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镶白旗旗主跪在平辽侯身前。
阿济格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辫,已经被剪去,脑后只剩撮短毛,像极了后世鬼火少年。
阿济格一见到平辽侯,便语无伦次道:
“奴才自幼仰慕大明衣冠服饰!
奴才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魂!
若非老奴和黄台吉逼迫,奴才早已归顺天朝!”
阿济格手指苍天,大骂道:
“瘪犊子玩意儿金钱鼠尾辫!
他妈的八旗!娘希匹的后金!
仙人板板的诸申勇士!
奴才爱大明!做大明的狗,就是奴才的荣幸啊!”
刘招孙神色阴沉,卫兵正在斩杀后金俘虏。
森悌带着一群训导官,扔来十几把镐头,指着坚硬如铁的地面,对一众建奴吼道:
“一人一个坑,挖!”
阿济格带着几名戈士哈拼命挖坑。
刘招孙神情默然,一直没说话。
坑洞终于挖好。
东莞仔命令道:
“一个人一个坑!跳下去!”
“不要杀我,奴才愿归顺大明!”
“奴才爱大明!……”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建州少年当着众人的面,扭动屁股唱起辽地歌谣,表明建州也是属于大明。
“奴才会唱辽东小曲儿!”
“一更里呀跃过花墙啊!
叫声郎君你莫要发慌啊!
站在那廊檐下呀二目细打量啊!
臊的为奴小脸焦黄啊!
二更里呀敲打窗棂!
叫声郎君你莫要高声啊!
下地开开了门儿啊笑脸儿就把你迎!
一把拉住郎君的手那么咳呀咳呀郎君郎君叫了好几声啊!
三更里呀我们两个进绣房二人上了牙床啊。
·····
张潮强忍住笑,脸憋得通红。
刘招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大声打断:
“够了!!停!”
这种首充满颜色的辽东小调,搭配阿济格鞑味儿十足的方言,听起来实在太过曹丹。
小贝勒立即中断表演。
刘招孙长出口气,看着这位被黄台吉耽误的建州艺术家,神情严肃道:
“唱得很好,以后别唱了,镶白旗旗主能弃暗投明,本官甚是欣慰,起来吧!”
阿济格亲眼目睹两红旗被开原军击溃,城头火炮悉数被开原军炸毁,乌真哈超火铳手伤亡殆尽。
他不得不开始考虑镶白旗的命运。
黄台吉计划让两白旗作为预备队,必要时候,策应两红旗,协助阿巴泰围歼开原军。
大金汗以为开原军渡河之后伤亡惨重,火炮不能跟上,主力部队不敢前进,乌真哈超火铳手出面,给对手造成致命打击。
这,当然只是黄太吉一厢情愿。
过于低估对手实力,同时高估自身实力。
撞大运是黄太吉的习惯之一。
在原本历史上,崇祯二年,黄太吉力排众议,绕道蓟州入关抢掠大明,大获成功。
不过在刘招孙面前,黄台吉撞大运成功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此次后金诱敌深入之策,不仅没能重创开原军,还过早暴露了自身实力。
认识到后金实力迅速膨胀,刘招孙不得不对建州下死手,不惜冒着惨败的危险,也要来赫图阿拉和黄太吉决一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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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眼下战场态势来看,已经不是后金军围歼开原军的问题。
刘招孙今日将扫穴犁庭,完成对后金的毁灭打击。
阿济格和黄台吉交情一般。
黄台吉登上汗位后,致力于扩大汉臣权力,削弱八旗权力。
对几位贝勒采取打压政策,当然除了对那个帮他上位的代善。
阿济格作为多尔衮三兄弟中的老大,对黄台吉汗位威胁最大,自然受到大汗重点“关照”。
阿济格和杜度交情匪浅,当见到前任镶白旗旗主毫发无损前来劝降后,他便开始考虑镶白旗的出路。
黄台吉摆明了想让他死,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奴才该死,听信黄台吉那狗贼蛊惑,顽抗大军,耽误了平辽侯光复辽东。”
尽管已经从土坑里跳出来,阿济格还是心有余悸。
刘招孙充满慈爱道:
“打仗各为其主,镶白旗旗主请起。”
裴大虎上前一把拎起身材矮壮的阿济格。
阿济格比杜度大一岁,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二子,与多尔衮多铎是同胞兄弟。
历史上,这位小贝勒在清军入关后攻城略地,为大清立下赫赫战功。
“能归顺本官,正说明后金气数已尽,本官不会亏待你的,本官去年便说过。”
刘招孙目光越过阿济格,望向远处飘扬在赫图阿拉城下的黑虎旗,第二千总部战兵正在破城。
“辽东是所有人的辽东,不止是汉人的,也有蒙古人和女真人一份,毕竟你们曾居住于此。然而努尔哈赤和黄台吉为一己之私,屠戮千万汉民,违反天道,本官不会放过他们。浑河血战斩了努尔哈赤,此战,本官要杀掉黄台吉,镶白旗真心归降,所有甲兵,本官都会保全性命,给他们一条活路。”
刘招孙口中的“给他们一条活路”,其实就是安排这些真夷甲兵去各个矿场挖矿。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坑洞中辛苦劳作,最后能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这便是平辽侯给投降后金兵的活路。
当然,对阿济格现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
刘招孙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二位若是有胆量,可以替本官去劝降黄台吉,我也会给他一条活路,让他去北边对抗罗刹鬼。去年在开原,乔监军无意打伤了黄台吉眼睛,每每想起此事,本官心痛不已,开原军火器犀利,这次恐怕要把他的另一只眼睛也打坏,如果真的那样,那便欺人太甚了。”
听刘招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康应乾等人强忍着没笑出声。
两位投降的旗主脸色惨白,尤其是阿济格,他担心平辽侯一言不合又要把他活埋。
平辽侯表面和和气气,其实要比那个矮个子(森悌)更冷血残忍。
阿济格还担心,平辽侯会派自己去赫图阿拉当说客,劝说黄太吉投降。
以他对黄台吉的认识,这位兄长生性狡诈,对汉人尚有怀柔之策,对待同根同脉的建州女真,却是心狠手辣,斩尽杀绝。
自黄太吉上位以来,被他杀死囚禁的后金高官不下百人。
若真去赫图阿拉游说,黄台吉会毫不犹豫把小贝勒处死。
刘招孙也不勉强,拍了拍阿济格肩膀:
“放心,黄台吉会派人来和本官谈的,到时候你们当中间人。谈的好,你也可留在建州,辅助新大汗,谈不好……”
刘招孙望着东莞仔不说话。
阿济格心惊胆寒。
他回看杜度一眼,充满妒忌。
平辽侯许诺杜度,灭黄太吉后,让杜度继任后金汗。
阿济格抱怨投降太晚,如果在浑河血战时就归顺平辽侯,这后金大汗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杜度这个小弟。
距离刘招孙两里之外的赫图阿拉西城,攻城战斗已进入尾声。
瓮城火炮被摧毁,守军失去对开原战兵的有效打击,城头完全陷入敌军火炮威胁之下。
驻守瓮城的正白旗真夷甲兵,不敢登上城头作战。
匆忙赶来增援的两黄旗也是远远站着,甲兵们望着陷入火海的瓮城,只是发呆。
巴牙剌频频催促,一连砍杀十几人后,真夷甲兵们才极不情愿的朝废墟一般的城头爬去。
前方不远,一墙之隔的护城河前,一辆辆盾车渡过护城河,护卫开原战兵来到城墙下。
几十架云梯同时靠在城墙上,刀盾兵咬着单手腰刀,双手攀援云梯而上,一直爬到与城头齐平的位置,然后纵身跳下。
城头驻守的是黄台吉亲领的正白旗,两黄旗援军也在源源不断赶来。
狼牙拍撞杆全部被火炮炸毁,墙面上沾满了被炮弹击中的煮沸金汁,周围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奇臭。
“鞑子还没登城守卫,你们上去后,五人一组,结成小三才阵,立即向城下突击。”
“不要在城头停留,不要管后金伤兵,赶紧往前冲,待会还要炮击,被自己人打死哪里说理去!”
旗队长程亮站在云梯下面大声喊,他拍了拍杨通后背,示意他赶紧登城。
杨通点点头,将一把单手腰刀插到腰间,拎着他那把心爱的燧发铳,单手爬梯,很快登上城头。
一口被四磅炮击碎的大缸,被煮沸的粪水洒的到处都是,杨通感觉自己像闯进了猪圈。
啊的一声,他努力将已经呕吐出来的秽物咽了回去。
粪水之间都是瓦砾碎木,还有些烧焦的后金兵尸体,远处隐隐传来喊杀声。
杨通拔出腰刀,从云梯上跳到一具后金火铳兵尸体上,踩着那具尸体滚到垛口后面。
垛口附近聚集着三名开原战兵,一个长枪手,一个刀盾手,还有一个镋钯手。
加上杨通这个火铳手,差不多能凑一个鸳鸯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