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多小时的的舟车劳顿,没让阿泉显出些许的疲态。她神彩奕奕的提着藤条箱背着小提琴走出了车站。东平车站,在阿泉看来才是真正的车站,班车来来往往,乘客熙熙攘攘。路在嘴上。阿泉一路问着找到了市音乐学院。
如果不是看到东平市音乐学院的招牌,阿泉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只有几排瓦房,没有兴仁公社的政府大院大的院子,就是她向往的音乐学院。铁皮和铁条焊就的院门没有上锁,看门的也不知到哪去了,有没有看门的都还不知道。
阿泉推门进院,左右一看,和现在的很多地方一样,院里贴满了大字报。左边院墙有一个女人在扫地。阿泉走过去,扫地女人听到响声转过来,阿泉心中一动,又打量了一下扫地女人,说:“您是陶老师吧?”
陶碧萍说:“我是。你是……阿泉吧?”阿泉笑说:“果然是陶老师。我是阿泉。”陶碧萍说:“你怎么知道我?”阿泉说:“陶老师,你气质外露太明显了,一看您就知道是和文艺方面有关的。”陶碧萍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说:“是吗?”
阿泉把行李放下,说:“陶老师,您怎么在这扫地?”陶碧萍说:“我是臭老九啊。臭老九不被上台出丑,安然的扫地已经很不错了。”阿泉说:“我来帮您扫。”陶碧萍说:“你不累啊?我听说从你们那到市里来差不多要大半天的时间呢。”阿泉说:“这是我很期待的事,所以不觉得累。”陶碧萍说:“这样的啊。”也不客气,把扫把给了阿泉。阿泉接过扫把扫起地来。
陶碧萍说:“阿泉,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阿泉说:”陶老师,您别客气,想问什么您尽管问。”陶碧萍说:“你为什么要学拉琴?哦,我只是好奇,觉得你一个乡下的女孩子……。”
阿泉笑说:“陶老师,我知道您的意思。我现在十九岁过了年就二十岁了,这个年纪,别说是在乡下,就算是在城里也早已经是有孩子的妈妈了,怎么还有闲情学拉琴?对吧?其实,如果不是我爸一年多前去逝,我的情况就和您说的差不多。
在我们那里,有个世俗,家里主持的去世,三年内是不能办红事的。当然这并不带强制性,但是,最少一年半内不能办红事,这是大家都遵守的……。”
陶碧萍笑了,说:“我并不是想了解你这些。”阿泉说:“我知道啊。我只是想让您更多的了解我过去的一些。说到为什么要学琴,我平日里就爱唱歌,这和我妈有很大的关系吧。我妈也爱唱歌,小时候每天晚上都是用唱歌哄我睡觉,耳染目睹,我也传了她爱唱歌的秉性。
然后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县文工团到我们那去演出,演出时有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演员拉小提琴,我听到了小提琴的琴音,天啊,我觉得这琴音太美妙了,简直让人如痴如醉。
因着太过喜欢,我烧火煮吃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常常用两根柴火或筷子,摆开架式学拉小提琴的样子,就连在梦里也嚷嚷着我爸要学琴。我爸看我这样,决定给我买琴,可是,您知道,在我们乡下,很难找到会拉小提琴的,找不到会拉小提琴的老师,所以买小提琴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学琴的事也搁置下来。”
陶碧萍嗯地一声,笑说:“我明白了。跟志伟那小子练琴,下了不少的功夫吧?要不然,志伟也不会把你往我这推了。这太有趣了,你本来是她的学生,不过两个月,学生的技艺就超过老师了。”
阿泉说:“不是,黄志伟那人说话就爱夸张,什么事经他口一说都好得出奇。”陶碧萍笑说:“志伟爱夸张爱说大话爱吹牛不假。你知道他怎么说你吗?他说他教你才几天,就发现你有拉琴的天赋,而且是超高的天赋。我真希望他说的是真的。有天赋的人是可遇不可求的。我教的近两百多的学生里,哪怕是有一个能超越我,教学这方面我就知足了。听说,这琴是你对象给你买的?”
阿泉点了点头。陶碧萍说:“你真的是幸运。为什么这么说呢?从小到大,你的父母深爱着你,你父母去逝,现在又有人顶替他们给予你爱,甚至这份爱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你是幸运的。”阿泉点头说:“是。”
陶碧萍说:“行了,不扫了。”阿泉说:“还有些没扫呢。”陶碧萍说:“留着吧。要不,来检查的人查不出问题,不让人家训斥,不让人家展示官威,人家会不高兴不爽的。坐了大半天的车,到了地方又扫了这一大片的地,又累又饿了吧?”
阿泉说:“不累,就是有点饿了。”陶碧萍说:“怎么,你那位不给你准备路上吃的吗?”阿泉说:“准备了的。包子和油条,我自己也煮了鸡蛋。就是来的路上,看到小孩子哭,我把东西给他们了。”
陶碧萍说:“你还真是善良。那我们把东西放好,去买菜弄吃。”带着阿泉来到自己住宿的房子。学院里有三排瓦房,瓦房成整秩排例,第三幢是学院老师们的住房,陶碧萍房子对向往左最边上的一间。
房间很小,陶碧萍检拾却整洁。放好行李,俩人结伴去副食店买菜。军哥给阿泉的信封里,既有钱也有粮票,买的肉,鱼和青菜,阿泉争着把钱付了。走出副食店,阿泉说:“陶老师,你做饭做菜的手艺咋样?”陶碧萍说:“我只管做熟,味道咋样我不管。”阿泉吃吃笑起来。
陶碧萍说:“你笑什么?天下做饭菜不好吃的人多了去了,且大比例是女人。”阿泉止住笑,说:“陶老师,我就是你说的那种只管做熟,不管味道的女人之一。”俩人都笑了。阿泉说:“后来吧,我那位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教我一个懒人做法。”
陶碧萍哦的一声,说:“怎么个懒人做法?”阿泉说:“咱们做菜吧,要不是淡了要不就是咸了,要不就是火候掌握不到夹生。”陶碧萍说:“对的对的。做吃的我真是太幼稚了。然后呢?”阿泉说:“然后,我们把鱼和肉都用清水煮熟了,放少少的油,少少的盐,少少的姜,除腥,看着熟了,就蘸水来吃。味道不错。”
陶碧萍说:“蘸水怎么做呢?”阿泉说:“蘸水先把适量的姜蒜都剁碎了,蒜可以多一些,这样显出蒜香来。锅热了,放油,蒜和姜爆一下,放酱油,放开水,开水只放一点点哦,然后,蒜沫和姜沫入锅即起。整个过程最好不要超过十秒钟,超过十秒钟,什么酱香蒜香姜香都减少很多。当然,做这些,最好是生熟分开的砧板。”
陶碧萍说:“我爱吃辣椒。辣椒什么时候放呢?”阿泉说:“这个也简单呀。蘸水起碗了,用剪刀把辣椒剪细一些到碗里,但手速要快,要用蘸水的余温让辣椒半生半熟,更好吃。”陶碧萍笑说:“这还真是啊。哎呀,看来你那位为了你是操了不少心。”阿泉说:“他呀,他也不大会做饭菜,他也是看人家这么做了跟我说的。不过,这家伙做得一手好清蒸鱼,有机会,让他做给您吃。”
陶碧萍吃了懒人做法的鱼和肉,一直说好吃好吃。陶碧萍胃不好,她自己总结的经验,吃过饭去散散步,以助消化,这样肚子好受些。但是散步就在学院里散步。散步时,让阿泉拉最拿手的曲子。阿泉拉的是友谊地久天长和化蝶的前半段。
陶碧萍边散步边听阿泉拉曲,完了过来说:“阿泉,把琴给我。”接过阿泉递来的琴,调音,也是拉的友谊地久天长。拉完友谊地久天长,又拉了化蝶,然后问阿泉说:“听出来什么了吗?”
阿泉没有出声。陶碧萍说:“阿泉,艺术的成就,发展到今天我们看到和听到的,繁也好简也好都是前辈大师们呕心沥血一点一滴发掘和积累的,我们一定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去掌握和学习,这样才能深刻的领悟艺术其中的精髓。千万千万不要有轻嬉,不过如此之情加以对待,最最不可取的是,以为自己真的有天赋什么的,都还没怎么着呢然后就沾沾沾自喜。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泉点头说:“明白。老师,就您的这些教诲,我就不虚此行了。”陶碧萍说:“回屋吧,有些冷。”回到屋不一会,电灯就熄了。陶碧萍说:“糟糕,忘了买蜡烛了。去烧些水烫烫脚,咱们上床睡吧。”
阿泉说:“好。”去厨房烧了热水,俩人烫脚上了床。陶碧萍睡在外面,说:“阿泉,想什么呢?”阿泉说:“我在回味老师拉的曲子。我觉得比收音机里的好听太多了。”
陶碧萍说:“并不是我拉得比收音机里的好听。能上收音机的都是很杰出的、在业界有名望的大师级的演奏家演奏的。之所以你感觉我拉得比收音机里的还要好听,是因为,收音机里的曲子,经过录音,再播放,收录释放过程中硬件还达不到那种高水平,把很多细腻的东西都没有了,而且音质也变了很多,还原度极差。”
阿泉说:“这样的啊。”陶碧萍说:“阿泉,我拉化蝶的时候,我看你好像在微笑。”阿泉嗯的一声。说:“我是替梁山伯和祝英台高兴。”陶碧萍侧身对着了阿泉,说:“阿泉,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阿泉说:“我刚听到这首曲子时,我跟我妈说真好听。我妈就给我说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刚听曲子,我也是为他们觉着伤感。后来再听,我就想,他们已经生离了,却未死别,也幸而未曾死别,若是死别,他们相互间就不会知道对方有多爱自己,愿为自己舍弃了生命,现下他们双宿而眠,比翼齐飞,对他们而言就是天大的幸事。老师,我这样理解化蝶,是不是很偏激?”
陶碧萍说:“阿泉,我们常说一颗米养百样人。就化蝶而言,因为人所处环境不同,成长不同,认知不同,文化高低不同,相同的是都喜欢这曲子,说到理解,就不可能是千篇一律的,自然而然的就会有多样性的想法或者说理解,有人说权威说的就是绝对的,那是不对的。阿泉,说到这老师要向你道歉。”
阿泉忙说:“不不不。老师,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陶碧萍说:“你拉友谊地久天长,化蝶时,是不是加了一些你自己编的和弦?”阿泉小声嗯地一声。陶碧萍说:“一首曲子,加了一些异样的东西,呈现给听众的意境就会有所不同。友谊这首曲子你又是怎么理解的?”
阿泉说:“我觉得,友谊地久天长,这样的字面展示的就是朋友间的情浓意长,一时的分离,友谊不会止步不前,只会让彼此的友谊在思念中经受考验,在相见时更加的深厚。因此,在这首曲子里不应该只有愁绪。”
陶碧萍说:“因此呢你就把琴弦调得紧崩一些,使曲音有些高吭,加和弦让曲调在局部有了明快的色彩。所以,我听到你拉的友谊天长地久也好,化蝶的前半部也好,呈现给我的意境并不是我已经多年熟悉的那个意境。我不应该说你自以为是那样的话。我想说的是,你基于对曲子的个人理解,然后以自己的理解对曲子稍加改动,这并没有什么错。”
阿泉说:“不,老师,您批评得对。正如您所言,成名的曲子,是前辈们呕心沥血,一点一滴创造积累,才有了现在人们的喜闻乐见。我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删减增改,是极不严肃的。”
陶碧萍说:“现在看来,我犯了个大错。我想起了我导师说的一句话,艺术,尤其是音乐从来都不是固步自封的,也不应该固步自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