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程辛帮他们怼了方萧, 过了几天，方萧竟然主动给他们发信息道歉，语气十分卑微，甚至还将之前欠他们的稿费都还给了他们,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但虞幼夏他们仿佛瞬间有了底气。
如果说公司的其他同事令他们感到了安全, 让他们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那此刻, 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扎根的地方。
虞幼夏无数次地庆幸，自己在那天遇到了顾总, 才有了如今的生活。
大家都十分珍惜现在的幸福生活，宽松的创作环境，自由的讨论氛围，让他们将这些年被压迫、被欺骗的怨气一口吐了个干净。
扎实的写作基础，被压抑的才华天赋，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再加上大家群策群力，一个人的思维有限, 但这么多人的头脑风暴，足以将一个故事的上限不断拔高。
他们这些人能成为朋友, 并且相交这么多年, 除了大家都是社恐之外，还有才华、审美、品性的相近。
而且这些年，大家为了糊口, 可以说什么剧本都写过, 虽说良莠不齐, 但也让他们不会局限在自己狭隘的审美中。
没有勾心斗角, 没有无用的讨论, 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创作效率有多惊人。
于是，等顾星时忙完一段时间，打算关心一下他们的进度时，就发现自己的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剧本。
办公室的打印机打出来的，A4纸的封面上只有剧名和作者名字，相当的朴素。
顾星时注意到，作者那一栏几乎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合作。
他没多想，随意翻开一本，就被这个剧本的质量给震惊了。
结构精巧，剧情紧凑，人物性格鲜明。
光是看着剧本，顾星时脑海中就能构建出整个故事，并沉浸其中。
就算拿到大公司，这种质量也是不多见的。
他只看了一小部分，便意犹未尽地放下，又拿起一本新的。
这本的气质截然不同。
故事更加大胆、辛辣，随意几句台词，都让顾星时忍不住拍案叫绝的程度。
他没忍住把剩下几本都看了。
看到最后，哪怕他这几年已经见了不少世面，还是有种突然中了五百万的兴奋感和惶恐感。
这几个剧本题材不同，风格不同，但共同点是质量都极佳。
顾星时拿在手里，哪个都舍不得放下。
虞幼夏等人虽然对自己的创作很有自信，但看到顾星时迟迟不说话，久违的自卑又袭上心头，小声问：“顾总，剧本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顾星时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天哪！你们是什么宝藏啊！这么短的时间，这么优秀的剧本，你们也太厉害了吧……”
虞幼夏等人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愣了一瞬后，都纷纷红了脸。
可是在害羞之外，却是被人肯定的喜悦。
顾星时顿时陷入了甜蜜的烦恼中，如果可以，他真的想每个都拍。
但以公司目前的情况来说，实在无法兼顾这么多。
他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和闻氏合作。
可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出现了一瞬，就被他挥散了。
如果是从前，当然是无所谓。
但在所谓的绯闻事件后，这种合作就会变得尴尬起来。
而且，顾星时也惊觉，他似乎和闻氏捆绑得太深了。
从最早的限定男团，到后来的几部剧，几乎都和闻氏旗下的企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直以来的经验，都告诉顾星时，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何况，现在的他不止有自己，还有那么多艺人和工作人员，他必须对他们负责。
不可否认，闻氏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闻樾……人也不错。
可两方到底是不对等的。
闻氏是一艘庞大的游轮，而他们乐世不过是海里的一块小舢板，就算他有系统，也无法保证他们能安全地渡过每个浪头。
虽然很可惜。
但或许等到以后，他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能再和闻氏合作吧。
顾星时理智地思考着。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从这些剧本中挑出了最合适的那本，然后跟虞幼夏他们解释原因。
虽然没被挑上的人有些沮丧，却非常能理解顾星时的顾虑。
他们在这行的时间也不短了，见多了那种小公司依附大公司，最后要么被吞并，要么因为一场意外直接破产的情况。
他们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不想发生什么变化。
而且顾星时还承诺他们，这些剧本不会被浪费，以后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拍出来。
如果是别的人这么说，他们只会认为对方在给他们画大饼。
但说这话的人是顾星时，从他们进入公司至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折不扣地兑现了。
反倒是顾星时觉得自己这种空口画饼的行为不太好。
他想到自己以前作为打工人的时候，也很讨厌老板只画饼，没点实质性奖励。
他可不想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想到这里，他又道：“最近你们都辛苦了，这样吧，咱们公司的员工每年都有半个月的旅游假，你们要不出去玩一趟，就当是放松了？你们想去哪就去哪，公司给你们报销。”
众编剧都惊呆了。
他们的确知道公司的这项福利，但一般这种旅游假，不都是公司统一团建吗？
虽说和公司的大家相处得都很愉快，但对于社恐来说，团建这种事还是能少就少，原本他们还打算旅游假的时候找借口翘掉呢。
结果，居然是真的旅游假吗？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却是性格最软的春晏怯生生地举手：“顾总，我想去宝阜市可以吗？”
对于第一个站出来的，顾星时自然要持鼓励态度：“当然可以。”
但他随即又迟疑了一下，“不过宝阜市……有什么著名景点吗？你不用为了给公司省钱，就挑这种冷门的地方，想去哪里玩，大胆一点！”
春晏摇头：“我就想去宝阜市，那边有国内最有名的鬼村，我之前一直想以鬼村为原型写一个剧本，但一直没能成行，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她越说越兴奋，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星时：“……？”
其他编剧似乎也有了灵感。
“顾总！我想去山里的道观住一段时间，要那种没什么游客的，非常冷清的……”
“顾总！我想去灯塔里住一段时间！灯塔的地址我都挑好了！”
“顾总……”
顾星时：“……”
这真的是旅游吗？？？
可是看着他们难得没有低着头，而是兴奋得和左右讨论的样子，他决定选择尊重。
总之，这些事情就交给行政头疼吧。
顾星时愉快地决定了。
众人的诉求被满足了，越发斗志满满。
“顾总，那我们继续去工作了！”
“我今天才写了三千字呢！不够！远远不够！”
“我们仨去讨论一下新剧本的人物关系，我觉得还能……”
顾星时：“？”
等一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卷起来了！
我只是让你们去旅游，不是激励你们去卷啊！
到时候你们再写个七八本优秀的剧本，以公司的能力又拍不了，这不是让老天都谴责他暴殄天物吗？！
原本还打算今天偷点小懒的顾星时，只能继续奋斗起来。
今天的顾总，也是痛并快乐着。
有了合适的剧本，自然要找到合适的导演拍，这样才不会明珠蒙尘。
可是圈内的好导演就那么多，符合剧本气质的就更少了。
顾星时找了好几个导演，连剧本都没看，就被婉拒了。
顾星时没有办法，努力思索着还能去哪里找合适的导演，就这么边走边想，竟然走到了中京市电影学院附近。
门口有几位学生正在宣传，他一问才知道，是学校里在进行往届优秀学生影展。
他闲着也是闲着，便买了一张票进了学院电影院，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虽说是优秀学生影展，但大部分电影还是拍得很稚嫩，顾星时看了一两部，便觉得有些犯困，正准备离开，却被屏幕上短短十五秒的片头给控住了。
原本窃窃私语的电影院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顾星时又坐回了位置上。
这部短片不长，只有半个小时，但顾星时却全程沉浸在其中，一点都没有分神。
他并不算专业人士，却也能看得出来，对方炫技般的叙事结构，惊艳的运镜和转场，彰显着导演独特的个人气质。
最重要的是，这部短片的气质，和顾星时对剧本的期待不谋而合。
他瞬间激动起来。
这时，短片进行到了尾声，出现了导演的名字——裴卓之。
顾星时有一瞬间的茫然。
他最近为了找合适的导演，几乎把国内所有的导演都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听过裴卓之的名字。
可是他这么优秀，怎么可能藉藉无名呢？
难道是还没毕业的学生吗？
顾星时没有多想，直接找到影展的主办人，找他们询问裴卓之的消息。
主办人姓叶，是电影学院的老师，听到顾星时打听裴卓之，他露出奇异的表情：“你说……你想找卓之拍电影？”
顾星时点点头：“怎么？不方便吗？”
叶老师：“倒不是，哎，主要是怕你听完卓之的事情就放弃了。”
顾星时顿时来了兴趣：“哦？”
叶老师：“卓之这孩子是我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本科期间就获奖无数，一毕业就被赏识，独自执导，然而他运气着实不好，从毕业至今参与的几部片子，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能上映，渐渐的，也就没人找他拍片子了……”
顾星时：“……”
他怎么都没想到，裴卓之藉藉无名居然是因为这种原因。
这时，系统也冒了出来：【裴卓之的确很倒霉，比如他刚毕业拍的那部电影，刚立项，投资方就出事了，资金链断裂，根本没法拍，后来他去给他老师做副导演，倒是顺利地拍了大半，结果男女主演被拍到在一起，偏偏这两人都是有家室的，双双出轨闹上热搜，电影也被观众抵制，只能不了了之……不止如此，他甚至去导演MV，歌手都因为吸D被抓，MV流产……】
顾星时：【说实话，我竟然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倒霉蛋气质……】
系统：【……】
顾星时觉得，裴卓之虽然倒霉，但这些片子无法上映，其实跟他关系并不大，他只是运气不好，全给撞上了。
只要他能维持这个短片的导演水平，这点小事顾星时并不在意。
想到这里，他问叶老师：“我如果想找他，您可以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
叶老师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在听了裴卓之的事迹后，居然还愿意找他拍戏。
叶老师神情古怪：“他不怎么用手机，你如果要找他，可以去川西省。”
顾星时：“川西？”
叶老师：“嗯……他在那边参加雀神大赛。”
顾星时：“？？？”
顾星时很快坐上了去川西的飞机，一边等待起飞，一边听系统八卦裴卓之的经历。
【裴卓之不是导演干不下去了吗？那些剧组知道他的名声，也不敢找他，他又不想去打工，每次没钱用了，就去找那种麻将比赛，虽然他拍戏运气不好，但在这上面运气却不错，每次都能拿冠军，靠奖金再续一段时间……】
顾星时：【……】
系统：【这次川西省的雀神大赛，是近几年国内最大的麻将比赛，不止吸引了国内的麻将爱好者，甚至还有海外选手，据说还有澳港上一届的雀王参赛，不过这些人都在裴卓之手下惨败，裴卓之现在都已经进入决赛了……】
顾星时：【……看来上帝给他关了一扇门，却忘了把窗给关上了。】
等顾星时赶到比赛会场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圈了。
四名决赛选手正在厮杀，会场的大屏幕上正在进行实时转播。
不需要系统提醒，顾星时一眼就认出了裴卓之。
主要是在这群人中，他的气质太独特了。
人家要么是西装革履戴大金链子，要么是头发花白穿着唐装，只有他穿着洗的褪了色的T恤，和松垮垮的运动裤。
皮肤有种常年不见光的惨白，脸颊清瘦，头发在脑袋后乱糟糟绑了个揪，眼睛半睁不睁的，嘴里咬着一根细长、没有点燃的女士香烟。
比起其他人的严阵以待，他姿态更是散漫得很，盘腿坐在椅子上，时不时还发一下呆，明明牌烂得一匹，他也好似无所谓的样子，丢牌都丢得十分随意，看不出什么技巧。
之后他摸牌，每摸一张都能摸到自己想要的，然后莫名其妙就胡了。
这要不是现场所有人亲眼见证，恐怕都没人相信他这作弊般的运气。
而裴卓之赢了好像也不怎么高兴，最后颁奖的时候，还是那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顾星时等到颁奖结束，所有人都渐渐离开，才逆着人流找到裴卓之。
除了他，还有别的人也在找裴卓之。
其中就有之前和裴卓之一起打麻将的大金链子，他抄着一口别扭的普通话：“裴先生，你的技术这么优秀，如果你去澳港，一定大有可为，只要你愿意跟我签约……”
然而裴卓之搭都不搭理他，穿上电影学院的羽绒服，将奖金的卡随手往口袋里一塞，便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往外走。
大金链子连忙追上去：“裴先生，你别走，酬劳我们可以商量的呀……”
这时，又有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上前：“裴先生，澳港算什么，只要你愿意出国，我保证你赚得盆满钵满……”
“裴先生……”
可不管他们说什么，裴卓之都是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
顾星时眼看他就要离开会场了，连忙叫住他：“裴卓之！”
裴卓之的脚步却停都没有停一下。
旁边的大金链子被裴卓之的态度气得够呛，忍不住嘲讽道：“别叫了，这小子油盐不进，根本不可能搭理你……”
黝黑男人也酸道：“你是哪家公司的？就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我们都办不到的事情，你以为你能办到？”
顾星时扬眉：“我要办到，怎么办？”
黝黑男人：“我头给你！”
顾星时：“这可是你说的。”
说完，他便冲着裴卓之的背影喊道：“我想找你拍电影，你确定不跟我聊聊吗？”
裴卓之骤然转身，那双眯着的眼睛都睁开了，露出凌厉的目光：“你说什么？”
在那两人震惊的目光中，顾星时笑眯眯地指了指走过来的的几名警察，对黝黑男人道：“头就不要你的了，跟警察叔叔好好交代你境外赌|博的事情吧。”
黝黑男人脸色一变，正要跑就被警察给按住了。
顾星时收好手机。
裴卓之目瞪口呆，嘴上的那支女士香烟已经掉到了地上。
顾星时摊开手：“走吧。”
裴卓之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这一手震慑，全然没有了先前的桀骜不驯，乖乖点头：“嗯。”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在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里。
顾星时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裴卓之咬着可乐里的吸管，漫不经心，声音含糊道：“叶老师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情况？”
顾星时点点头：“他说你天赋极佳，但是运气不好，每次剧组都会出事，连拍个MV都会流产……”
裴卓之一僵，垂下眼帘：“那你还找我？”
顾星时：“投资方出事，主演出轨，MV歌手吸D……这都跟你没什么关系。”
裴卓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们可不这么认为。”
顾星时微微一笑：“但我不在意这种事情。”
听见他这么说，裴卓之却好似没什么反应，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找我？”
顾星时：“我在你们学校的优秀学生影展上看了你拍的短片，让我印象很深刻，而且你的风格正好是我想要的。”
裴卓之淡淡道：“你很有眼光，胆子也大。”
明明他才是那个被估量的人，却没有一点惶惑之感。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打击，人生落入低谷，也丝毫没有消磨掉他对自己能力的自信。
而这种定力，心态，正是一个优秀的导演要具备的。
顾星时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笑着道：“我也这么觉得。”
裴卓之伸出手：“我要先看看剧本。”
虽然他这要求看似无礼，但顾星时也不生气，将随身携带的剧本递给他。
裴卓之翻看的速度很快，很快就将剧本看完了。
顾星时对剧本还是很有自信的，问道：“怎么样？”
裴卓之沉默了一会，才闷声闷气道：“还行。”
这质量居然只是还行？！
顾星时简直要跟他争论了。
然后他就听见裴卓之问道：“这编剧是什么人？你能掌控吗？剧本你登记了吗？有做时间戳吗？版权没有纠纷吗……”
顾星时愣住了。
因为裴卓之问的，全是他曾经经历过的，剧本出问题的各种事故。
他神色紧绷，吸管几乎都要被咬断了似的。
顾星时突然明白过来。
他并不是觉得这个剧本不好，甚至他非常喜欢这个剧本，只是害怕发生从前那样的事，所以才会做出这副姿态。
他原本还以为，之前的那些事并没有影响到裴卓之呢。
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认真说道：“编剧是我公司的签约编剧，版权没有问题，我也都登记好，做好时间戳了……”
他这样一条条说下来，裴卓之的神情似乎也慢慢缓和下来。
顾星时说完，才问道：“怎么样？还有什么疑问吗？”
裴卓之：“那……投资方……”
顾星时心底闪过一丝心虚。
毕竟投资方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底呢。
但他面上却理直气壮：“你这问题未免也太多了，到底是你面试我，还是我面试你，我还想问问，你水平有没有下降呢！”
他话音刚落，裴卓之就直接站起身离开。
顾星时：“？”
但很快，他就发现，裴卓之并没有离开，而是走到前台，找工作人员借了一支笔，然后又回到座位上。
顾星时还疑惑他到底要做什么，就见他直接把餐巾纸摊开，拿笔在上面画起了分镜。
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手下的笔触十分流畅。
不过一会功夫，他就画满了一张纸。
顾星时接过来，他震惊地发现，虽然裴卓之翻得很快，但他居然真的把内容给记住了。
而且他画的这段开头的分镜，竟然完全颠覆了剧本的叙事，然而画面感却比之前顾星时所想像的要精彩许多倍。
裴卓之画了好几张纸，才停下笔，问道：“怎么样？”
顾星时将这几张纸收好，伸出手：“恭喜你面试成功，祝我们合作愉快。”
裴卓之握完手，将手机拿出来，点开录音键：“你能把刚刚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吗？”
顾星时：“……”
好家伙，你也不是表面看着那么镇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