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河村所属的县城是安远县,也就是贺家所在的县城。这些事贺枕书在出嫁前便听说过,也很了解,那安远县县令其实压根不是什么体恤百姓之人。恐怕就是因为近日接连下雨,影响了府县境内的收成,县令眼前收成达不到预期,才来了这一出。高价收购药材,全县发放药膏,都是为了告诉上头的大人物,虽然天时不佳,但他安远县县令,在农事上仍然做了不少实事。贺枕书简单解释几句,听得周远有些发愣。也不知他到底听懂了多少,挠了挠头发,哈哈一笑:“当官的那些事还真是复杂,管他是为什么呢,咱们不吃亏就成。”贺枕书点点头:“这倒也是。”无论如何,官府将那批药制成药膏,派发到各个村镇,的确解了百姓的燃眉之急。百姓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贺枕书想起了什么,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接下来的时间,贺枕书只是安静坐在原地吃饭,没有再说一句话。吃过了饭,他也没在前院多留,帮着裴兰芝洗了碗便回屋休息。裴长临推门进屋时,屋子里是一片黑暗。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摸索到桌边点了油灯:“不是怕黑吗,怎么不点灯?”贺枕书原本正躺在床上,听见动静便坐了起来,低声道:“在家里有什么可怕的呀。”裴长临动作一顿,唇角抿开一个笑意。他弯腰拎起脚边的木桶,另一只手端着油灯走进里屋。贺枕书一看他还拎了东西,连忙起身迎上来:“放下放下,你怎么不喊我啊!”那是裴兰芝刚烧好的一桶热水,给他们晚上梳洗用的。这些事往日都是贺枕书来做,只不过他今晚回屋后就再没出去,裴长临便顺道将水拎进来。“……这点事我是能做的。”裴长临刚迈进里屋,便被人夺去了手里的东西,无奈道,“你是把我当成瓷娃娃来养了吗?”贺枕书将油灯放到桌上,热水倒进面盆里,道:“你哪有瓷娃娃结实?”瓷娃娃可不像他这样,吹点凉风都可能再起烧。裴长临无话可说,只得叹气:“还是得早点把身子养好,要不你老是嫌我。”“谁敢嫌你啊。”贺枕书往面盆里兑了点冷水,温度适宜后,才将挂在架子上的布巾取下来浸湿拧干,递给他,“哄着你还差不多。”裴长临隔着那还冒热气儿的布巾,轻轻握住了贺枕书的手。他坐在床上,仰头看向贺枕书:“要不换我哄哄你?”贺枕书愣了下,别开视线:“我又没怎么样,为什么要你哄?”“因为你不开心。”裴长临顿了顿,道,“姐夫说话一直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没有坏心。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我替他向你道歉。”贺家先前住在安远县,是因为遭了牢狱之灾,才会家道中落。而抓贺枕书他爹入狱的,就是那安远县县令。这件事裴家所有人都知道,也就周远那神经大条的,没反应过来。“我哪有这么小气。”贺枕书把手抽出去,又转身去给裴长临拿洁齿的牙粉,“姐夫对我很好,我都知道,我不会和他置气的。”“但……”裴长临还想再说什么,但瞧见小夫郎隐于黑暗中的背影,又默默闭了嘴。他感觉……对方并不想多聊这个话题。贺家的事他了解得不多,只知道贺枕书他爹多半是被人冤枉,在离开县城之前,贺枕书一直在努力替他爹伸冤。这种事落在谁的头上,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对方不愿多提,他也不敢再问。夜色渐深,贺枕书与裴长临早早躺上了床。自从贺枕书帮裴长临暖过一次床,而那晚两人都破天荒睡得极好之后,贺枕书每天夜里都十分自觉地担起暖床的任务。今晚难得是个晴天,临近中旬的月色格外明亮,透过窗户给屋内洒上一层银辉。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彼此的呼吸轻而浅,双手在被子里交握着。不知过去多久,贺枕书忽然开口:“裴长临,你睡了吗?”“没有。”裴长临几乎瞬间便回答。他翻身侧躺,正想再说什么,身前的被子忽然动了动,怀中拱进一个柔软温热的躯体。“我睡不着。”贺枕书缩进他怀里,脑袋抵着肩窝,声音有些发闷:“……你还是哄哄我吧。”第025章 第 25 章大约是从小被家里宠得厉害, 贺枕书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他开心时会肆意的笑,伤心会委屈落泪,难过了也不愿自己憋着, 会向人讨个安慰。来到这里时,贺枕书曾告诉自己,要学着懂事起来。因为那个会处处迁就自己的人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像以前那样惯着他,宠着他。这段时日,包括那不断轮回的前几世,也都是这么做的。可是那样太困难了。他根本就没有那么成熟懂事, 他不想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他希望有人陪着,希望有人依靠。哪怕只是能在他需要时抱抱他。贺枕书把脑袋埋进裴长临怀里,轻轻吸气, 鼻间闻到了对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味。对方身上还是比他稍凉一些, 在被窝里躺了这么久也没能暖起来, 衣物遮挡下的身体形销骨立。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太任性了。裴长临身体都这么不舒服了,竟然大半夜不让人家睡觉, 还要人家安慰自己。就像这人刚被从水里救起来那会儿, 明明是最需要安抚休息的时候,结果他二话不说抱着人大哭一场,害得这人要反过来安慰他。哪有人像他这样。贺枕书后知后觉有点难为情, 松开了手, 打算从对方怀里抽身出来:“没、没事了,我……”他话没说完, 对方手臂抬起来,将他轻轻按了回去。“没关系。”裴长临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响起, “不开心的时候不用忍着,我愿意哄你。”他自然是愿意的。他的夫郎,他自己不宠着,又要让谁来宠呢。裴长临就这么搂着他,声音在黑暗中很轻,也很清晰:“阿书,我知道你以前遇到过一些不太好的事,但那些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家了,不再是一个人,不用一个人面对那些。”“可……可我不想就那么过去。”贺枕书低声道,“爹爹是个好人,他是被人冤枉的,他”他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他其实不太敢与裴长临说这些。当初在县城时,就是因为他执意给爹爹伸冤,闹得家中不得安宁。他兄嫂对他忍无可忍,才会把他嫁了出来。他兄长软弱,嫂子势利,会做出这种决定他并不奇怪,心中除了生气,倒没有多么难过。可裴家人不一样。裴家待他那样好,无论是裴长临,还是其他人,都是真心把他当做家人。他既已经嫁来了裴家,就该安安分分留在这里,那样才能回报裴家待他的好。所以,他不敢叫他们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给爹爹伸冤的念头。但他知道,他不可能长久地瞒下去。他放不下这桩事,迟早有一天是要与他们如实说明的,他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这里的。“你有时候心事重重,就是在想这些?”裴长临轻轻抚摸贺枕书的背心,态度依旧很平和,“你爹的案子已经结案了这么久,如果那安远县县令真像你说的那样,只在乎自己的乌纱帽,想让他重启卷宗,调查翻案,的确不太容易。”贺枕书默不作声,指尖蜷了蜷,轻轻抓住裴长临的衣摆。“我们再想想办法吧。”裴长临轻声叹气,“别担心,日子还长着,我们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贺枕书愣了下,抬起头来:“你、你说我们……”裴长临似乎觉得好笑,反问道:“不然呢?”月色清冷,他眼眸低垂,眸光被映得温和:“你不会真打算自己去给你爹伸冤吧?”“我……”贺枕书神情呆愣,慢慢把脑袋靠回裴长临肩头。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呀。还在县城时,他就只有一个人。娘亲死得早,他兄嫂怕惹上麻烦,从来不肯与他一起去官府,也不愿陪他一起调查。甚至就连给爹爹收尸下葬,都是他自己去的。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他早就习惯了。“傻子。”裴长临这下是真有些无奈了,只能收拢手臂,把人抱得更紧,“怎么会这么傻啊,我怎么可能不管你,让你自己去面对那些?”“可你们原本就没道理被牵扯进来。”贺枕书小声道,“你们一家人本本分分过日子,干嘛要与官府过不去……”“不是‘你们’。”裴长临稍退开一些,手摸索过来抬起贺枕书的脸,借着月光看入那双水润明亮的眼中:“阿书,你不是外人。”“整个裴家,没有人会把你当外人。”他认真道,“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就算今晚你是把这件事告诉爹,告诉阿姐和姐夫,他们也会这样回答你。”“既然是一家人,就不会不管你。”贺枕书怔怔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寻常的平民百姓,没有人会愿意与官家人打交道,更没有人愿意被牵扯进官司里。何况是裴家这样,本本分分靠手艺谋生的人家。一旦牵扯进去,就是淌进了浑水。他的确把裴家人当做家人,但他从来没有想将他们牵扯进来的想法。这些事本就和他们无关。可是裴长临却说,他们不会不管他。他甚至没有问过他,他爹究竟是为何入狱,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贺枕书好一阵没有说话,裴长临又微笑着把他脑袋按回怀里:“所以,你不需要胡思乱想,也不需要太担心。可惜我现在不能出远门,你再等等我,等我身体好一些,就陪你去县城。”到时无论他们将面对什么,两个人,总要比一个人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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