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破画重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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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安从回忆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如上次一样,他心中再次感叹,现如今,他竟深陷女子般的处境。再一转念,何为女子般的处境?又何为男子般的自信?说到底,与性别无关,与权利因性别而不公有关。他眼下的处境,并非女子般的处境,而是失权的处境。当他身处这样的境地,才知这境地犹如一个巨大的光滑的深坑,他身处坑底,抬头,看到的只有家圣的笑颜,这笑颜犹如恩赐,绥无法解救他逃出深坑,却能宽慰他紧张恐慌的心。

“在想什么?”家圣柔声问。

“我想起了在凡间历劫时的一些经历。”政安道:“那天的花,开的也是这般好。那时,我是一方国土的君王,名唤宇文庭彦,我带我的妻子邓芸儿回宫,可我的母亲,却想要我娶她的侄女南宫婉。那日,我也与母亲争吵了一番,就像方才你同你父亲那样。”

家圣看向政安手腕处的珠串,那是在古墓相遇之时,政安从凡间肉身尸首与凡间妻子尸骨手腕上摘下的一对珠串。其中一串,他留给了启航。剩下已串,一直挂在他的腕间。

“后来呢?你娶了她,还同她合葬一处。不是吗?”家圣道。

政安笑道:“是!”

“我亦会娶了你!”家圣牵起政安,来到她的卧房,屋内挂着那副从古墓中带回的残破的画像。

二人在画像前驻足,政安道:“原来那日,你偷走的是这一副画。”

“而今,我将画中人也偷来了。”家圣欢喜说着,手指在政安脸颊处比划,道:“只缺了那道疤痕。”

“你若喜欢,我可划出一道,只是我的凤血,有自愈之效,只怕留不下疤。”政安道。

“我可不喜欢你受伤。你要好好活着,让我瞧瞧,等你到了画像上那个年纪,是不是真的那般帅气。”家圣道。

“画中那般年纪!”政安忍不住感叹。这画中的宇文庭彦,确实年长一些,这画绘制时,他和爱妻的孩儿,已近成年。政安不知道,他能否活到启航成年之时。

“这幅画,我见到时,就只剩下了一半,看上去,像是被人刻意割破了。我很好奇,这画缺失的部分,是怎样的?”家圣道。

政安盯着画纸的残破处,他不知这幅画为何会如此模样,但他大约能猜到是何人所为。

他还记得,命人绘制这幅画的那天。

那是宇文庭彦第二次率军出征,那一次,他的脸颊上多了一条伤疤。待他匆匆赶回后,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妻子。

邓芸儿的身体,在生产后,一直非常虚弱,许是因为心中有郁的原因。丈夫远赴战场,让她在思念和担忧中,更加虚弱。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当她见到日思夜想的丈夫归来后,她梳起发髻,穿上华服,努力看上去有精神些。

“我要走了,你不要反驳,亦不要伤感,人终有一死,谁能拦得住生死之别?让画师为我们画一幅像吧!生死能将你我分离,可画像上的你和我,会永永远远在一起。”邓芸儿道。

画师全神贯注用画笔描绘着这份情感,王后纵使努力打足精神,仍旧得半靠在软塌之上,大王头戴金冠,气宇轩昂,坐在一旁,他时不时的看向身边人,眼神里满是深情与不舍。

屋内弥漫着大王所喜爱的熏香,还有王后需服用的药香,那气味随着画师的一笔一触,渗进纸墨,直到最后一笔落成。

画师并未辜负大王与王后的期望,画像栩栩如生,仿佛能看到他们曾经共度的时光,画像中的王后,仪态优雅,神情安详,眉宇间尽是温柔和释然。无人看不出画中二人的深厚情感和无尽牵挂。

画像被呈到王后面前,邓芸儿靠在宇文庭彦怀中,她伸手摸了摸画中丈夫的脸庞,道:“庭彦,我们老了。”

“是啊!你我已是中年,已不是曾经年轻模样。我们的宗儿,也长大了。”宇文庭彦道。

“宗儿长大了。太好了!”邓芸儿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她全然靠宇文庭彦的怀抱撑着,才不至倒下。

“芸儿。”宇文庭彦轻唤。

邓芸儿只觉得,宇文庭彦的声音很远,她想再摸摸宇文庭彦的脸,问问他脸上的伤疤还痛不痛,可她的手似有千斤重,总也抬不起来。她想要再认真看看宇文庭彦的模样,想将他的模样记在心中,纵使有来世,也不能忘记,可她却困了,困到眼皮一点点垂下,而她却不想,也无力挣扎。

“宗儿,只可惜宗儿不肯认我,他不愿同我们一起住进这画里……”邓芸儿用尽最后力气,只说出这么一句,她还想再唤几声庭彦,还想听他叫几声芸儿,但一切来不及了。

“芸儿,不要睡,芸儿醒醒,我这就叫人去唤宗儿来,他会认你的,会愿意同我们一起的。”庭彦再三呼唤,可邓芸儿还是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政安的手摸着画纸残破的边缘,他将画卷摘下,对身旁家圣道:“我把缺失的部分补齐给你看。”

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屋内,现出斑驳的影。政安换了一身素白衣衫,腰上仍旧挂着妹妹亲手制成的玉石腰带,如此打扮,显得那条腰带更加奢侈,可他不愿收起这条腰带,它承载着无法忘怀的曾经。政安正专注于手中的画笔。他的眼眸清澈,眉宇间带着几分傲然,全然专心致志。

祝婕推门而入,他的脚步极轻,进屋后,他寻人似的,左右看了一番,而后走近书桌,明知故问:“娘子不在啊?”

政安闻言,微微抬头,他并未放下手中画笔,低头继续描绘着,答:“家圣一早就出去了。”他顿了一顿,这才放下手中画笔,眼中闪着疑惑,问:“家圣的动向,你不会不知道。你是来找我的。”

这幅人像画,已快要补全,那片未知的缺失处,补上了新的纸张,画上了新的人像,虽还未画完,但那人橙衣银甲,头发束起,不难看出,所画之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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