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靠岸,程雪仪尽地主之谊,替掌门和霍星河安排住宿在半山腰一间酒店内。
这里毗邻七溪二十一涧,景致不错,又远离山顶建筑群的喧嚣,闹中取静,不受打扰。
期间程雪仪经常来访,找掌门探讨各种修炼上的事,说的最多的还是无尘镜心。
她刚刚迈入双神境界,底蕴虽然不如掌门深厚,但对于无尘镜心同样心存向往,听说掌门十多年没有寸进,心里更添了一层敬畏。
掌门因为各种原因在仙门中少有知己,程雪仪算是对他没有成见的少数人之一,又是境界相近的同道中人,因此颇为心照神交,引为莫逆之感。
有时候霍星河祭炼祀灵珠到半夜,小憩一下伸个懒腰,见到二人还坐在庭院中小亭子里,对坐品茗,秉烛夜谈。
“究竟什么是无尘镜心?”程雪仪问道。
掌门回想自己闭关参悟多年,虽然并没有透彻领悟,但总有些许心得体会。
“修炼中人第一层能够悟到的,大约是牺牲。要想修成无尘镜心,须得能够眼中无一物,心中无一人,可以牺牲任何东西任何人,甚至自己,不过这一层很容易被误解为淡漠和无情。”
程雪仪有些吃惊。“那么,师兄你做到了吗?”
掌门摇头。
“是因为做不到,才无法修成无尘镜心?”
掌门又摇头。
“不是做不到,而是我悟到了第二层。要想修成无尘镜心,须得拥有极端强大而坚硬的内心。眼中有万物,心中有众人,但又不为一物所动,不为一人所影响。不过这一层也很容易被误解为私心和自利。”
“那么,师兄你做到了吗?”
掌门还是摇头。
程雪仪试探问道:“难道还有第三层?”
“第三层乃是:要想修成无尘镜心,须得有最深的执念和挚爱,须得有大彻大悟大爱,这一层才是真正的至情至性至圣。”
程雪仪这次没有再问,而是久久地凝视掌门的眼睛,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
“师兄,我忽然不想修炼无尘镜心了。”
掌门沉默,避开她的目光,捏起茶杯低头啜饮。
程雪仪转头看着庭院中的婆娑月色,好似给花草树木笼上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明明距离很近,却仿佛隔得很远,如同此时此刻对坐的二人。
她很想伸手挑破了这一层薄纱,但是心里却有一股无力之感。
“夜色很美对不对?我喜欢这样的夜色。要是修成无尘镜心,我怕自己连这样的美都不会欣赏了。”
月光下,她清秀的脸上不见岁月痕迹,只有柔情万种。
月色很美,人也很美,只怕有人不会欣赏,或者不愿欣赏。
掌门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拱一拱手。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从小亭子里出来,背后传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程雪仪脸色落寞。
掌门装作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走过霍星河的房间,看到窗帘微微晃动。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霍星河干笑两声,打开门走出来。“祀灵珠炼成了,想给掌门看看,又怕打扰你们……清修。”
“并没有在清修。拿来我看。”
霍星河转身从房里取来祀灵珠,掌门看过,点头认可。“拿去给晏家小姐服下。”
“现在?”
“对。”
霍星河百般不情愿,大晚上的去找一个女孩子,上次已经有过误会,这次还不知道被人怎么看呢。
敲开对方的门,果然宋姨看他的目光,就好像打量一个色狼。“干嘛?”
“送药!”
霍星河一个字没有多说,放下祀灵珠就走。
青蛇从他领口钻出来,疑惑道:“哥,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清楚,解开误会?而且我们不能放任奎哥逍遥法外。”
霍星河断然摇头。“疑邻盗斧,他们不会信我的。”
“疑啥?哥,你别欺负我没读过书。”
“从前有个乡下人,丢了一把斧子,以为是邻居的儿子偷走了,于是处处注意那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觉得那人无论是走路的样子,还是脸色都像是偷斧的人。后来他找到了斧子,又遇到邻居的儿子,再留心看,觉得他走路的样子、脸色都不像是偷斧的人。”
“哦——”
“小青,今天开始我教你识字。小灰也要学。”
灰隼一听,扑啦啦扇动翅膀高飞,表示坚决不学。
青蛇也想逃,可是被霍星河一把抓住,威胁说不学就不许吃饭,只得悻悻然同意。
霍星河回到房间,简单吃过早饭,又开始祭炼祀灵珠。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江津城,去研究院报到。
按照时辰要求,他要在正午之前,让晏云兮吃下这粒药丸。
可是晏云兮突然不见了,酒店内外都找不到人。
负责打扫房间的酒店服务生是个矮小的男子,见霍星河一脸着急,好心提醒他道:“晏家小姐似乎游湖去了。”
霍星河赶紧往七溪二十一涧去,果然远远地看到湖泊中央漂着一艘小艇,一头坐着撑阳伞的晏云兮,一头坐着划桨的宋姨。
“该吃药了!”他隔着湖水喊了一声。
晏云兮从阳伞下露出脸,笑着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霍星河只得提一口气,踏浪过湖。
它们乘坐的船是景区的小游艇,大概能坐二至四人。
宋姨身材高大沉重,晏云兮相对来说要轻巧得多,霍星河不假思索选择落在晏云兮这一头。
晏云兮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直奔自己而来,船内空间狭小,她坐着,霍星河便只能落在她身上。
眼看着少年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往旁边挪,想要让出立足的空位。
宋姨连忙出声警告:“别动!”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声嗓门粗重的大喊,反而把晏云兮吓了一跳,手一抖,阳伞从掌心滑落。
霍星河人在半空,早已看准了船舷预备下落,忽见阳伞滑出,反应敏捷地用足尖飞快一勾,再顺势一踢,已经抓在手中。
可是这么一番动静,立足船舷的时候却失了稳当,小艇略有些摇晃,原本放在船中部的一个挎包,扑通一声落入湖里。
“你!”宋姨气愤得差点站起来,引起小艇一阵猛烈摇晃,赶紧又咽下话坐回原位。
霍星河站在晏云兮身前,与她咫尺距离,近得差点贴在一起,只得小心翼翼往后挪了一步。
他维持住小船平衡,掏出祀灵珠。“你拿着,我这就走。”
“不许走!你把小姐的包掉湖里了!”宋姨怒道。
湖挺深,水下还有暗流,那挎包沉入湖中,探头一看,根本看不见踪影,似乎被卷走了。
晏云兮接了祀灵珠,劝道:“算了,他不是故意的。再说也没有贵重东西。”
药丸不算小,可是水壶随着挎包落水了,只能干吞。
晏云兮叹口气,她从小到大吃药比吃饭还多,早已经习惯了。
霍星河见到她俏丽眉头微微皱起,费力但坚持咽下的样子,心头忽然微微一动,似乎软软地疼了一下。
“包里其他的东西也就算了,那把七星刀可是老爷留给你的!”宋姨不满地抗议。
晏云兮的父亲在她五岁生日那天,重金购买这柄爪刀,请求仙门长老祭祀,希望能替女儿辟邪祈福,如果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我一定替你找回来!”霍星河一边说一边脱裤子。
晏云兮和宋姨大惊。“你做什么?”
霍星河又开始脱上衣。“下水啊!”
脱得只剩一条内裤,青蛇只好缠绕在他手臂,恐惧道:“哥,我不喜欢水!”
霍星河把他解下来,向上一抛。“小灰!”
灰隼伸长爪子一捞,把青蛇抓在掌心。
青蛇吓得哇哇大叫:“小灰,你可要抓牢!我要是摔死了,就没人传你化形的方法了!”
灰隼冷笑一声:“废话真多,我可是专业送快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