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级机关打电话催他报到,说是调到战训科,正准备派他去参加参谋业务培训,时间紧迫,领导着急。路上积雪没有推开,公共汽车没有上山,交通成了问题。
仓库领导接到上级通知,没有告诉他,说明不想放他走。秦科长亲自打来电话,过问报到的事,要不要请示领导,请假下山怎么说,走时打不打背包?他独自坐在宿舍里思索。他暗下决心,向王队长请假下山,不给战友打招呼,不向领导做汇报,到机关弄清楚原委后再做打算。乘战友们午休,他打起背包,偷偷溜到煤矿,准备搭乘拉煤车下山。
煤堆下稀稀拉拉停着十几辆拉煤车,十几个黑脸矿工正在装车,水天昊找司机师傅说有急事,请求帮忙带他下山。中午两点多钟,驾驶员请他上车,带他到县城。他背着行李站在公路边等公共汽车,迎面驶来一辆吉普车,他低头没有注意,听到有人大喊,抬头看到熊政委的吉普车从前面驶过来,停在身边探头问:“这么厚的雪,你是怎么下来的,你去哪儿?”
水天昊赶紧放下行李,涨红着脸走到近前:“我挡了辆拉煤车,去分部机关参加集训。”
熊政委问:“集训还打背包?”
水天昊说:“通知说都要打背包。”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水天昊想含糊其辞的忽悠过去,熊政委是机关下基层任职的老科长,机关举办集训班,要求打背包是常有的事,也就没再问他。熊政委望着地上厚厚的积雪,嘱咐了几句,让他路上注意安全,还问他上山的路好走不好走。他望着吉普车的轮胎说:“拉煤车压开了两条道,下坡路很滑,这辆车没装防滑链恐怕不好走。”
水天昊提着行李走进科长办公室,看到一位中校正在伏案写材料,猜想他就是秦科长,打了声招呼,简要做了自我介绍。秦科长听说他就是水天昊,热情的接过行李放在沙发上,请他坐下,泡了一杯热茶,问道:“听口音,咱是老乡,老家是哪个县的?”
水天昊说:“西阳县。”
秦科长问,“山上雪很厚吧,你是怎么下来的?”
水天昊喝了一口茶,笑道:“雪有半米厚,路还没有压开,这几天公共汽车没有上山,我去煤矿挡了一辆拉煤车。”
秦科长带点埋怨的口气说:“去年十二月,我就给单位领导打电话,通知你来科里报到,等了一个多月也不见你的人影;领导催得紧,后来我又打过几次电话,领导都说给你讲了,说你不愿意来;我想问个明白,为什么不愿来机关,就给你打了电话,领导真的没告诉你?”
水天昊听了秦科长的话也很生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愿意进机关?我天天碰见领导,谁也没讲过这事,要不是你打电话,我还被蒙在鼓里。接到你的电话,没打招呼就来了。”
秦科长说:“你就是打招呼,他们不一定放你,待会儿我给领导打个电话,说机关调你去步校参加参谋集训。”
水天昊感觉机关干部素质就是不一样,没有一点官架子,想事周到,待人热情,秦科长又是老乡,说话办事很亲切,笑道:“谢谢科长,我来机关少,啥事都不懂,请您尽管吩咐。”
秦科长说:“明天就去步校报到,培训三个月,回来就在科里上班,我安排一下,晚上就住在招待所。”说着从书柜拿出几本参考书,让他带上,培训用得着。他装好书,秦科长带他介绍了科里的八位老参谋,引见了部队首长。
天色渐暗,机关下班,他提着行李住在招待所事先开好的房间,肚子有点饿,他去食堂点了两个小菜,美美饱餐一顿,心想,仓库领导大会讲,小会提,口口声声说,仓库干部综合素质低,自身能力差,二十多年来,上级机关不愿从仓库选调干部,这下我倒要看看,接到电话不告诉我,我调入机关看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吃完饭回到房间,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电视剧里有位漂亮姑娘很像文雅洁,恨不得坐公共汽车跑去看她。他站在窗户边,望着广场昏暗的路灯,夜晚气候格外的寒冷,心想,文雅洁这会干什么,是不是也在看电视?这次培训回来,要是真能留在机关,从金沙县到军垦市不足四十公里,坐汽车也就四五十分钟,她可以过来,我可以过去,节假日见面更方便了。
次日早晨,水天昊退房,给秦科长打了个电话,说他去步校报到。他背上行李,乘坐去军垦市的公共汽车。姑姑正在洗锅,说文雅洁刚骑车去上班。他放下行李,换上新买的小西装,戴上大镜框墨镜,步行一公里,假扮购买水暖电器的顾客,抬头挺胸,大摇大摆的走进五金商店,眼珠子躲在墨镜后面滴溜溜乱转,寻找文雅洁的身影。
文雅洁正在给一位买电视的老顾客耐心的介绍产品性能。售货员看到西装革履的水天昊,以为他是大主顾,热情的走过来打招呼,问他买什么,他没有吭声,摆摆手,示意随便看看。文雅洁介绍产品,费了半天口舌,老顾客说电视机性能不可靠,扭头走了,气得她瞪眼望着离去的背影骂道:“又是个穷鬼,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费了半天口舌,连个谢字都没有。”
她走到电暖气旁小方凳上坐下,拿起杂志翻起来。水天昊走过去学着江浙口音问:“请问这个铝桶子多少钱?”
听口音像是男方人,她头也没抬,大声说:“六元。”
水天昊忍不住捂嘴窃笑,看见十几个售货员都在忙碌,有的说笑,有的清点货物,有的交帐,有的给顾客介绍产品,他绕着别扭的南方口音说:“六元,我买两个。”
文雅洁听他说要买两个铝桶子,起身瞟了一眼墨镜男人,从货架上取下两个铝桶放在柜台上,与年轻的女同事开起了玩笑:“又不是挑老公,卖货也要挑年轻的顾客,呵呵呵”
年轻女同事说:“我看你跟前站着那位先生好像也不老吧。”
水天昊看看放在柜台上的铝桶子,用手敲了敲,发出刺耳的响声,一位女性老售货员用粗重的新疆方言说:“不买拉倒,敲破了谁负责?”
水天昊没想到铝桶会发出这么刺耳的响声,回头扫了一眼,售货员都在望着他,脸上一阵滚烫:“不好意思,弄出了响声。”
本来他学南方口音文雅洁,看她能不能听出来,没想到铝桶子发出刺耳的响声,引来老售货员的批评,慌乱中说起了纯正的老家话,文雅洁听着这么耳熟,站在柜台里问:“你到底买不买?”
水天昊把铝桶往她面前一推,又用生硬的南方口音轻声说:“我要买‘女同志’,不是买铝桶子。”
文雅洁生气的说:“你这个人咋这样,这不是铝桶子是啥?”
水天昊看她生气的样子,觉得好笑,实在忍不住,假装咳嗽,捂着嘴巴低头笑起来。文雅洁有些莫名其妙,这位顾客明明说要买铝桶子,看了半天又不买,这不是成心欺负人吗,她没好气的说:“不买拉倒,不要在这儿捣乱。”说完,拿起铝桶放在货架上,坐在板凳上看书。
水天昊看她生气的坐在板凳上看书,又用纯正的甘肃方言开玩笑说:“你这个女同志服务态度不好,我要找你们老板告发。”
文雅洁瞥了一眼,看他白净的鼻腰处有颗黑痣,瞅着柜台上两只细嫩的小手,左手掉了半片指甲的无名指,站起来,伸手一把摘下盖了他半边脸的大框墨镜:“我说哩,穿身小西装,一会南方话,一会老家话,哪有这么无理的顾客,你欺负我近视眼啊!”
文雅洁看他这幅打扮,变着法儿欺骗她,即生气又好笑,若大的商店回荡着两人的笑声,小张走过来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水天昊看到小张,一眼就认出了她,文学勤带他来商店相亲那天,见过一面,小张、小关和文雅洁坐在小方凳上吹牛。文雅洁笑道:“他用墨镜盖住半边脸,穿身小西装,以为换个马夹我认不出来。”
水天昊没见过她戴眼镜,哪知道她是近视眼,还带点散光,平时看东西模模糊糊,怕认错人,从来不主动打招呼。小张热情的打招呼:“原来是你,又来看这位女战友?”
水天昊伸出右手礼貌性的握了握手:“不看不行啊!战友战友亲如兄妹,革命把我们召唤在一起,她来自边疆,我来自内地,我们都是好朋友。”
小张听着他用纯正的家乡口音说话,搂着文雅洁,咯咯咯笑道:“你这个老战友,真逗。”
“你们在笑什么?这么开心。”小个子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对面问。文雅洁大笑几声:“这位顾客想买两个‘女同志’,你那边有没胡有?”
中年男子不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对面货架上的铝桶子说:“货架上不是有两个吗,还要两个铝桶子?”
文雅洁笑道:“他要的不是两个铝桶子,而是两个‘女同志’。”
小张好奇的问,“你说什么呀,乱七八糟,这么绕口。”
文雅洁呵呵呵笑了两声,你没听说南方人把“铝桶子叫‘女同志’吗?他是在逗你玩哩。”她说着用手指着小张的胸脯说:“他要的是你这个‘女同志’,而不是铝桶子。”
小张总算听明白了,他说的是谐音,铝桶子就是“女同志”,讲的是一个笑话,过去一位商人想买铝桶子,可他老是说不清楚,把铝桶子说成是“女同志”,女售货员听后骂他流氓,商人说,六毛就六毛,他买两个。文雅洁指着小张说买“女同志”,她推了一把说:“他要的是你这个‘女同志’,不是我这个铝桶子。”
商店里进来几位顾客,小张挥挥手忙她的事。文雅洁收拾完柜台,向组长打了声招呼,说家里有点事,领着水天昊走出商店。文雅洁推着自行车问:“今天咋顾得上来看我?”
水天昊手扶自行车叹息道:“本来两个多月前可以调上级机关上班,可是,机关把电话打到仓库领导那儿,不但没有告诉我,而且还想方设法的隐瞒,不想让我调走,说大机关工作忙,竞争力强,哪有仓库工作舒服,还编慌说我不愿意去机关。你说,我当兵是来图舒服的吗?竞争就是压力,压力就是动力,哪个人不想成长进步。昨天上午,机关秦科长打电话给我,问我为啥不愿去机关上班,我说没有人通知我,他不相信,狠狠的痛批了我一顿。中午,跑到煤矿挡了一辆运煤车下山,叫我去步校参加集训,顺路过来看看你。”
水天昊话音未落,她瞪大眼睛问:“啊!顺路过来看看?不用你看,还是快点走吧。”
文雅洁这一声“啊”吓了他一跳,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赶紧改口说:“大清早坐公共汽车过来,绕了大半个城,能说是顺路吗?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文雅洁心里美滋滋的,自言自语道,“这还差不多”。
水天昊瞟她一眼,看她自鸣得意的样子,说道:“要不是昨天下山太晚,晚上我就想赶回来看你,害得我半夜没睡着觉,不然,来不了这么早。”
“你说的是真话?”文雅洁瞪起双眼问。
“哪还有假,你可知道,我现在不是你的大哥哥,你也不是我的小妹妹。对了,咱俩是什么关系?”
“老战友呗,还能有什么关系?”
“就没有别的关系?”
“你想要什么关系?”
“我要的就是这种关系。哈哈哈,盼了十多年,终于有了这种关系,感觉真好。”
“你还没有通过考察期,成不成还难说。哈哈哈作美梦去吧。”
水天昊踩着银铃般的笑声,带她进了一家饭馆。心想,女孩子的心思真难懂,一句话说不好就生气,说句违心的好听话就高兴;高兴的时候说什么话都是快乐的,不高兴了说啥话都是多余。唉,跟心爱的姑娘说话还得察颜观色,弄不好得罪了她,说声拜拜,还不枉费我多年的思念,错过天造地配的美好姻缘。其实他不怕翻脸,她也不会轻易翻脸。这对有情人自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是神仙带路,老天所赐,庆幸小学那段难忘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