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柜是最精明的生意人,他并不只注重眼前那一点蝇头小利。就像当初,他一眼就看中贺枕书的价值,不惜以高额利润吸引贺枕书将画寄售在他的店里。这是因为他明白,贺枕书能带来的价值远不止那些。而结果也是如此。这一年间,那文轩字画行与“临书先生”一样名气大涨,可谓合作共赢。可惜,他与这世上大多生意人一样,并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不相信“临书先生”在拥有了名气之后,还能愿意与他长久地合作下去,所以才会选择这样铤而走险的方法,趁他羽翼尚未丰满,创造一个全新的“临书先生”替代他。若不是这回运气好,他们在此间遇见了那冒牌货,还拆穿了对方的伪装。事情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以后,还是不要开书肆了。”贺枕书把脑袋埋在裴长临胸膛,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话题转得太快,裴长临都没反应过来:“嗯?”“不想做生意,也不和生意人打交道。”贺枕书赌着气,“讨厌死了。”裴长临忍俊不禁,温声哄他:“那就不开。”他搂着贺枕书穿过幽静的竹林小径,没回他们所住的院落,而是寻了一处半山的凉亭歇脚。贺枕书窝在裴长临怀中静静看着远处的风景,过了一会儿,又问他:“咱们要在这里歇多久啊?”裴长临道:“歇到你想回去。”贺枕书“唔”了声,悻悻道:“那还是再待一会儿吧……”他可不想现在回去,又被人当什么新奇玩意围着,还不停地问东问西。裴长临轻轻应了声“好”,伸手摘下一片不知何时落在他发间的竹叶。裴长临对待贺枕书时总是这般温柔的态度,温柔当然没什么不好,贺枕书可不喜欢那种蛮不讲理、颐指气使的夫君。不过,看惯了他以往温和的模样,冷冰冰、凶巴巴的裴长临也还……还挺吸引人的。平时怎么没发现呢……小夫郎的目光直白得犹如实质,裴长临自然不会察觉不到。他问:“又怎么了?”“我就是在想,你居然也有那么生气的时候。”贺枕书又笑起来,“你刚才还和人动手了诶,这该不会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与人发生肢体冲突吧?”裴长临思索一下:“好像是?”“肯定是啊!”贺枕书道,“你以前情绪激动都难受,怎么可能和人打架。”裴长临低低应声,又问:“吓到你了?”“当然会吓到呀。”贺枕书担忧道,“那个林天逸看着也是个冲动的性子,他要是真的生气和你动起手来可怎么办,你也不怕被他揍……”裴长临:“……”“他一介书生,我还打不过他吗?”他语气略带不满。贺枕书抬起头来,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盯着裴长临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裴长临,你知道自己变了很多吗?”裴长临:“哪里变了?”哪里都变了。天哪,这还是那个被同乡骂拖累骂废物都不计较,连还嘴都不会的小病秧子吗?他居然要和人家打架,还觉得人家打不赢他!贺枕书半真半假地叹气:“我都要不了解你了。”“很难理解吗?”裴长临自然能听出他只是说笑,笑着道,“因为是你的事。”因为是贺枕书的事,所以他才会特别生气,特别想替他出气。“不难理解。”贺枕书被这一句话哄得心花怒放,仰头在对方唇边亲了一口,毫不吝啬对他的夸赞,“你今天特别厉害,如果不是你,我就要摊上大麻烦了。”裴长临安然收下了夸赞,但并不满足:“这么大的功劳,只有这点奖励吗?”“……这是一部分奖励。”贺枕书耳根红红,“剩下的,等晚上再……”少年的声音细若蚊吟,裴长临被他勾得心痒痒,低下头来:“那我先收点利息。”温柔的亲吻旋即落了下来。裴长临在这档子事上,并不总是温柔的。又或者说,温柔只是他用以迷惑别人的表象。他总是以一副温和的姿态开局,先在贺枕书唇上轻柔舔舐,待他放松警惕,松开齿关,方才长驱直入。几个呼吸下来,贺枕书便渐渐喘不上气,舌尖被吮吸得发麻发痒,想往后躲,又被更加用力的禁锢在方寸之间。贺枕书被他全然掌控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眼底泛起湿意。不知过去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妹妹快来,找到他们啦!”两人身体皆是一僵,贺枕书连忙将裴长临推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远处,一高一低两个小崽子手牵着手,踩着竹林小径的石板路哒哒跑过来。两个小崽子脸上是同样的天真无邪,贺枕书望着那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兄妹俩,头一次觉得裴长临不希望他们这么早生孩子的想法如此正确:“原、原来你们也在呀……是在找我们吗?”“是的呀!”男孩回答道,“爹爹听说您被坏人欺负了,要帮您报仇!”小小鱼的反应比贺枕书还要惊讶:“贺叔叔被坏人欺负了?!”小鱼崽:“就是啊,你刚才没听见爹爹说吗?”小小鱼:“……没有听到。”兄妹俩的互动可爱得贺枕书心都软了,他弯下腰,正想说什么,却见小小鱼扬起脑袋,先看了看贺枕书,又看了看还坐在凉亭里的裴长临。女孩明亮清透的大眼睛眨了眨,大惊失色:“所以,裴叔叔其实是坏人吗?!”贺枕书:“……”裴长临:“……”贺枕书百般解释,才终于勉强让两个小崽子相信,裴长临并没有欺负他,欺负他的另有其人。至于为什么看起来眼眶红红快要哭了,只是被风吹进了眼睛里,并不是被欺负的。二人带着两个小崽子沿着竹林小径下山,没走多远,见到了同样焦急万分的景黎。“小书没事吧!”青年看起来比两个小崽子还要沉不住气,一路小跑过来,“要知道会出这种事,我和秦昭就早些过去了,你……你还在难过吗?别担心,我已经让秦昭把人赶出去了,你别哭。”贺枕书:“……”他真的没有哭啊!!!.“原来这书画展的场地是秦先生提供的呀。”一行人回到前厅,贺枕书听景黎解释完,才明白自己这请帖是怎么来的。也明白为何最终会是秦昭来处理此事。这温泉山庄是城中一位富商所有,那位富商与秦昭私交甚好,所以将场地借给了他。而这次书画展,山庄的主人家并未当场,是以这书画展上的所有事务都暂时交由秦昭处理。“那位林公子,已经离开山庄了吗?”贺枕书又问。“这个嘛……”提起这事,景黎有些犹豫,“暂时还没有。”贺枕书:“?”景黎的神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他犹豫地看了眼秦昭,后者悠悠开口:“方才我们知晓此事后,本是打算直接将人赶出山庄。但就在家仆要将人押出山庄时,那位林公子不知为何在温泉池边踩了空,直接摔进了池水里,还磕到了脑袋。”贺枕书:“……”“他现在仍在昏迷,所以暂时还留在庄内。已经找大夫给他看过,应当没有大碍,等醒来之后再将他赶走就是。”秦昭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模仿你画的那几幅画都和他一起掉进了水里,我刚才看过,已经彻底毁了。”贺枕书:“???”这就是先前景黎告诉过他的,总是在关键时刻撞上大运,伤害他们的人也总是不小心倒大霉的感觉吗?这好运也终于轮到他了吗???贺枕书深思恍惚,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不多时,直到有人进来传话,说院子里已经布置完毕,可以移步赏画。贺枕书也是带着书画作品要来参展的,被这些破事一打岔,都没来得及去布置自己的展位。但他眼下关注度极高,还真不敢就这么在展会上现身。看出他心有顾虑,秦昭甚至特意派了两个人跟着他们,帮忙维持秩序。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并不多虑。贺枕书和裴长临中途离开了快有一炷香时间,可等他们被两位家仆护送着回到展台才发现,围在他们展台前的人并不见少。展台上,甚至已经悬挂上了好几幅画作。“阿书,你们回来啦!”贺枕书不在,徐承志主动承担起了替他守着书画与展位的活,远远看见他回来,连忙朝他招手。贺枕书走到近前,有些诧异:“这些是……”徐承志道:“是崔姑娘派人送来的。”展台上悬挂的那几幅,都是贺枕书先前送去字画行寄售的画作。卖去这些画作的人显然十分珍惜,每一幅画都保管得很好,不见任何折皱或污损。徐承志告诉他:“崔姑娘这回好像带了很多你的画过来,原本应该是打算一起参展的。不过林天逸大概只想多展示自己真正的画,一开始没让她把这些拿出来。”但现在证实了林天逸并非真正的“临书先生”,便不必再顾虑这些。贺枕书问:“崔姑娘没来吗?”“没呢,这些画都是托下人送来的,许是心情不好吧。”徐承志叹了口气,斥骂道,“那姓林的真不是个东西,出来招摇撞骗就算了,还欺骗人家感情。听说崔姑娘对他极好,不仅把他带来府城,还出钱给他娘治了病……刚才真应该多踹他几脚。”贺枕书默然不答。“对了,你的新画呢,快拿出来让我看看!”徐承志道:“你现在的画功进步得好快,难怪这么多人喜欢,可惜这几幅画都已经被崔姑娘买下了,要不我也想买。先说好,新画你得优先卖给我,我家里连一幅你的画都没有呢!”“徐公子,这可不行。”他话音刚落,身旁便有人反驳,“我们这都还等着‘临书先生’的新作呢,哪有你这样插队的。”徐承志得意:“我与‘临书先生’可是青梅竹马,他当然要以我为先,对吧阿书?”贺枕书淡淡道:“嗯?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