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十九, 他们乘下午一点的航班回到淮宜。
许奈奈先回了趟公司，林汀云将她送到生物实验基地后并没有离开。
他坐在后座看着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忽然问：“于绍，你怎么不回家？”
于绍赶紧坐直, 半讨好地笑了笑：“林总您都还在一线工作, 我哪能先走？”
于绍是土生土长的鹭城人，以前不过是林氏集团在鹭城分公司的小职员, 在林氏出现高层危机时, 林汀云雷厉风行地接管集团, 于绍是一手被提拔起来的‘老人’之一, 跟了他快八年。
林汀云修长的指尖轻点膝盖：“我记得你说你老婆怀孕了？”
于绍显然没想到上个月在部门发喜糖的事会传到老板耳中。
林汀云在公司人眼中向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严谨大老板, 这些年为了白血病新型药物项目投入颇大，没有人见过他有除了工作之外的私生活。
大家都惋惜老板白瞎这张好脸，俨然一副孤独终老的模样, 因此哪怕是总裁助理于绍, 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太过工作之外的事。
于绍战战兢兢：“是, 当时您忙着工作, 我怕打扰您就没有........”
“嗯。”林汀云低应，“你走吧。”
于绍一惊。
林汀云眸光淡然：“你让孕妇一个人过春节？”
于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家老板意图：“您的意思是.........”
林汀云后靠椅背, 双手交叠于腹：“下车，自己打车去机场。”
“........”
竟然是让他回家过年！
于绍欣喜地连连点头。
似乎自从认识许副总监后, 自家老板便越来越有人情味了。
“那您注意安全, ”于绍飘飘然地下了车, 末了笑着补充一句, “祝您和许副总监新年快乐！”
.........
启耀生物实验大楼。
“许副总监还不下班呀。”
“提前祝许副总监除夕快乐！”
“明年见！”
..........
除夕前夜，公司的人陆陆续续下班，空荡的大楼只剩洒扫阿姨在做最后的收整工作。
许奈奈是个行动派, 她趁着包里带回来的数据还热乎，赶紧将数据整合成文件夹传到了自己的电脑上，做完这一切已经是晚上八点。
偌大的楼层只有她一间办公室还亮着灯，许奈奈倒了杯热水，撑着腰活动酸疼的身体。
微信弹出消息。
【FY.】：正巧路过你们公司，要一起回去吗？
电脑文件传输进度条拉到满格，许奈奈拔下U盘。
【Nacia】:可以，我现在下来
.......
黑色宾利仍然停在下午送她走的位置，只是林汀云从后座到了驾驶位。
手机放在中央扶手位上，备注【时雨】的电话响了很多声，他终于按下接听键。
“阿云，你还在淮宜吗？”
男人耳麦蓝牙闪烁，右侧耳骨上的黑痣若隐若现，他语气冷淡：“有事？”
时雨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如水：“爷爷今天出院了，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向我问起你呢。”
她稍有停顿，带着试探道：“你今年.......要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大地银装素裹，暮色裹挟着风雪苍茫。
女人裹着厚厚围巾的纤弱身影出现在黑暗尽头。
林汀云打开双闪：“如果你们想过个好年，最好别让我回去。”
电话那头，时雨咬紧下唇，潋滟的瞳仁微微颤动：“其实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一起，阿姨的情绪一般都会很稳定的........哦对了，我这儿还有你哥哥的几件衣服........”
“我不在她情绪更稳定。”
时雨不死心道：“阿云，我们知道你怨你哥哥，可你既然愿意回淮宜，肯定不会希望这个家如此支离破碎，那你为什么就不能——”
听筒传来几声忙音，时雨难以置信，他竟然会挂自己的电话。
........
许奈奈刚走近车门就缓缓打开，内里包裹的暖气霎时传遍通身。
林汀云按熄手机屏幕，右手搭上方向盘。
他看见她手里多拎的电脑包：“放假还加班？”
许奈奈把围巾松开点：“有空就看看。”
她对待工作似乎总是那么认真严谨。
林汀云没有多说，他问：“回去吗？”
许奈奈刚想点头，忽而想到什么：“你家有菜吗？”
“什么？”
许奈奈已经知道答案了：“去超市吧。”
林汀云不解：“怎么了？”
许奈奈微笑：“我们俩家里加起来估计都凑不出两盘菜。”
“..........”
许奈奈最近加班加得过分，在家都没开过几顿火，冰箱仅剩的食物也只有将就下面时的小白菜。
腊月一十九这个点大部分商店都已经关门，但还有少部分在营业2022年的最后一个夜晚。
许奈奈寻着记忆给林汀云指路，奈何本人是个路痴，黑色宾利绕了好几条大街才找到一家开着的夜间超市。
林汀云欲言又止：“其实年三十也有餐厅营业，可以点........”
“那怎么行？”许奈奈虽然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反驳：“哪怕只有一个人过年，在家做饭的仪式感也不能少。”
“..........”
林汀云低声问，“你身体可以吗？”
许奈奈低头解开安全带：“还行，今天已经没那么不舒服了。”
和异性讲这个话题总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正经道：“难道你不准备跟我一起拿东西？”
林汀云垂眸，眉峰挑了挑。
........
夜间超市人很少，蔬菜和肉食区大部分都已经清空，大概是为了明天开始过年放假。
许奈奈刚拿出一架推车，下一刻就被林汀云劫走。
男人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矜贵，却单手推着沾有菜叶子的推车。
见人不动，林汀云回头：“不走吗？”
许奈奈埋在围巾里的唇弯了弯：“来了。”
许奈奈先挑了些还剩的排骨，又去蔬菜区选了冬瓜，半成品区的南瓜饼和春卷，以及冰箱柜旁的米酒汤圆。
她从冰柜拿出一排芦荟味酸奶放到推车，转头一看买饺子皮的地方只剩面粉。
许奈奈遗憾地啊了声：“没有饺子皮了。”
林汀云不懂她在遗憾什么：“明天我让人送饺子过来。”
许奈奈皱眉：“包饺子可是春节的头等大事，怎么能买？”
她转头拎出一袋面粉。
淮宜属于不南不北的交界线，米饭为主，面食大都靠买。
许奈奈仰头望他：“你会和面吗？我家买了擀面杖，还没用过。”
林汀云:“……”
许奈奈觉得自己大概问了句废话。
“算了，试试。”她自顾自地将面粉也堆上推车，后来又拿了碎肉和韭菜。
这不是许奈奈第一次和人搭伙过年，却是第一次这么自在。
之前读博的时候经常留校，当时和课题组的同门们一起过年，买菜总有各种分歧。
林汀云属于吃饭完全不挑的人，许奈奈买菜便显得很轻松。
最后选了些小零食，他们去收银台付了款。
林汀云抢在她前面拿出付款码，许奈奈不动声色地给他支付宝转了账。
她拎着几小袋包裹：“我邀请你一起过年，至少也要AA吧，不然显得我多占你便宜？”
林汀云似乎想说什么，可见她轻松的笑容，最终没有开口。
不得不说身边有一名成年男性会省下许多事，寻常许奈奈搬几趟才能回家的购物袋，林汀云一次性就都拎进了后备箱。
价值千万的宾利后座堆满了廉价的小零食，许奈奈有些暴殄天物的心虚感。
砰的一声轻响，林汀云关好后备箱，绕过来：“怎么还站在外面？”
许奈奈移开眼，忽然望见不远处零星窜上天空的喷花火苗。
.........原来刚刚绕路都已经绕到了郊区。
“淮宜市区现在是不是还禁烟花？”
2023年，不少地区烟花管制开放，很不幸，淮宜是那个没有开放的地区。
只不过靠近郊区农村，总有人会铤而走险。
“我们要不要偷偷去买点鞭炮？”许奈奈小声提出建议，一双美目流转着期待的光。
林汀云低头看她：“去哪儿买？”
许奈奈指了指那边，补了句：“这次我肯定不会带错路了！”
“.........”
许奈奈虽然没来过淮宜郊区，但或许是出身在农村的直觉，她几下拐弯还真找到了售卖各式各样小鞭炮的小卖部。
许奈奈眼睛都亮了。
可惜市区高楼限制太多，除了仙女棒这种小玩意儿，大部分都没办法发挥。
许奈奈各式各样的都买了些，林汀云很自然地帮她拎起塑料袋。
沉寂黑暗的田野边回荡摔炮的回音，偶尔有几个小孩跑出来在黑夜里放窜天猴。
许奈奈手里也捏了几只，犹疑着找什么理由同林汀云借打火机：“你小时候有放过鞭炮吗？”
“嗯。”
许奈奈惊讶:“你竟然也会放鞭炮。”
林汀云看了她一眼:“我为什么不会？”
“我以为........”
啾！哗啦啦——
尖锐的鞭炮声窜破夜空，短暂地炸开一小簇火花，零星点点仿若星子坠落，不远处小孩子们欢快的笑声阵阵传来。
林汀云正等着她的下半句话，忽然一只窜天猴鞭炮递到眼前。
许奈奈眼底蕴含兴奋：“你要不要跟他们比比谁的窜天猴放得高？”
林汀云看着小鞭炮，认真地说：“烟花火药填充量都有固定的高度物理方程，同一类型的鞭炮上冲高度误差在5%上下，差别不大。”
“.........”
许奈奈无语地往上拉了拉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低垂着小声嘟囔：“那也还有基础高度和5%的误差呢。”
林汀云低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捻动窜天猴的引线。
咔。
打火机清脆点燃，下一秒引线滋滋燃烧。
许奈奈一愣：“你——”
鞭炮从男人指尖猛地窜出。
啾！哗啦啦——
一小簇烟花冲天又下落。
许奈奈吓得不轻：“你、你怎么这么突然？”
“看看哪个更高。”
林汀云弯腰又拿出几支窜天猴同时卡在虎口。
“哎！”
林汀云侧眸。
许奈奈往旁边退了几步，小心地指了指他的手：“不怕被炸到吗？”
她虽然喜欢放鞭炮，但玩这种有冲击力的大都非常谨慎，哪像他眼也不眨地说点就点。
林汀云勾唇，眉眼轻挑:“怕什么？”
咔。
话音刚落，数支引线同时点燃。
啾！啾！啾！
哗啦啦——
“哇！”
“你们看那边！”
“他们有好多呀！”
.......
不远处，小朋友们兴奋的声音响起。
“我也试试。”许奈奈观望片刻，先只拿了一根，成功点燃后大着胆子学起林汀云在手上搭了数支。
越来越多的小孩子跑到周围围观。
小朋友攒几天的钱才能买一支鞭炮，而大人却可以肆无忌惮。
许奈奈越玩越起劲。
哗啦啦——
一阵阵火簇簌簌坠落，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仍然明亮璀璨。
林汀云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
许奈奈放完了自己买的一大袋窜天猴还不够，中途又去小卖部买了几把，等她反应过来时间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
意识到时间不早，她将剩下的不能在市区放的鞭炮分给了被吸引过来的小孩子们。
“小孩儿真好，一支鞭炮都能开心一整天。”许奈奈上了车，略显感叹地听着越来越远的欢笑声。
林汀云单手打方向盘，随口说:“过会儿他们的父母就要出来抓人了。”
“嗯？”许奈奈抱着包歪头浅笑，“你很有经验？”
林汀云:“一点点。”
许奈奈低低笑出声:“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没什么童年娱乐的小孩……你们家对你应该要求很高吧。”
林汀云侧目:“我哥很喜欢放鞭炮。”
许奈奈惊讶：“你还有哥哥？”
“嗯。”
“他比你大很多吗？”
“八岁。”
“……你们小时候是不是经常偷跑出去玩，被父母抓住后锅都扔你身上？”
林汀云转头看她。
许奈奈眨了眨眼:“怎么了？我周围有哥哥姐姐的朋友基本都是这样。”
“没有。”林汀云眸光闪烁，似乎陷入回忆，“他不会让我被父母看见。”
许奈奈感叹:“你哥哥对你真好，你们感情一定很不错吧。”
林汀云微怔，薄唇紧抿，圈住方向盘的手指缓慢收拢。
……
黑色宾利畅通无阻地穿梭在空荡荡的大马路上，窗外景色浮光掠影，年关将近的夜晚路灯萧索。
宾利驶进小区地下车库。
身边没有动静，林汀云转头，这才发现许奈奈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脑袋斜靠着拉起的安全带，脸颊挤出一小团软肉，白绒毛的围巾遮挡了她大半张脸。
她应该是极累的，眼底乌青弥漫，怀中仍然抱着电脑包。
林汀云缄默片刻，探过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搭上安全扣。
咔。
安全带解开。
许奈奈额头即将撞上车窗的前一秒，他抬手托住她的侧脸。
车内暖气充足，掌心触感绵软，女人身上自然清淡的发香缱绻缭绕。
林汀云眼睑低垂，温柔且心疼地为她拨开散到眼前的发丝。
空荡无人的地下车库萧索而静谧，车光氤氲，女人红唇轻阖，白皙的脸颊有一道很浅的被安全带勒出的红痕。
林汀云黑眸闪烁，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忽然有种想要吻她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