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眠之夜

人生自古伤别离。钟山要离开养育自己20年的父母,离开从小生长的城市青山,去千里之外的江城上大学。钟树林李春花两口子前一天晚上一宿都没睡好。

李春花一会儿打开儿子的行李箱翻一遍,生怕落下什么要紧的东西没带上。一会儿又走到儿子房间门口听听动静,关心儿子是否已经睡安稳。已经熄灯上床了,突然又想起什么,忙坐起来,下床,穿上拖鞋,轻轻推开丈夫的卧室的门。

钟树林这会儿也没有睡,熄了灯,倚靠着床头,在黑暗中吸烟。

如果是在往常,李春花会说:“老钟,你怎么又在房间吸烟,小心烧了床单被子。”可这次,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坐在丈夫床边。半晌,轻声说:“老钟,你说我给孩子做的被子是不是太厚了,江城不比青山,冬天不会这么冷吧?孩子盖厚被子出汗感冒怎么办呢?我们又不在他身边,谁照顾他呢?”

“你不用担心,被子做厚了总比做薄了好。江城我当兵的时候住过一段时间,冬天也是很冷的,比咱北方更阴冷。我那时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单薄,冻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钟树林安慰道。

“你再怎么冷总是在部队上,也算是有组织的人,总比我强嘛。我十来岁的时候,就跟着我爹我娘从关里逃荒到东北,大冬天还穿着破烂夹衣呢,脚上的鞋子也尽是破洞。我这身子,也许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李春花难过地说。

结婚这么多年,她从来也没有在丈夫面前详细地讲述自己过去的苦难经历。在钟树林的印象中,她的过去就是初见时那个手执烧火棍倚门张望的姑娘,身材瘦小,梳着一根细细长长如猫尾巴的发辫,满脸的慌恐和羞涩。她是母亲赵氏定下的童养媳,是他这一生不得不承受的命运。这会儿,听到她说起苦难的童年,钟树林忽然意识到,共同生活这三十多年,他给予她精神上的关心实在是太少了,他摸黑在玻璃烟缸里灭了烟,顺手拉住了李春花的手。

“你后来不是认了咱妈,还有了我吗?我们又有了小山子,也算是个幸福完美的三口之家了,你还会觉得孤苦寒冷么?”

李春花感知到了丈夫的情绪变化,顺势将头歪在丈夫的肩上,说:“我们三口人在一起当然好啦。可是这回,小山子可真的要远走高飞了。从小到大,儿子可从来没离开过咱。那年偷着跑他大伯家,可把我吓死了,现在想起来心里都后怕。你当时不也是心急火燎的吗。”

“儿子大了,总要自己出去闯世界的。我当初如果不是背着咱妈去关内参加革命,也就像大哥一样留在乡下种一辈子地了。更何况山子这是去念大学,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这两天心里总是慌慌张张的,感觉孩子这是翅膀硬了,飞走了就不愿再回来。”

“胡说呢,翅膀再硬,飞得再远,这里也是他的老巢,咱俩也是他的爹娘。”

“孩子人长大了,心也大了。我总觉得,这两年他跟我的话越来越少了。将来娶了媳妇,心里更不会有娘了。”

“不会的,男孩子长大了都这样,心里有,嘴里却不愿意表达。小时候我对妈也是这样的。小山子是我教育大的,我相信他是个心中有爱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这个晚上,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从孩提时代说到青年岁月,从双方的父母说到共同的孩子,从眼下的生活说到未来的憧憬……不知不觉都困倦了,互相依偎着睡在一起。刚刚睡实,外面的鸟儿就叽叽喳喳叫起来,天已经大亮了。

醒来时,看见手搭在自己身上仍然熟睡的丈夫,李春花竟然有些异样的情绪,仿佛自己是这个房间里的不速之客,昨晚睡在身边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不相干的别的什么男人。

她轻轻把丈夫的手挪开,起身,蹑手蹑脚走出房门,又轻轻把门关上,来到厨房,像往常一样为三口人准备早餐。她还要煮上10个茶叶蛋,给儿子带上留着路上吃。

昨晚喝了不少酒,这一夜,钟山睡得踏实。一觉醒来已日上三杆,早餐的米粥都晾凉了。

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意识到今天就要离家远行了。像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的战士,只等着军号吹响,开赴战场。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