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哭

风势越发大了,急促的夜风带来沁骨的凉意,刮过林子上空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枉死的冤魂在锁链下哭泣嚎啕,入耳尽是说不清、道不尽的悲沧。

柳永康倚在门边,嘴角勾起。他刚看见两道人影从门卫室里快速窜出,很快就隐没在了黑暗中。虽然不知道夏凉安是怎么做到的,但有那惊鸿一瞥,他已经可以确定黎易成功脱离了危险,心中不油觉得释然。

“太好了,黎易没事……”荣丽媛也松了一口气,知晓黎易已经安全了让她莫名有些轻松的感觉。

但当风声响起,荣丽媛放松的心情、柳永康的如释重负,以及隐隐的后怕。种种情绪一齐飘散在风中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盈满心房的,是似能压倒一切的深邃悲凉。

夏凉安抱着揉成一团的裙子蹲在地上,脸颊埋在膝盖上,发出抽抽噎噎的哭声。

她听见风中夹杂着凄苦的哭号,于是自己也哭了起来。

黎易正牵着夏凉安的手跑过门边,一扭头,便看见了两个哭泣的人。

他看见荣丽媛背靠着铁门仰头呜咽,眼泪顺着锁骨流入胸前,哭得都快要背过气去。柳永康在墙根处蜷缩着身体,肩膀微微抖动,像个无助的孩子望着风声呼啸的老林,泪流满面。

怎么回事……

“夏凉安,你在哪里?”黎易边跑边问,没有浪费时间去了解具体情况。

夏凉安指向门边的围墙:“我在那边抱着膝盖哭,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要快点才行,再过几分钟,我和他们两个都会死于悲伤过度。”

悲伤而死?这又是什么硬核的死法……

黎易想吐槽,但没敢分散注意力,拉着夏凉安一起来到鹅卵石小路的尽头。

门卫室旁有一棵大树。夏凉安扶着树干,看着那个蹦蹦跳跳的人影在广场上越跳越远,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玩意会不会忽然掉头又跳回来。

黎易也担心在对诡异的信息知之甚少的情况下轻举妄动会招来杀身之祸,就没再尝试进门卫室,而是从窗户把手伸了进去,握住靠在墙角的消防梯试着往外拉。

这样的姿势怪别扭,一股有力没处使的感觉,这架消防梯本身又是折叠式结构,外面缠着一圈厚重的绳子,体积看着不大,但却很沉。

夏凉安在旁边眺望着已经跳到公寓楼楼下的人影,黎易磕磕绊绊费了半天劲,终于将消防梯从窗户里拽了出来。

隔着围墙传递过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在黎易听来便是催命的诅咒,他低头看见外套袖子上被碎玻璃划出的几道裂口,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穿的是长袖,不然被划破的就是皮肉。

墙外的哭声愈发凄惨了,黎易一边将缠在消防梯外面的绳梯解开,趁着这短暂的时间对夏凉安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么哭了。”

而且还哭得,这么……这么惨。

夏凉安仍是眺望着广场对面,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们听到了奇怪的哭声,很凄惨、很悲哀、很有感染力,那悲伤的情绪进而影响了我的神志,所以我也跟着哭了起来。

现在的我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有悲伤的情绪在萦绕,如果不尽快进入围墙里面的话,我会活活哭死。”

“围墙里听不到那种哭声么……”黎易随手将解开的绳梯撂在地上,接着将折叠起来的消防梯分段展开。

高墙内有那个蹦蹦跳跳的僵硬人影,墙外响着诡异的哭声,眼下这种情况让他想到了列车上的检票员和清洁工,但又明显有所不同。

哐地一声,梯子搭上了墙沿。

黎易将绳子揩在肩上,爬上消防梯。

背后传来了夏凉安的声音:“那种哭声的情绪感染力非常很强,黎易你下去之后要抓紧时间,最好在三分钟之内把我带进墙内里,不然你也会开始哭,那样的话我们就都死定了。”

“明白。”黎易攀着梯子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广场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攀上梯子顶端,黎易骑在墙沿上用双腿牢牢夹住墙壁,弯下腰将搭在墙内的消防梯硬生生抡了起来,举过头顶,最后将它搭在了墙外的一侧,绳子则是一头绑在梯子上被丢进了墙里边。

这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毕竟他总不可能抱着一个人爬绳梯。

做完这些黎易还觉不保险,想了想,又把兜里的手机给掏了出来,插上耳机开始放歌听。现在因为网络无连接的缘故放不了在线歌曲,但听听本地音乐还是没问题的。

黎易放的是‘挪威的森林’,那是他唯一下载了的歌。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

熟悉的旋律在耳机里响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易的心情舒缓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单手扶着消防梯,翻身跳下了围墙。

随着他翻出墙外,忽有风声传来,带着悲戚的号哭。

此刻黎易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似自己不是跳下高墙,而是跃入了一片无底的深海,无数悲伤的情绪如海浪袭来,淹没了少年的五识六感。

那是怎样的一种悲伤啊。

黎易落在地面上几欲掩面哭泣。泪眼婆娑间,他隐约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

他看见一片赤地千里,经年辛苦劳作却颗粒无收的荒芜岁月。

当家的男人看着儿女一个个活活饿死,瘦骨嶙峋的妻子扶麻上吊,流着泪让他把自己的肉煮给孩子吃。

他守在灶火前,怀里抱着断气的幼儿,铁锅烹着发妻的骨血。

转头却看见有马车驶过村口,送来了救济粮。

……

他看见一对含辛茹苦的父母,终于望子成龙,可怜半生辛苦终有报,却在喜极之时传来噩耗。

交警打来电话,他们的儿子出了车祸,带着录取通知书死在了在回家报喜的路上。

他倒在沙发上,与老伴哭作一团,肝肠寸断。

……

他看见一个心怀抱负的学生,寒窗苦读十数载,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让他甘愿扑在乏味的典籍中,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呕心沥血。

而最后的成果,却被自己最敬重的导师窃取,他撰写的论文一字未改地发表在学术刊物上,署着导师的名。

……

一段段悲苦的记忆涌入脑海,一片片阴郁的愤恨盈满胸腔。

那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是万户萧疏鬼唱歌的苍凉、是铭刻在骨髓最深处的悲伤。

百代人的苦难沉淀在历史中,成了呜呜作响的晚风,此恨应无穷。

他半跪在地上,心脏一抽一抽痛得抽搐起来。

“这都是什么操蛋的事情……”黎易咬着牙咒骂了一句,挣扎着爬了起来。耳机里面依然响着伍佰的歌声,但现在的他已经听不清了。

入骨的悲伤让他浑身发软,滔天的恨意令他四肢发颤,大脑里是一团乱糟糟的浆糊。黎易步履蹒跚地走到夏凉安身边,看见她正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稀里哗啦。

黎易在自己手上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圈带血的整齐牙印。随即便弯下腰,将身体软得像是面条的夏凉安抱了起来。

然后夏凉安就抱着他的肩膀继续哭了。

“妈的,哭那么起劲,我也想哭啊……”

黎易一面骂骂咧咧,走向架在墙边的消防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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