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兄弟分家(1)

水保田回家,龚秀珍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他走了半天的路,虽说有些困乏,躺在冰凉的席炕上还是睡不着觉。她靠窗坐在昏暗的煤油下纳鞋底,看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是想什么心事,便说:“他爸,有事想跟你商量,你看咋办好?”

水保田翻了个身,闪动了两下眼皮,看见老婆眼睑低垂,不时打着哈欠,显得那么的憔悴,忙问:“有啥商量的,你看着办吧。”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由龚秀珍拿主意,他从来没有过问过。

龚秀珍说:“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还得你点头。”

水保田看龚秀珍不像是开玩笑,忙问:“啥大事,你做不了主?”

龚秀珍说:“这事我想了好久,说出来你看对不对。咱们家孩子多,以前是按人分配,家里不少分粮食,有人家吃的就有咱孩子吃的;可是,现在生产队实行按劳分配,谁家劳力多,分的粮食就多。家里大小十一口人,才四个劳动力,一年能分多少粮食?年底又要增加一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做饭都成问题”龚秀珍的话还没有说完,水保田听说年底又要增加一口人,吓他一跳,以为龚秀珍又怀了孩子,瞪大眼睛盯着她那干瘪的肚皮:“你说啥,年底又要增加一口人?”

龚秀珍看他惊讶的样子,忙解释说:“看我干啥,结扎了还能给你生孩子?一只羊白吃了。他三妈怀孕三个月了,这是年头年尾的事。”

水保田听说李大丫怀孩子,长舒一口气:“牛羊满圈,人丁兴旺,家里又添新丁,这是多大的喜事。他三妈生孩子,你有啥商量的?”

龚秀珍听后白了他一眼:“他三妈生孩子,咱管不了,也不是你我商量的事。我是说,家里人口多,劳力少,不要拖累保耕他们,这个家还是分了吧,不然以后谁都过不好;这几天吃饭,他三妈老是皱眉头,看样子不高兴。她怀有身孕,心情不好,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我能理解。多少年这么熬过来了,穷就穷点,还是分开过吧,你说哩?”

水保田打了个哈欠:“他们是啥意见?”

龚秀珍说:“我还没有问,可能不好意思提出来。”

水保田说:“你先探探口气,免得引起误会,怨你把她赶出了家门,这话传出去不好听。”

龚秀珍说:“这有啥好问的,分家只有咱家的苦日子,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她俩好。”

水保田说:“弟兄们长大总是要分家的,没想到保耕这么快就要分家另过,我这个做大哥的还真有些舍不得。”

龚秀珍说:“乘你这两天在家,请几个公证人过来把这个家分了,家里没啥值钱的,他想要啥都拿去,咱以后慢慢再添置。”

水保田想了想:“明天起床,我找他爷爷商量商量再说吧。”

天麻麻亮,龚秀珍起床忙她的事,水保田走进堂屋,水大爷听见有人推门进屋,以为是水保耕又来催问分家的事。在大儿子最艰难的时候提出分家,他这个当爹的说不出口,头也没抬,面朝墙壁装睡。

水保田看到父亲动了动身子,知道他没有睡着,坐在炕头边说:“爸,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水大爷听出是大儿子,转身抬头望着他:“有啥事你说吧!”

“你知道家里人口多劳力少,分粮食不多,今年又是旱年,夏田绝收,秋田无望,今后忍饥挨饿,有吃不完的苦;昨天晚上,我跟他娘商量,这两天乘我在家,请几个证人过来,把这个家分了吧。以后,保耕的日子会好过些;你想跟谁过自己拿主意,你看行不行?”

水大爷忙问:“昨天晚上,保耕找你说了?”水大爷心想,可能是保耕提出分家,大儿子才来找我商量,既然兄弟俩商量好了,只要大儿子没意见,分就分吧。唉,苦了我这几个小孙子。

水保田说:“他没找我说,他娘跟我商议过,不想让孩子拖累他。”

水大爷穿好衣服,叫蛋儿赶快穿衣上学,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你们两个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帮他凑钱娶媳妇,彩礼钱还没有还清就急着分家,不是太亏了吗?”

水保田说:“弟兄们分家,有啥亏不亏的,往后的日子还是要靠自己。”

水大爷下炕穿好鞋子:“既然这么说了,你看啥时候分,请几个证人分开算了,省得以后麻烦。”

蛋儿懒洋洋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水保田瞪他一眼:“把他三爷、他四爷、吴大运、柯汉几个请过来看着分吧,保耕看上啥拿啥,我没啥意见。”

大儿子这么通情达理,水大爷还有啥可说的。水保耕自小没了娘,都是大哥大嫂帮他拉扯大,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依着他,好不容易成家能给家里帮点忙,他怕吃苦受累过苦日子急着分家,他的自私劲儿咋就改不了哩。水大爷叹息道:“这个时候你还为他着想,还有啥商量的,你看着分吧,唉!”

水保耕起床后,水保田请他去厨房商量分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分家的事爸给你说了?”

水保田这才明白,怪不得刚才父亲问“保耕给你说了”,他稀里糊涂的没听明白,原来他早给父亲提过分家的事,只是他不好开口,想找父亲给我说。水保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弟兄俩有话直说,何必抖这个圈子?幸亏我提得早,不然家分了,搞不清楚是咋回事。

水保田说:“你去请三爸、四爸、吴大运,我去找柯汉,早点把家分了,免得娃娃们拖累你。”

水保田说完出门去请柯汉。水保耕傻站在厨房炕头边没有回过神来。昨天晚上跟父亲提起分家的事,不知是大哥大嫂听到了,还是父亲找他商量过,他咋这么痛快?水保耕摇摇头去请水三爷、水四爷和吴大运。

水三爷拄根拐棍走进屋来,看到水大爷坐在炕后根,用埋怨的口气问:“一块儿过得好好的为啥要分家,保耕先提的?这时候分家不合时宜啊!”

水三爷放下拐棍,上炕靠窗台这边坐下吸起了水烟。水四爷腰板硬,身体好,说话铿锵有力,他走进堂屋,看到大哥三哥坐在炕上吸烟,瞪大眼睛说:“哎呀,都说你身体不好,走路比我还快,都坐到炕上了。”

水三爷嘿嘿笑道:“身体再不行,我路途近,总能走过你。”

水四爷大笑:“那不一定,我这一步,你得走两步,腰来腿不来,路途再近,你也走不过我,哈哈哈。”

水四爷靠炕柜这边坐下,老弟兄为侄子分家的事坐在一起。吴大运走进屋,向大舅、三舅、四舅问了声好,紧挨水四爷这边坐下。柯汉家路途远,最后一个到家,他问过好,靠水三爷这边坐下,水保田、龚秀珍、水保耕、李大丫依次紧靠吴大运和柯汉两边坐下。二蛋、三蛋、四蛋、五蛋搞不清啥叫分家,为啥要分家,竖起耳朵好奇的听大人们说话。

柯汉看吴大运乐呵呵的像吃了蜜糖,大声问:“听说你媳妇昨晚生了,生了个啥?”

吴大运大笑道:“你这个人信息就是灵通,这么远的路你都听说了。我还能生啥,跟你一样生了个尕娃。”

水三奶昨天守候了一天,昨晚生孩子,水三爷早就知道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水大爷、水四爷也都为他高兴。龚秀珍听说这位妹子生了,高兴的问:“生了个啥?”

吴大运刚才还在笑话柯汉,她又问了同样的问题,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吴大运开玩笑说:“身上光溜溜的看上去像个小猴子,呵呵呵,是个带把的。”

李大丫接话说:“大丫头还不满一岁,又生了个男孩,这下你有事干了。”

吴大运不想在几位长辈面前谈论孩子,岔开话题问:“还是办正事,大舅先说说咋个分法。”

水大爷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蹲在后炕根:“我先说说吧。昨天晚上保耕提起分家,我听后很生气,没有明确表态。他从小到大,都是他大哥大嫂帮我拉扯大,结婚的彩礼钱都是老大两口子想办法筹借的,过年的大肥猪卖了,老公鸡卖了,麦种子卖了,借钱买自行车,谁说过一个怨字。他大哥省吃俭用还帐,回家连张五毛钱的火车票都舍不得买,来回就是八十公里,他这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省钱早点还清帐。他结婚才过了几天苦日子,就嫌娃娃多受拖累,闹着分家,这是人干的事吗?还好意思找我提分家。今天早上,要不是老大找我商量,我能同意他这么胡闹?老大说家里孩子多劳力少,怕拖累他们两个才提出分家,听听你大哥是咋想的?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提出分家是为了他自己吗?弟兄俩那个重情重义,那个虚情假义,你们评评理。”

水大爷说到这里,嗓门高,语速快,眼珠子转动了几圈,在家里他很少这么说话。他看了看水三爷、水四爷,狠狠瞪了保耕一眼。吴大运、柯汉劝老人家不要生气,弟兄们大了都得分家,分开各过各的小日子,过得好与坏都是他自己的事,怨不得任何人。

水保耕、李大丫低头不语,心想,不管大哥觉悟再高,老爹怎么骂我,庄上人如何笑话,我都不在呼,只要分开另过就行。水大爷看他俩不说话,接着说:“这样分了也好,免得这几个孙子看他的眼色。房子有五间,谁住的房子仍然归谁,这间堂屋我跟蛋儿住,以后算是保耕的;隔壁这间新房也归保耕,两间连在一起以后好打隔墙;保田家娃娃多,厨房和他住的那间屋子归他,装粮食的库房连着老大的房子,这间库房也归他。这样,老大家孩子多三间房,保耕家人口少两间房;我这个没用的孤老头,家里帮不上啥忙,他嫌娃娃拖累受苦,以后我就拖累他,你们看行不行?”水保田、龚秀珍听父亲说得在理,没啥意见。水保耕、李大丫低头没有表态。

吴大运瞪了水保耕一眼,心里骂道,这个比我小的三姐夫真是私欲心太重,我帮他请人说媒,结婚才几个月,借外面的彩礼钱还没有还清就闹着分家,三个人分两间房,还有啥不满意的,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他没好气的问:“这样分房行不行,给个痛快话,不行再商量,不吭气是啥意思?”他说这话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水保耕想,大哥三间房,厨房归他住用,分家后咋做饭。他望着父亲问:“分开后没有厨房,我在哪做饭?”

“沟里柳树那么多,盖间小厨房能费多大功夫。夏天暖和,墙角随便垒个炉灶就能做饭,活人还能让屎尿别死。”水三爷呵呵呵笑了两声,望着保耕想了个公正的办法:“要是老天下雨,外面做不成饭,厨房还可以共用嘛,两家人在一个锅里吃了这么多年饭,再吃几天又何妨。”

做饭倒是小事,这只不过是借口而已,房子比大哥少一间,这样分不公平吧。不劳动者不得食,打破大锅饭,实行按劳分配,房子咋能按人分?房子按人口分,粮食就得按劳力分,我是三个劳力,你是两个劳力,粮食应该少分。水保耕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吴大运了解他的个性,分房没占到便宜,肯定又在打粮食的主意。心想,去年,几个孩子没天没夜的拔庄稼,半夜起床跟大人一样背麦子,吃了不少苦,作为亲叔叔,能跟侄子争粮吃?眼瞅着李大丫说:“去年的粮食吃了大半年,估计剩不了多少,就按人口分吧,去年几个娃娃没少挣工分,多分了一个人的口粮;按人口分你们不吃亏,为啥这么说?分家后你们是三个劳力,年底分口粮比大哥八口人两个劳力分得多。你看这样分行不行?要是能行,我给你们量。”

水保田、龚秀珍商量过,弟兄俩分家就这一次,咋分都行,不会跟兄弟计较,想要啥都拿去。水保耕磨蹭了半天,低声说:“就按你说的分,我没多大意见。”

吴大运听后白了他一眼:“什么,没多大意见,没多大意见是啥意思?有话直说,不要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好不好,大哥大嫂够大度的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要记住这句古训。”

水保耕嘿嘿干笑两声:“没多大意见就是没意见,你不要多想,我只是开个玩笑。”

水保田、龚秀珍没有吭气,吴大运知道他这个人心眼小,爱贪点小便宜,他没有多问,跟着弟兄俩去库房分粮,几口袋杂粮,一会儿功夫分完,水保耕分得的粮食扛到自个屋里。分完粮食,回到堂屋,李大丫靠在炕头边打起了小猪的主意。心想,家里养了一头小猪,人多猪少,这头小猪怎么分?既然大哥大嫂这么大度,还不如给我养好了,她瞥了一眼坐在炕头边的大哥大嫂:“这么多人,那头小猪咋个分法?”

水四爷听李大丫这么问,嘿嘿嘿干笑两声,揪了揪鼻尖:“这头小猪,你大嫂付出多一些,你们两家合养,年底宰了按人分摊,公平合理。”水四爷提出分猪方案,水保耕、李大丫对视了一眼,心里打起了小盘算。两家人合养,饲料咋分摊,大哥家人多,肯定得多摊一点,她说:“猪肉按人分,饲料也得按人摊,这样才算公平合理。”

龚秀珍听李大丫这么计较,还不如大方一点痛快的答应她:“可以,我是八口人,你是三口人,饲料占三成,有啥饲料送过来我给喂养。”

“不对,我家是四口人,分肉应该占四成。”水保耕听说饲料占三成,马上想到李大丫肚里的孩子。

“啥,蛋儿跟他爷爷住,算你家人?”水三爷笑呵呵的问。心想就是爷孙俩住一个屋,也不能算你家的人,分粮食算他的,分猪肉算你的,这算啥事嘛。

“不不不是,三爸,她肚里还有个孩子。”一向说话痛快的他,这回说话有点吞吞吐吐,打起了结巴。

“好好好,我又多了一个孙子,呵呵呵,这是水家人的大喜事。”水三爷望着水大爷呵呵呵大笑起来。

柯汉有些惊奇,刘大伟、徐彦东、水保耕年龄相仿,同年结婚,说不定这几位新媳妇还会同年生子,他望着李大丫呵呵呵笑了笑:“年底三位新媳妇都要生孩子,加上队长家的儿子,侯斌家的小女儿,霍飞虎家的小儿子,杨颜彪家的小儿子,薛仁义家的小儿子,侯尚东家的大儿子,还有吴大贵家的小丫头,大小都差不多,长大后又是一茬人,水家湾人丁兴旺,后继有人啊。”

水四爷说:“还有柯汉家的小丫头,这些孩子相差也就两三岁。岁月催人老,过不了几年,我们都成老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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