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走廊内安静地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窗外呼啸的大风在这一刻显得尤为清晰。
许奈奈大半张脸埋在纯白色的围巾中，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林汀云。
她干巴巴地开口：“你........也住在这里？”
“嗯。”林汀云点头，“你住对面么？”
许奈奈僵硬地嗯了声：“那个..........我朋友寄东西寄错了房间号, 你........有收到陌生的包裹吗？”
她越说声音越小，脚趾头不自主地蜷缩起来。
“有。”林汀云撑着门把手, 低声, “外面冷, 先进来吧。”
这栋楼是一梯两户的户型, 除非该楼层的住户, 没有人能到达相应楼层。
这边的房价不便宜，许奈奈又不喜欢和别人合租，虽然积蓄比以前多了不少，但一个人住太大也不划算, 因此她租的那边是偏小的二居室，林汀云这边则是大一点的居室。
亮堂的客厅空荡荡, 窗台上还摆着一盆生长旺盛的芦荟, 虽然依然没什么人气, 但和鹭城那栋萧条冷肃的大平层比起来, 这边竟然算得上有烟火感。
林汀云给她倒了杯热水, 房间空调暖气很足，许奈奈局促地坐在沙发上, 脸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红霞。
“........谢谢。”她捧着他递过来的热水，“我的快递........”
“嗯。”林汀云从玄关上拿来一只包裹。
许奈奈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赶紧拿过来。
只见包装盒上标题无比显眼——
【**www.youxs.org】
收件人：新晋二十八岁小许公主殿下
许奈奈:“…………！！”
林汀云敛眸瞧见她耳根迅速染上可疑的红晕，在纯白色围巾的称托下红润的耳垂小巧又可爱。
他不动声色地手背抵唇：“是你的吗？新.........”
“是我的！”许奈奈倏地提高音量。
她耳边嗡嗡作响，每一根头发丝简直都在散发尴尬。
唯恐他再往下多说一个字，许奈奈头也不敢抬：“谢、谢谢！我、我先走了——”
眼前一道白影晃过，女人近乎落荒而逃, 身上淡淡的香味残余在空气中。
砰！
对面的门打开后猛地关上。
林汀云倚着玄关，想到方才看到的标题，他若有所思，薄唇不可抑制地扬起弧度。
...........
许奈奈接连好几天都不敢回家。
每次到楼下都要习惯性地看一下十五层，1502只要亮着灯，她便会想到这次社死经历。
许奈奈安慰自己他一定没看到包装盒上的小字。
可是——
他为什么会是自己的邻居？
难道这边只是他的一处住所?
可实在是太巧了。
但也能说的通........不然上次怎么会在便利店遇见他？
“许副总监、许副总监？”
叶素叫了她好几声，许奈奈才回神：“嗯？怎么了？”
叶素将中标信息放到她跟前：“这次中标的几项仪器分别是...........”
叶素一一汇报了启耀这次招标仪器的中标公司：“的中标公司是风云集团旗下的莱特医疗器械子公司。”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启耀刚刚起步，即便能和淮宜大学合作共享仪器平台，也不可避免的需要配备基础仪器设备。
风云集团作为生物医药半垄断地位的巨型企业，各仪器质量和价格也要高于其他小平台。
为了控制成本，对于一些基础、成熟的小型设备，许奈奈选择了相对便宜的器械公司，但像这种大型昂贵设备，就需要选择专业性售后保障更强的企业。
“的中标金额是一千百万美金，许副总监，这个价格您看..........”
在生物医药领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表征仪器，低配置下市场价都在七百万美金左右，稍微高配置的放眼全国也不过只有几千台。
而他们作为一个新晋的生物公司，要想和淮宜大学达成长久的仪器共享合作，自身自然需要有过硬的仪器在手上。
一千百万美金的价格也在之前股东开会时的预算之中。
许奈奈点头：“我知道了，拿去公示吧。”
叶素应声。
许奈奈：“公示期通过后与对方公司负责人联系，尽量在年前签署书面合同。”
“是。”
........
腊月寒风霜冻，天空飘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许奈奈趁着中标公示期的闲暇回了趟远宁。
家里的陈设还是十年前的模样，属于她的房间里锁着高中时候的书册，泛黄的日记本扉页还写着那句‘只要加速度足够大，且为正方向，你就一定能够超越’。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了。
许奈奈回忆得出神，许奶奶叫了好几声吃饭都没听见。
许奶奶直接进了卧室：“这些书留着也没用，我看隔壁老张儿子刚刚高中毕业就把书都拿去卖废品了，放这儿多占地方？”
老人家总是喜欢在家收收捡捡，这些尘封的书本在她眼中不如卖废品。
“哎呀奶奶，不能卖。”许奈奈赶紧把书册收好，撒娇地推着奶奶出门，“好香，让我看看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2020年，她博士毕业，许爷爷查出肺癌晚期，病灶已经转移，医生说化疗都是徒劳，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带许爷爷做些他想做的事。
那时候全家人都对许爷爷瞒着的病情，他喉咙疼得吃不下饭，家里人就骗他说是上火，时不时发烧就骗他说是着凉。
许爷爷大概是相信了这些说辞，直到某一天突然跟许奈奈说其实他很想去北京看看她的学校。
于是许奈奈拿出自己的积蓄买了两张头等舱的机票，带许爷爷连夜去了北京，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时人就已经不行了，再后来一觉过后再也没有醒来。
许爷爷去世后，许奶奶便一直一个人留在远宁，许慧玲说了好几次把她接去淮宜都被拒绝。
“妈，你怎么还老用这些抹布，之前不是买过新的吗？快都扔了........”许慧玲皱着眉在厨房忙前忙后。
杜梦婷读大学之后，许慧玲的日子不比之前紧迫，每年年前还能抽出几天回老家看看父母。
许奶奶赶紧阻止：“哎，还能用还能用，不能扔！”
“这么黑全是细菌，换新的又要不了几个钱！”
“我一个老家伙不干不净吃了也不生病.........”
..........
厨房内许慧玲与许奶奶上演着每次回来都要发生的争执。
许奈奈见怪不怪地坐上餐桌，舀了碗冬瓜排骨汤。
“奈奈今年过年还回来吗？”用餐间，许奶奶问。
许奈奈想了想：“可能回不来了，公司的项目比较紧迫。”
许奶奶有点失望地哦了声。
许奈奈立马笑着道：“有时间的话我元宵节回来陪您。”
许奶奶笑得露出漏风的几颗牙齿，嘴上说着工作最重要，实际上已经站起来去日历上算离元宵节还有多少天。
许慧玲实在无奈：“妈，您先吃饭了再去看。”
“哎哟，天天唠叨我，你赶紧回去吧。”
“.........”
........
吃过饭，许奈奈和许慧玲帮忙收拾打扫好家里里里外外后又要启程回淮宜。
这些年从远宁到淮宜的大巴车基本全是高速，再也不像十年前那样为了省十几块能去坐低速大巴。
但许慧玲勤俭节约惯了，即便如此，她还是能找到省钱的方式，比如在村门口等过路大巴能比去车站买票便宜二十块。
许慧玲拉着许奈奈在村口等车：“现在的年轻人花钱都大手大脚的，我看婷婷每次买个什么化妆品，之前的还没用完又买了一大堆，要是婷婷能像你一样学会省钱多好.........”
忽然，一辆滴滴车停到她们面前，后备箱打开，许奈奈帮许慧玲把行李放上去。
许慧玲茫然：“这是........”
许奈奈解释：“顺风车。”
“...........”许慧玲顿时皱眉：“奈奈你怎么也浪费钱？这么远得好几百吧，我就坐大巴........”
“哎呀，车都来了。”许奈奈笑着把人推上车，司机确认了目的地，许慧玲还在絮絮叨叨。
许奈奈无奈：“姑妈，赚钱就是为了让生活更好，您也别太辛苦了。”
许慧玲稍稍一愣，转头看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顿了顿，她小心地问：“最近有跟你爸爸联系过吗？”
许奈奈没什么波澜：“没有。”
许建保从她小时候就一直游离在外，跟家里人联系寡淡，除了要钱都不会回来，她读高中的时候还闹过一段时间要跟一个年纪能做她姐姐的女人结婚，后来也不了了之。
许爷爷去世时他倒是回来了，没了能要钱的人，许建保这些年倒显得很是安分。
许慧玲无声叹息：“你爸爸也是不容易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天天跑在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许奈奈无所谓地笑了笑：“他干什么我不想管，我只希望他别乱惹事，别生大病，老了回来要养老再找我就行。”
许慧玲被她的言论惊到，可转念一想，许建保这么多年都没尽过一天父亲的义务，许奈奈能长这么大还能这么优秀又得吃多少苦。
许慧玲心里泛起酸楚，家家有本烂账，家家理不清。
顺风车定位在君颐壹号，司机先送许慧玲到家。
忽然后视镜找出一个熟悉的肥胖身影。
街头转角处，比十年前油腻不少的杜兴宏穿着快崩开的西装，正搂着一名年轻女孩，两人互拥亲吻难舍难分。
许奈奈坐直身，她转头看许慧玲，许慧玲正好别过头。
她难以置信：“姑妈..........”
许慧玲勉强笑笑：“没事，我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
十五年前，杜兴宏跳槽的公司正是现在的莱特医疗器械有限公司。
当时莱特器械作为彼时还没更名的风云集团刚涉猎生物医药的子公司，在淮宜刚起步。
杜兴宏通过背刺原公司跳槽捡了个空子，这才有足够在君颐壹号买房的能力。
许奈奈回去后查了他这些年的履历。
杜兴宏虽能力不够出众，但为人处世非常圆滑，即便没有升成高层，但也在策划部混了个总监的职务，明面上完全找不出任何错处。
“许副总监，中标公示期过了，对方公司负责人说明天有时间与我们签署书面合同，让我来询问您的意见。”
现在已经腊月二十五，签完合约后还有书面报告流程要走，如果拖到年后，政府相关部门放假，就又要耽搁很长一段时间。
“我没问题。”许奈奈后仰靠着坐椅，眼睛盯着杜兴宏的简介若有所思，“你尽快安排。”
........
许奈奈准备好明天的资料后下了班。
走到楼下时她抬头，十五楼的1502户正亮着光。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现在看到那户灯火，她竟然觉得有几分习惯。
许奈奈在楼下便利店买了夜宵，回到家洗完澡继续看明天的合同。
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来的负责人很大可能会是杜兴宏。
十年前，读高中寄宿在杜家不好的经历使得她很长一段时间对男性都有阴影。
那时候她经常处于一种自我怀疑的状态，随着岁月流逝，现在再次想起，心里那股熟悉的恶心感还是经久不衰。
只希望明天签订合同的时候，自己能忍住维持甲方的姿态。
一夜好眠。
第二天许奈奈起了个大早。
她换上较为商务的卡其色毛呢大衣，及腰长发梳成干练的高马尾，并礼貌性地化了个淡妆。
许奈奈拿包准备出门，可门把手却在此时忽然卡住。
她心下一惊，放下包双手并用，只听哐当几声，大门依然毫无动静。
叮铃铃——
手机震动，许奈奈按下接听键。
“许副总监，您到了吗？”
凛冬寒日，许奈奈却急得满头大汗：“我这里出了点问题，你们先去，跟对方公司说明一下原因，我很快就到。”
叶素担忧：“您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我家门锁坏了，”许奈奈微窘，“等我给开锁公司打个电话，你们先过去，别让别人等太久。”
许奈奈挂断电话，立马拨通开锁公司电话，然而最近的开锁公司过来也要接近一个小时。
可现在除了等待，她也别无他法。
总不能让所有人都等她，看来今天她只能缺席了。
许奈奈咬唇沉思，想来想去，又给叶素打了个电话：“叶素，你听我说，我刚刚把合同文件发过去了，你按照我说的，跟他们谈..........”
“许副总监，刚刚乙方负责人突然走了。”
许奈奈一顿：“嗯？”
叶素也有些疑惑：“他说他待会和您一起过来。”
许奈奈愣住：“什么——”意思？
叩叩。
话没说完，身后阳台玻璃传来轻响。
许奈奈维持着握电话的姿势转身。
北风凛冽，霜色氤氲。
林汀云单手撑住窗台，在十五楼高空利落翻越两户相邻的栏杆。
他平稳落地，抬眸与她呆滞瞳孔对视的那一秒——
晨光撕不透寒冬云层的灰白，她也看不清他逆光而立的侧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