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发生的事情在少年钟山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也使他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对自己的父亲心存不满和隔阂。
钟山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听见门外面有自行车叮叮当当的响动。父亲平素是不回家吃午饭的,正纳闷的工夫,父亲风风火火地闯进屋来,气喘吁吁地把母亲拉到一边,在母亲耳边嘀咕了几句,母亲先是一愣,接着就垂下了眼睫毛,默默地点了点头。
父亲一阵风似地推门走了,自行车声也渐行渐远。
钟山继续吃饭。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忽听门外有人高声喊:“是钟树林家吗?”
母亲应声慢吞吞推门走出屋去。领进来的,是两个穿公安制服的男人,戴着威严的大盖帽,板着冷若冰霜的脸孔,不像是对待革命同志的态度。钟山第一个想到的是父亲犯了啥错误,公安是来抓他的,心就怦怦怦地加快了跳动,馒头含在口里半天忘了下咽。
“你丈夫昨天晚上是在家里睡的吗?”“睡”字故意咬得很重,母亲不由自主地微微哆嗦了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要实事求是,你的回答将作为证据,不可以向组织扯谎。”公安说话的语气还是重重的,字字都像锤子,砸得钟山的心一下一下地直颤。
“回来啦!”母亲回话的声音出奇地大,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说话风格。
钟山知道母亲在跟公安说谎,昨天晚上父亲根本没有回家里睡觉。他昨天晚上看书看入迷,很晚才睡,母亲督促他上床休息之前还对他说:“今晚你爸咋这么晚还没回来?”早晨起来吃饭,也不见爸爸的踪影。他没想到母亲能把谎言说得这样理直气壮从容不迫,母亲常常教育他好孩子是不应该撒谎的,小时候常拿“狼来了”的故事吓唬他。若干年后,他常常想,母亲当时是忍着怎样的屈辱和愤懑,或者还有惊恐和慌张,才说出这三个字的呢?!
昨晚半夜,邹静之的丈夫马洪光下班回家,他像往日一样打开房门,拉亮电灯,见厨房里冷锅冷灶,床铺上空空荡荡,这种情况可从来没有过,他感到很是奇怪,翻了个早晨剩下的凉馒头,就着白开水气哼哼地啃了。
生活打破了规律,马洪光一时难以入睡,就用眼睛胡乱地在屋子里四处寻觅,忽然看见炕柜上一把银色的小钥匙,大概是上班时走得匆忙忘记收了。他知道那是妻子用来锁自己小木匣的钥匙,他也知道木匣里装的是妻子的日记,不过是知识分子的小资情调,妻子不愿意让他看,他也懒得费那般心思。今晚实在穷极无聊,他鬼使神差地忽然来了好奇心,用小钥匙打开木匣子,拿起最上边那本红塑料皮日记本。他一页一页地翻看日记,有的字词看不太懂。里面记录着他们经师傅介绍相识,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说他看起来老实本分,或许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禁不住咧开嘴乐了。很快他们你来我往,就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感到事情没有她描写得那么曲折复杂。她对婚姻有着美好期待,她说知识分子与工人阶级相结合,一定会碰撞出耀眼的革命火花。他看到这里,身体有些燥热起来。后来,她就开始一点点对他表示不满,说他浑身挺肮脏,还没多少文化,是个粗鲁不堪的男人,半夜三更回来就想着那么点事,弄得人烦死了,她对自己的错误选择感到后悔,一篇篇都是,故事情节不一样,情绪却是一样的。他看着看着,心里开始烦燥起来。再往后翻,这个红脸堂的工人大哥腾地燃起了愤怒之火,有十几篇,都是写她到文化局工作后,像笼子中的小鸟飞进了森林,文化局里正好有一个叫钟树林的副局长,日记中对这个钟副局长全是赞美的话语,说他人长得帅,又多才多艺,思想深邃,像一本厚重的历史书,令她百读不厌。她说钟副局长说话和蔼可亲,对她也告别关心。她还恬不知耻地说她宁愿做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他燃烧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辞。
发够火,马洪光还是倒头睡下,工作了大半宿,再加上方才的一通折腾,他早已经疲倦了。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了小屋,时针指向了10点,仍不见妻子回来。马洪光便怒气冲冲地来到派出所报案,带着那本记载着她那些不要脸的内心道白的日记。
派出所的警察有经验,向上级作了汇报,征得同意后,决定先不去文化局打草惊蛇,而是扫清外围,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钟树林昨晚的动向,他们觉得这次有可能抓住条大鱼。
钟树林的一个战友在公安局政治部任副主任,听了下面派出所的汇报,也顾不得是不是违反保密规定,只想着老战友的安危特别是名节,急急地把电话打进了钟树林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