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礼拜,水天昊打电话都要跟双目失明的老母亲聊上半小时,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每到这个时候,她哪儿也不去,就坐在堂屋门口等电话。
水天昊听医生说,糖尿病患者不小心碰破皮肤,伤口不好恢复。龚秀珍眼睛看不见,他怕母亲慌忙接电话,摔倒磕破腿脚,白天家里没人的时候,他不敢打电话,估摸着水天亮、木小兰晚上收工回家,打电话过去陪母亲聊聊家常。
星期五晚上,水天昊提前半个小时下班,乘公交车回部队家中,文雅洁做好红烧排骨在家等他回来。水天昊走进家门,闻到漂香的排骨味,放下手提包,从锅里抓起一块精瘦的排骨嚼起来。
文雅洁坐在沙发上观看热播的古装爱情连续剧,看见水天昊直接走进厨房,拿起一块排骨嚼起来,她起身走过去,“啪”拍了一下,推着他的腰背:“赶快洗手去,看你这双脏手,什么细菌没有,你就不怕拉肚子?”
水天昊嚼着瘦肉,半截光秃的排骨扔进垃圾筒:“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你看马路上那些捡垃圾食品的神经病,发霉的、腐烂的、变质的,什么垃圾都敢吃,大冬天的睡在林带里,还不是活得好好的?你放心,我这双手有自动消毒功能。”
“别贫嘴,赶快洗手吃饭,给孩子做个好样子。”
“对了,威威还没有放学?”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可能马上回来,这个礼拜表现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
“昨天我去开家长会,班主任还表现了他,上课敢举手回答问题了,这就是进步。”
“嗯,的确是一大进步,上了七八年学,终天敢在课堂上举手回家老师提问,晚上要不要我表扬他?”
“你还是不要表扬的好。威威说过,你的表扬比挨打还难受,他不喜欢你当面表扬。”
“那就算了。乘威威还没有回来,我给他奶奶打个电话。”
“怎么每个礼拜回来打电话,你啥时候这么勤快的给我打过电话?”
“你不是在身边么,打电话有啥说的?”
“每个礼拜打电话,就跟你娘有话说?”
“我娘两个眼睛看不见,也没人陪她老人家说话,就盼望着每个礼拜我给她打电话,要是不打这个电话,她晚上觉都睡不着。”
“你听听,替你娘想得多周到,你啥时候替我这么想过。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人,没想到这么心细。”
“别浪费时间,我打电话聊几句,不然,她睡不着觉,对身体不好,我心里也不踏实。”
水天昊拨通大哥家的电话,“喂”了一声,正好是水天亮的声音:“大哥,你好!”
“噢,是他二爸,你还没睡觉?”
“我们这儿天还没黑哩,你们该睡觉了吧?”
“我刚喂完羊,干了一天活累得很,正准备睡觉哩。”
“妈睡了吗?”
“嘿嘿,她坐在炕上等你电话哩。我说天黑,你不会打电话来,她非要等你电话。”
“最近身体还好吧!”
“前几天妈妈感冒发烧,吃药打针几天不见好,害得我干不成活。前天下午,乘妈睡觉的空档,我带俏俏去庄顶头给羊割了两筐草,突然听见妈妈大喊大叫,他爷爷领她来了、电话爆炸了、鬼在院子里找她我赶紧跑回家,看到妈妈蜷缩在大门外墙角,嘴里说着胡话。可能是听到电话铃声,把昏睡中的妈妈惊醒,大喊着从炕上跑出来,一直摸到大门外,真是把她吓坏了。”
水天昊听到电话声,心里十分难受。前天下午,想给母亲打个电话,他拨通大哥家的固定电话,电话响了几下,没人接听,他怕母亲听见后跑去接电话,不小心摔倒咋办?他压断电话,准备周末回家再打,没想到吓坏了病重的母亲。他叹气道:“唉,她只要感冒就发烧,离市区远,送医院看病都不方便。感冒药有没有?”
“感冒药都有,吃了就是不见效。”
“不知是血糖高,还是什么原因,你试着多加两个单位药量,我估计可能是血糖高引起的。”
“好,晚上我就加量。”
“你让妈接电话。”
水天昊跟母亲闲聊了半个多小时,叫文雅洁聊几句,安慰安慰老人家,她不接电话,还说跟老婆婆没话说。水龙威也是十多岁的人了,从来想不起给奶奶打电话,让他说几句,他也是“嗯、啊、是、好”几声没话说。
小孙女俏俏是龚秀珍的小拐杖,天气睛好时,就像眼睛一样牵着手散散步,串串门,晒晒太阳,心里也不着急。水天昊打电话跟母亲聊天得知,最近两个月,木小兰跟侯巧花妯娌俩闹矛盾,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两家人关系僵得很。起因很简单,这个连小孩都明白的道理,在侯巧花这儿却行不通。这事也怪,她什么事敢做,什么话敢说,庄上人知道她蛮横无理,都不敢跟她来往。
前几年,水保耕暗地里出谋划策,侯巧花想买水天海家的新宅子,等儿子长大后结婚住,结果被水天亮买去开了小买部,也想留着儿子结婚用。想占便宜买新宅子的诡计没有得逞,她耿耿于怀,又打起了老庄的如意算盘。水天湖外出打工,家里就剩下侯巧花跟两个十几岁的儿子。她跟公公之间的那点破事传得沸沸扬扬,水天湖觉得丢人,就在自家庄家地盖了两间简易房,算是搬出了老庄,另立门户过起了小日子。
水天湖种完洋芋,自个儿外出打工,到挖洋芋的几天回家买洋芋。自从侯巧花车祸摔断跨骨后,什么活都干不成,饭也没办法做,他外出打工不放心,恳求母亲帮忙做饭照顾她。李大丫气她败坏门风,侯巧花恨她干涉自由,婆媳俩碰面跟仇人似的不说话。儿子外出打工,叮嘱她照顾媳妇,实在没办法,看在儿孙的份上,藏起这张老脸给她做饭吃。
侯巧花身体恢复得不错,大冬天吃饱了睡,睡起来吃,身体肥得像头老母猪,夏天能下地走路后,吃撑了睡不着觉,成天拄根拐杖,走东家串西家,家长里短的往外倒,过足了嘴瘾,乘着夜色,在别人草垛上偷点儿柴草,掏几颗洋芋,摘几把豆角什么的,也好自个人回家煮着吃。
两个孩子放学回来,住在爷爷奶奶家不回去,她独自住在没有围墙的两间小房里,房子四周都是无主的野坟,半夜里不是听到敲门声,就是听到跑动声,吓得她睡不着觉,也不敢大声出气。她说白天出门看到的都是光秃秃的野坟,睡到半夜,听得真真切切,炕头底下小鬼打架。
晚上两头毛驴活蹦乱跳,早上起床她去添草,小黑驴无缘无故躺在地上断了气,两只眼睛瞪得老圆老圆,像是垂死挣扎过;老花驴浑身发抖,半死不活,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她怀疑都是孤魂野鬼惹的祸。她越想越怕,越怕越想,天还没黑,早早关门睡觉。她实在害怕得不行,干脆端起锅碗瓢盆回到老庄,住在过去分给她的那间小单间,支起锅灶,自个儿做饭吃。
水天湖回家,听说她的鬼事后,就在老庄墙角新盖了两间小屋,一间当厨房,一间让两个孩子住。侯巧花的胯骨上钉了两根钢板,一年多了还没有取出来,成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在水天河家的老庄园子里转悠,越转想法越多,想法越多心里就越不平衡,她打起了老庄的注意。先是打发两个娃娃在水窑上偷着挑水吃,木小兰发现后,劝说了几次,她还振振有词:“这老庄是祖宗留下来的,这窖水是天上掉下来的,怕我吃,有本事不要往窖里放水。”为此事,木小兰与侯巧花没少吵架,后来干脆锁上水窖口,未曾想,今天上锁,明天就让两个儿子砸掉,换了几次锁,实在锁不住,由她去吃吧。
这一招得逞后,她又盯上了老庄前院的马圈。侯巧花买来四五十只小鸡,放在老庄前院关上大门喂养,马圈成了她家的鸡窝。小鸡长大后,她怕晚上有人偷,又将自家的老黑狗拴在鸡舍门口。水天亮、木小兰进老庄看房子,老黑狗汪汪乱叫,实在看不过眼,就让她把狗牵走,这让她又有了话说:“我家小鸡长大了,是不是想偷吃我家的鸡肉,老狗碍着你了是不是?想吃我送你一只”
两家人又是大吵大吵了几个多月,水天亮怕庄上人笑话,劝木小兰不要跟这种没素质的小女人一般见识,会坏了自己的名声。他拉来土块堵上大门,没想到,第二天她指使两个不懂事的儿子搬开老大一个缺口,方便大人小孩出入。
李大丫是长辈,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她还是比较明白事理的人。她对木小兰说,侯巧花这么做,都是水保耕背后出的馊主意,她实在看不惯,说了儿媳妇几句,侯巧花不高兴,怪怨婆婆胳膊肘儿往外拐。
李大丫给外出打工的水天湖打过几次电话,叫儿子好好劝劝媳妇,不要再胡闹了,人家的东西闲着也是人家的,不是你的;人家不给,你就是抢也抢不回来,她这样蛮不讲理,庄上人看了笑话。水天湖听了母亲的话,打电话劝说过几次,也训导过两个孩子,从此有所收敛。他中途打工回来,还专门请水天亮喝酒赔不是,圈养在老庄的鸡狗也弄了回去。
听说水天亮家的两个儿子弃学,当地有位老板找上门,带两个孩子进砖瓦厂当学徒,还给家里放了五千元,说是预付的工钱,以后会按月结算工资。水龙飞、水龙辉领到第一个月工资后,每人买了部手机,没有钱办卡,干活听流行歌曲。
水天亮听说两个儿子花钱买手机,气不过,撇下地里的农活,跑到红光镇新农村工地盖平房,二十多天挣了两千多元,花八百元买了部手机。手机功能多,他玩不转,听不成歌曲,打不成电话,怕别人笑话,装进口袋,空闲的时候拿出来摆弄一下,证明自己是手机族。
龙头山修了移动信号转播塔,水家湾人用上了手机,相互拔打电话,找人说事方便,固定电话没用几年,就被方便实惠的手机挤出了历史舞台。水天昊打听水天江的手机号码,试着拨了过去,怕浪费他的手机费,简单聊了几句挂了。
水天昊想给丫头起个名,想了十几个,文雅洁都说不好听。她还得意的说:“俏俏的名字就是我取的,水龙俏,你听多好听。还有婧婧,也是我取的,都是漂亮美丽的意思,即文雅又好听。听听你取的啥名,不是花就是丽,不是秀就是芳,还是农村老一套,土老帽。”
水天昊瞪她一眼:“你能得很,你咋不取?只是嘴上的功夫。”
文雅洁说:“皇帝不急太监急,老三让你起的?”
水天昊说:“我的女儿,他能取个啥好名?这件小事不麻烦他。”
文雅洁生气的说:“自做多情,你开口丫头,闭口女儿,老三听了咋想?你这个做哥哥的还是当过二十多年兵的文化人,听你说的什么话。”
水天昊看她生气的样子,得意地说:“抱来快一个月了,每个礼拜你都去看她,长得多可爱,这么好一个女儿,眼都不眨一下送人了。唉,枉费我一片心机。”
文雅洁说:“我当时只是说让他养,又没说送给他。我花三千元抱来的,我想什么时候要回来就要回来,他说不出任何理由,大不了保姆费给她。”
水天昊听后,心里偷着乐,听她的口气,思想有了波动,再稍加诱导,说不定哪天心血**,就会自动张口要回来,到那个时候,她是心甘情愿的收养,不能怪我自做多情。瞥她一眼说:“她是人,不是畜生,说送就送,想养就养,你以为老三会听你的?要说你去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张不开口。”
文雅洁说:“你在老三面前,抱着丫头左一声爸爸,右一声爸爸,我不相信说句话就那么难。”
水天昊说:“你若是想要回孩子,早点说,不要拖泥带水,等老三把孩子养大了再说,到那个时候,你就是想养,我也不要了。他们捡完棉花,她三妈没事,可以帮姨娘带孩子。”
文雅洁说:“我给他保姆费,有啥难说的。这个孩子本来就是你抱来的,不行,这个礼拜赶快过去,带上六百元保姆费,把话讲清楚,要给我带好,明年带回去,附近找个保姆,早晚接回家咱自己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