壁,行程二千余公里,经过三天三夜的慢长行程,顺利达到军营,水天昊梦寐以求的军旅生涯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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