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整整三日, 一切都化为灰烬,叫人闻风丧胆的乌古族从此消失在世间,往后真的就只是个传说了。
他们这一行而来,竟让乌古族提前族灭, 着实唏嘘。
他们一行人穿过雨林, 回到原先的客栈, 竟比来时容易许多, 路上再没有碰到奇怪难缠的玩意儿。
想来应是那只魔物做的,倒是有眼力见儿得很 , 比山妖不知机敏多少倍。
他们才出了雨林,便有两个侍从迎了上来,竟是那日滞留林中的常坻。
他一直守在这处,见他们出来,欣喜上前猛然跪下,“公子安好, 我等无能, 未能护送左右。”
贺浮、洛疏姣皆是惊喜,“你们没事?老莫呢?那些乌古族人未曾为难你们?”
“老莫无事,我已送他回去治伤。”常坻闻言当即交代当日情形, “那日确实有一波人来寻,不过是要杀我们, 老莫受伤,我们唯恐沾染林中毒物,只能退避, 未曾与他们碰上。”
贺浮二人一听瞬间放下心来。
宋听檐伸手扶起他, “不必自责, 我们几人如今能留得性命已是幸事。”
贺浮二人闻言皆是感慨, 回想起乌古族的凶险一时心有余悸,只有夭枝没有,她凡间一介过客,自然没有劫后余生之感,只有差事要掉之感。
只这两个侍从叫她有些意外,不止避过了乌古族人的劫杀,还能在雨林那样的地方闯出去,想来武功比贺浮还要厉害,必然不是寻常护卫,这倒不像是宋听檐这般温和平静的公子能养出来的人。
一日休整下来,众人才脱去疲惫。
夭枝坐在客栈窗旁,这客栈偏僻,少有人经过,青山竹林倒显出几分雅致。
许是乌古族的经历太过惊险,常坻带着人一直守着,院里院外皆是护卫。
洛疏姣坐在对面打量她,一脸若有所思。
她手托着腮,余光瞧见宋听檐从楼梯上下来,“簿辞哥哥。”
夭枝转头看去,宋听檐已然走近,小二连忙过来斟茶。
宋听檐温和开口,“我们自己来。”
“好嘞,客官。”小二忙点头,去后厨端茶后糕点。
宋听檐在桌前坐下,端起茶壶斟茶,话却是对她说,“出门在外难免简陋,等到了京都,我请姑娘品一品上好的碧上春,尝之带有桃香清甜。”
还有这种?
它们茶树如今已经癫成这样了吗,摘下头发还要喷香水?
夭枝不解,看着宋听檐倒茶的姿势,姿态雅致,他换了装束,玉簪束乌发,素色长袍玉带,简单到只有乌发和衣袍相间二色,却越显清隽,长腿窄腰,一举一动皆是赏心悦目。
夭枝伸手去摸茶盏上的青瓷纹路,暗暗思索。
照命簿来说,那老者此时早就已经出现,并且与宋听檐一道去京都,可现下却连影都没见到,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宋听檐的命数。
她心中疑惑,不知她应该去寻老者,还是留在宋听檐身旁。
毕竟这次若是她不在,只怕是要出了大乱。
那些变异人倘若出了乌古族,那可真会造成天下大乱,她可担不了这么大的责。
夭枝一时颇有些左右为难。
宋听檐放下手中的茶壶,看向她,“此次取药,若非姑娘,我们一行人必然走不脱,此事是必然要向姑娘道谢的,只是如今我们身无一物,道不了谢,倒不如请姑娘去京都做客,也好让我尊了礼数道谢。”
道谢?
凡间道谢会给银钱的罢?
既如此,那她自然要去,毕竟宋听檐寿数如何还未可知。
那老者行踪不定,脾气古怪,自然不能以常人性格探寻,说不准那老者已在京都。
她可不全为了银钱,还有万分之一是为正事要紧。
她端起面前的茶,爽快道,“既如此,那就全听公子安排。”
“有夭姑娘相伴,我们此行一路必然不会闷。”宋听檐端起茶盏浅抿,一派温和。
“如此甚好!”洛疏姣自从见识到夭枝压制地龙之后,对她既好奇又尊敬,见她愿意同行自是欣喜万分。
转眼间,小二便端来了小食糕点。
洛疏姣拿起玉筷看了看桌上的小食,同在苗疆,自然菜系皆是相同,她看着与乌古族相似的吃食,不由想起嫪婼,“那嫪婼明明双十年华,怎么一下子就垂垂老矣?”
宋听檐接过侍从递来的玉筷,慢声道,“并非变老,而是他们回春有术,乌古族早有记载其有回春之蛊,只是炼制繁琐,坚持的时间也不长,要时时种下蛊虫,才能维持容颜不老。”
洛疏姣瞬间想到,“所以簿辞哥哥你早已想到这些,才送上回春之方,用来换取乌古族的药。”她一时恍然大悟,“乌古族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从无缺少之物,只有回春一术在嫪婼这才能算交换条件。”
宋听檐闻言垂眼,面上一抹极淡的笑,似是默认。
夭枝拿筷子的手却微微一顿,这不对……
若是有把握以回春之方作为交换条件,宋听檐不可能去闯禁地,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嫪婼发现此事。
更何况,他是把方子从头到尾交出去,显然根本就不担心嫪婼拿到方子,反悔不给药,说明这个方子根本就不重要。
那他给了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在乌古族中只是四处走走,却还那般坦然平静,没有一丝害怕。
夭枝想不明白,看向宋听檐,视线在他面容上流转。
他似有所觉,抬眼看过来。
夭枝对上他的视线,片刻后才回避,她总觉得他过于平静温和,叫人琢磨不透。
正如嫪贳所言,他便是连情绪都没有,又如何叫人安心?
贺浮从后院出来,看见夭枝,终是问出了盘旋于心的问题, “夭姑娘的招式是从何学来,怎会与我一模一样,难道是师出同门?”
洛疏姣闻言满眼疑惑,“可你师父并不曾收关门弟子?”
贺浮世家出身,请的师父并不是寻常人,乃是一顶一的武家宗师,若是收徒,哪怕是关门弟子,也会天下尽知,不可能毫无风声。
夭枝一时回答不出,总不能坦白自己是个神仙,只是照着他们凡人的样式出招,借以施展仙法罢?
“怎会是同门,夭姑娘是我们一道去请来的。”宋听檐端起茶盏轻抿,抬眼看去,似乎也疑惑这个问题。
再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看一眼便学得如火纯青,叫人如何不好奇。
此话落后,桌上瞬间安静。
连不拘小节的贺浮都安静下来,既不可能是同门,那招式必然是看他施展后学会的,这武功路数没个十年半载可学不会。
她只看了一次便能学会,那是何等天赋?
再来,她不使本家武功,而特地去使别人的招式,那便是有所隐藏。
藏得这般深,又怎是朋友?
气氛莫名安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青鸟,带来连声清脆的鸟啼。
夭枝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只是她只能沉默。
是敌是友本就是瞬息万变的事,她一介过客,也不需要在凡间结交朋友。
贺浮按耐着心用完一顿饭,等只剩下他和宋听檐时才开口,“公子,先前派去调查那无相门已有了进展,夭姑娘确实是这山门的人,这山门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卜卦算命卦卦皆准,这无相门存在已久,门中弟子多以算命卜卦为生,无相门也是因此出名,再有就是两桩生意,一是姻缘庙,二是筹办丧事,只是喜好收养猫啊狗啊并些小玩意儿,所以入不敷出,便又寻了一些偏门的小生意,例如……”他说到这,停顿片刻,“卖些壮阳药,倒是没有什么不轨之处。”
宋听檐听着倒没有太大的反应,他面容平静,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贺浮便又继续开口,“夭枝此人乃是山门中收养的孤儿,自幼在山门中长大,平素隐居山中不接触外人,连他们镇上的人都未曾见过她几次,这底子倒是干净,只是……她对我们诸多隐瞒,此人……”
“既是常年隐居世外难免会有防备,要遮掩一二也无妨。”宋听檐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倒也是,这久居凡尘外的人难免会有些不同于常人的防备。
贺浮瞬间明白,他虽考虑公子身份特殊,事事担心防备,便也不再疑心夭枝,毕竟也是共历过生死,她再怎么说也救过他们,如何会有问题?
休整过后便要尽快回京都,楼上楼下都在收拾。
宋听檐走到窗旁,看着楼下客栈外的侍卫,自从来时遭遇行刺之后,现下全都是贺浮从贺家调来的心腹,知根知底,回京路线自然不会再暴露。
夭枝轻装从简,也无心整理行李,反而专心致志在采路边野草。
宋听檐看着她俯身抓草,全神贯注,弄得白玉细笋般的手漆黑,他下意识微微敛了眉,自来喜净,不喜多看满是落尘之物。
贵家公子一行一物不惹尘埃,自然无法直视,便收回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