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四个柿子(1)

水保田家六个娃儿,就蛋儿一个上小学二年级。二蛋六岁多了,瘦得像个干猴,身体也不是很好,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没有几个孩子能说过他。这个孩子自从上次闹肚子,哭喊着把粘连的眼皮拉开后,可以睁眼走路了,这对龚秀珍家来说,无异是件天大的喜事。没啥不能没钱,有啥不能有病,这是水家湾的社员们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该有的吃穿家家户户没有,不该有的疾病老老少少都得,贫穷的水家湾人被这两样东西闹怕了。二蛋被无情的病魔折腾了三四年,龚秀珍的母亲炕上躺了四五年,霍飞豹腰背疼干不了重活,猴子老爹得了胃癌,霍飞虎得癫痫丢了饭碗,杨颜彪放羊滚下沟坡摔断右腿躺了半年困难时期,没钱治病,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

水保贵排行老五,比蛋儿大两岁,叔侄俩一块儿长大,上学了还形影不离。水大爷赶羊去龙尾山,老远看见两个孩子在半山腰玩耍,像是大孙子和五侄子,试着叫了两声,那两个学生模样的小男孩抬头看了看,背上书包跑下山。水大爷以为他的喊声跑坏了这两个玩耍的孩子,没有多想。中午放学,蛋儿回家吃饭,像模像样的说起学校的“趣事”,善良的母亲“嗯、啊、咿”的应付他,表示她在认真听蛋儿说话。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妈,给两角钱,老师说要买作业本。”蛋儿吃完饭,抹了一把嘴,若无其事的编了个理由,谁能说他没有去学校?

“呦,要这么多呀,家里没有钱咋办?”龚秀珍手里没有钱,听说学校又要收钱买作业本,她实在拿不出钱来,愁眉苦脸的说:“蛋儿,给老师说宽限几日,你爸回来交钱行不行?”龚秀珍征求意见似的问蛋儿。

“不行,不交钱,没有作业本,完不成作业,老师不让进教室。”蛋儿可怜巴巴的抬头望着为钱发愁的母亲。

“噢,哪咋办?”龚秀珍实在想不出好法儿,望着米缸上面的五个鸡蛋问:“一个鸡蛋五分钱,需要几个鸡蛋?”

“一个鸡蛋五分钱,交两角钱,需要四个鸡蛋。”蛋儿上小学二年级,没背会乘法口诀,搬着指头算了半天,说需要四个鸡蛋,龚秀珍也不晓得对不对,从米缸里拿出四个土鸡蛋,找来铁罐儿,里面垫上旧棉花,放进鸡蛋,用废书纸封好罐口,装进小布袋交给蛋儿。

“路上小心点,不要贪玩。”龚秀珍话还没说完,蛋儿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鸡蛋是准备换煤油的,蛋儿拿去四个鸡蛋交本子钱。他刚跑出大门,龚秀珍就有点后悔,后悔不该把鸡蛋交给蛋儿,她该拿到大队小商店卖了,再把钱交给老师。去学校要翻过龙尾山,上山下坡,都是陡坡路,要是路上贪玩,鸡蛋摔碎了,明天拿啥给他?龚秀珍想到这,急忙跑到大门外场沿上,抬头四处张望,不见蛋儿的影子。

且说蛋儿,他跟水保贵在山坡上玩耍,以为爷爷在山坡上放羊瞧见,还大喊了两声,吓得他跑下山藏起来,只怕爷爷说漏嘴被母亲听见,再传到父亲耳朵,肯定是要挨揍的。他在回家的路上,想好了应对之策,事先编好发生在学校的新鲜事儿,回家说给妈妈听,再编个理由要几角钱,说学校要买作业本,妈妈就不会猜疑他没去学校。不然,爸爸回来,要是知道他逃学,跟五爸在山坡上玩耍,皮鞭抽在身上不好受,他早就提防着这一手。可怜的龚秀珍,她哪知道,岁的蛋儿在骗她啊!

蛋儿提着四个鸡蛋,路上也算小心,他跟在其他学生后面,两手抱着鸡蛋不敢马虎,只怕被人抢了去。他小心翼翼跑下山,走进大队小商店,四个鸡蛋放在柜台上。一个鸡蛋五分钱,售货员叔叔给他两毛钱,顺手将钱装进上衣口袋,探了探头,走出商店,吃过午饭的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校门。蛋儿摸了摸口袋,爬到半山腰两人常玩的小山洞,躲在里面等待水保贵的到来。

水保贵还没有到站儿,蛋儿坐在杨树底下,从上衣口袋摸出两毛钱,对着太阳看了看,用鼻子嗅了嗅,对折折好,装进胸前口袋,心里美滋滋比吃了蜜糖还甜。

水保贵不知跑哪玩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蛋儿有些瞌睡,他从小山洞取来脏黑的小书包垫在底下,脑袋枕在膝盖上睡着了。约莫睡了个把小时,一阵大风吹来,树叶发出纱纱声响,两只乌鸦站立枝头嘎嘎大叫,两滴干硬的粪便滴在脚前。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两手有点发麻,交手搓了搓,朝冒着臭气的鸟粪撒了一泡尿。

学校的一举一动都在眼皮低下,他放眼望去,课外活动,学生们都在场上玩耍。老远看到一帮学生围成圈,不知看什么,他有些好奇,急忙跑下山,混进玩耍的人群,专门找同班同学聊了几句,老远看见体育老师,跑过去打过招呼,想证明他没有旷课。

他挤进围观的学生,伸长脖子往里看,一位长头发的中年男子蹲在地上,腿前放着两筐红彤彤像西红柿的东西,他没见过,比西红柿大,但又不像西红柿,同学们拿出三分五分的零用钱抢买。放学铃声响了,同学们快速跑回学校,列队放学。卖东西的中年男人蘸着口水,数着刚从学生手中换来的零钞,厚厚一沓儿,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微笑。

“这是啥?这么红。”蛋儿嘴硬,啥也没有称呼,直截了当的问这位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将一沓零钞装进口袋,瞥他一眼,看他的穿着,猜想他身上肯定没有带钱,想故意馋馋他,手里握着几枚脏兮兮的硬币,低头望着半筐红彤彤的柿子:“这东西叫柿子,是从天水拉来的,甜的很,这个穷地方没有。”

“几分钱一个?”蛋儿盯着筐中秀色可餐的柿子,流着口水问。

“大的五分钱一个,小的四分钱一个。我看你这个娃没钱,赶快站队回家去。”男子斜睨着蛋儿,分明是瞧不起他。

蛋儿馋得直流口水,两眼盯着箩筐,从上衣口袋摸出两毛钱,紧紧攥在手里,蹲身挑起大个柿子来。中年男子看他手里紧攥着两毛钱,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帮他挑好四个大柿子,微笑着说:“嗨哟,这娃儿还挺有钱的嘛,两毛钱给你四个大的。”

蛋儿瞟了一眼,看到中年男子手中的四个柿子不够大,自个从两个箩筐里挑选了四个大柿子,递给他两毛钱,裤兜里掏出装过鸡蛋的小布袋,精心挑选的四个大柿子装进去。中年男子微笑着接过蛋儿手中攥出了臭汗的两毛钱,理了理折叠的纸钞,解开钮扣,小心地装进口袋,抬头望着空荡荡的学校大门,把大个的柿子摆在箩筐上面,等待学生放学来买他的柿子。

蛋儿没背书包,双手提着装满四个大红柿子的小布袋,馋得直流口水,他从小布袋拿出大个的软柿子,放在嘴边闻了闻又装进去,快步向半山腰小山洞跑去,他要赶在学生前面。蛋儿爬到半山腰,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打开破旧的书包,将装满柿子的小布袋放进去,书包带挂在脖子上,双手扶着书包,只怕压破软绵绵的大红柿子。蛋儿不能走得太快,与放学的孩子始终保持几步远的距离。

“水天亮今天又没去学校,王老师问你哩。”蛋儿的大名叫水天亮,听到霍大霞在后面说他,装作没听见,没有理会。蛋儿跟霍大霞是同班同学,他去没去学校,她最有发言权,要是说漏了嘴,让父母知道了,哪还了得?

霍夏霞听力不好,她听霍大霞说水天亮没去学校,歪斜着嘴巴,指着蛋儿说:“我听到了,你没去学校,哈哈,又到山上挖黄老鼠。”

同学们都称霍夏霞为聋子,蛋儿听到她的嘲笑声,生气地说:“我去学校了,上午肚子疼,向王老师请了假。”

这话是说给霍大霞听的,不然回家说他没去上学,要是被父亲听见是要打的。霍大霞听他说谎,故意提高嗓门儿当着霍夏霞、侯尚南、杨宗信、柯温宝的面气他:“你就是没去,我要告诉你妈去。”

“你敢,小心我揍你。”蛋儿停住脚步,举起拳头在霍大霞脸前晃了晃。霍大霞是个苦命的孩子,长这么大,啥苦没吃过,还吃他这一套。她几步追上去,双手猛推蛋儿后背。蛋儿没有防备,向前颠簸了几步,一脚踩空,咚一声爬倒在地,后面几位同学哈哈大笑,笑他没出息,被霍家大小姐一把推倒。

几位邻居同学说笑着从身边走过,他怒瞪着双眼坐起身,看到被肚皮压扁了的书包,偷偷打开小布袋,下边两个柿子压得扁扁的,红透了的果汁散发着清香味从裂缝中溢出来,黏液浸透了半个小布袋。气得他咬牙切齿,不由得握紧拳头,狠不得追上去揍她几拳。

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看到霍大霞用鄙疑的眼神斜视他,用**的笑声嘲笑他,气得他浑身发痒,望着她远去的背景,两只眼睛瞪出了血丝。

“书包满满的里面装些啥?让我看看。”杨宗信从蛋身身边走过,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这种香味他从来没有闻到过。他看到蛋儿紧紧抱住书包,猜想书包里肯定有好东西,伸出脏黑的小手,想摸他的书包,被他用胳膊肘挡了回去。

蛋儿满脸怒气,气愤的奔向霍大霞,从身后飞起两脚,又揪住她的长头发,恨恨扇了两记耳光,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尊心极强的霍大霞,觉得在邻居孩子面前丢了面子,连哭带骂的跑回家。蛋儿很伤心,伤心他的柿子被压扁,担心柿子会变味,忍不住取出流水的柿子,放在嘴边舔了舔,小心的放进书包,跟在小学生后面回家。

阳山学校与水家湾隔座龙尾山,翻越这坐大山就是马家沟,再沿着山梁向西走两里路,山脚下就是水霍两大家族。学校免费耕种水家湾的十几墒耕地,每到春夏农忙季节,学校都要安排中学生帮水家湾锄草拔田,算是给水家湾的劳务报酬。

蛋儿计划好了,四个柿子,一个留给爷爷,一个留给他和三爸,两个交给妈妈分给弟弟妹妹吃。龚秀珍喂完猪走进家门,水保耕干活还没有收工,蛋儿抱着书包往家赶,路过霍飞虎家大门,就是自己家,霍大霞就住在他家对门。

蛋儿低头只顾走路,没有看见霍飞龙站在大门口。他正要进门,被霍飞龙揪住衣领,不分青红皂白还了他两记耳光,又踢了他两脚,将蛋儿踢翻在地。他抖动着嘴唇,两眼怒瞪着蛋儿骂道:“我家大霞没惹你,为啥要打她?成天不好好念书,就知道欺负人,以后要是再敢欺负她,小心打断你的狗腿。”蛋儿受到惊吓,坐在地上大哭。

霍飞龙打哭蛋儿,罗圈腿迈着八字脚,大骂着走进家门。龚秀珍听到蛋儿的大哭声,循声走出大门,看见蛋儿坐在前院大门外马路上大哭,走过去扶起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你坐在地上咋了,谁打你?你说”龚秀珍一连串的问话,蛋儿不知该如何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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