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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三章 帝国分裂的前兆

天空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

雪,落入京城九门,落入百姓破损的茅草屋,落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

入夜,灰色房屋覆盖一层白色积雪,与天心城外武当群山融为一色。

困窘凋敝的城市,仿佛想将自己隐藏起来,让人找寻不到它的踪迹。

只有高大巍峨的皇宫傲然屹立。

积雪淹没脚踝,脚趾刺骨的冷,贝拉斯科跟在大汉将军身后,步履蹒跚走在皇宫里。

宫内不许乘马,更不会为西班牙人准备轿子,半个时辰前这人还是诏狱里的钦犯。

天心城的雪比北方各省来得更迟些,据说是和这里的独特气候有关,这是当年国师柯真恶的手笔。

传教士在诏狱待了太久,不知不觉就到了下雪的季节。

漫长的季节。

“圣上在仁寿宫批阅奏章,请走快些。”

贝拉斯科加快脚步。

宫殿连绵不绝,延伸向天际,一望无际。

当年为修建这片宫殿,一共耗费九千万两白银,等于大齐三年的收入。

武定元年,刘招孙下诏以北京故宫为样式,于湖广均州南郊兴建天心城皇宫。

三百万军民历时八年修建完毕。

天心城皇宫占地一百零八万平方米,建筑面积约三十万平方米,这样规模的建筑在全世界都极为少见。

传教士来到仁寿宫门口。

值守太监嘱咐传教士待会儿面见圣上时需注意的事项。

不得高声喧哗,不得吐痰吐口水,皇帝说话时要低头顺目。

西班牙人认真聆听。

这是传教士第一次单独面见广德皇帝,传闻广德帝性情暴虐,动辄将臣民投入诏狱,严刑拷打。

贝拉斯科恐惧又充满期待。

“圣上在里面,请。”

太监引领贝拉斯科走入仁寿宫。

空荡荡的大殿上,广德皇帝正襟危坐在一张龙椅上,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神态与其父刘招孙神似。

“罪臣钦天监监正贝拉斯科,叩见吾皇。”

“起来。”

广德皇帝没有直接询问马尼拉的情况,而是先聊天气,庄稼,星象,最后认真询问西班牙人来大齐十年,是否适应齐国风土。

“臣在天心城很好,同僚待我很好,多谢圣上关心。”

刘堪抚掌大笑:“还是红毛夷人说话直爽,不会拐弯抹角。”

“陛下过奖了,臣入乡随俗。”

君臣两人寒暄一会儿,刘堪进入主题:

“父皇老矣。”

“他老人家求仙问道三十年,最后只是一场虚无。朕不能重蹈父皇的覆辙,大齐之内,不允许任何怪力乱神。否则,帝国又将陷入一场浩劫。”

刘堪停顿片刻,继续道:

“这是朕禁教的初衷,如果放任天主教传播。你们虔诚信仰的教义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天主教,可能会成为白莲教那样的祸害,成为阴谋家的刀……朕这样解释,你能听懂吗?”

“能。”

贝拉斯科小心翼翼回答:“臣身处局中,还是要说真话,当年在日本,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天主教准备干涉织田信长的内政外交。”

刘堪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朕对日本不感兴趣。”

广德帝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

“朕的内阁和智囊团说,帝国扩张的极限是安南,如果征服日本,帝国财政很快将陷于崩溃。”

占领外国,付出成本将远高于收益。

帝国子民们,还沉浸在太上皇时代高歌猛进的胜利中,殊不知,战车正将他们带入地狱。

“汉王刘谦支持对安南战争,长公主刘雨菲支持征服倭国,楚王刘玄支持攻打马尼拉,他们联合攻击朕,还编造谣言,诋毁朕,把朕说成是推倒父皇国策的乱臣贼子。”

广德帝情绪有些激动,停顿了一下。

“群臣受其蛊惑。或者说,很多人都想从对外征战中分取好处,所以支持他们。”

贝拉斯科诧异于广德皇帝的博学知识,惊讶于年轻皇帝对人性的清晰认识。

“这个古老国度迷信大一统,不允许存在任何异样声音。父皇时代,只有战争这个声音。在上位者看来,异样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挑衅。”

“朕和这些上位者不一样。”

贝拉斯科不敢说话。

“大齐,需要不同声音,这样可以让它保持前行。”

刘堪挥了挥手,宫女端上来两杯热茶,小心翼翼递给皇帝和传教士。

刘堪轻啜了一口,看着西班牙人喝完茶:

“刘谦和刘雨霏之所以能兴风作浪,是因为背后有父皇支持。”

刘堪非常敬重他的父皇,哪怕当初父皇赐死了刘堪最心爱的嫔妃……

“朕敬重父皇。”

贝拉斯科没听明白广德帝这句话的意思,身子微微前倾。

“父皇征战数十年,打下万里江山,统治上亿子民。要延续帝国,不让它在腐败中渐行渐远,最后积重难返,朕必须要采取行动。”

贝拉斯科了解一些广德帝与公主汉王之间的矛盾。

矛盾从帝国建立之初就有,源自皇子公主们母亲的不同性格。

张嫣与金虞姬、陈圆圆以及柳如是,虽都是绝色佳人,然而在性情阅历为人处世上,相差不啻云泥。

加之后来刘堪受到弗朗西斯科和汤若望的影响……

“臣听说,太上皇准备将汉王,”

传教士忍不住说出了那个名字,“贬谪到安南。”

空气刹那间凝固,传教士听到心跳的通通声。

广德皇帝点点头。“不是父皇,是朕的旨意。”

传教士忍不住道:“汉王的近臣,还有支持他的人,都要去安南吗?留在京师,是怕他动摇陛下的国策吗?”

广德皇帝沉默不语。

刘堪与刘谦争斗了十余年,一直不分胜负,哪怕在广德帝继位后,还是如此。

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太子赢了。

如果是汉王赢了,让他做大齐的皇帝,他会继续扩张。挑起边境战争。

用扩张所得收益——如果有收益的话——来满足文武勋贵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本身就是个悖论。

“臣有话要说。”

“请说。”

传教士讲起在日本传教的经历。

“臣在江户居住十年,知道那里的情况。江户繁华富庶自不必说,可是出了江户城,往西走,九州粮食收入还不及汉王的封地陕北,连低级武士都不能吃饱。只能吃稗子。”

传教士想不明白,兴师动众,征调十万战兵,囤积十万人食用半年的口粮,制造上千艘战舰,去征服这样一个贫瘠之地,有什么意义。

占领日本得不偿失,安南也是一样,明朝统治安南只有二十年,不知道不知大齐能坚持多久。

可是,如果不攻打倭国,帝国日益膨胀的新贵们,去哪里攫取更多收益。

毫无疑问,对外停止扩张,停止获取收益,他们就会把手更多伸向国内,压榨百姓。

幸好大齐武德充沛,幸好父皇还能征战,否则正不知该怎样满足这些硕鼠胃口。

克制膨胀,克制权贵不断增长的欲望,单凭父皇颁发几句圣谕是没用的,需要更强有力的条款来约束。

“大齐一年国库收入是多少?”

“八千万两。”

西班牙人觉察到恐惧,为什么广德皇帝给自己说这么多秘密。

难道真要派自己去马尼拉送死?

“可是去年开支,就超过一亿。其中一千万两花在平定安南,五百万两花在朝鲜。就因为慈圣太后是朝鲜人,户部每年就需要支出数百万两支援朝鲜,明年征服日本,还要花一千万两。”

一个个天文数字听得传教士头皮发麻。

须知他在钦天监俸禄才十五两银子,且经常拖欠,一千万两是什么概念?

即便从耶稣走出埃及时开始领取俸禄,到大齐帝国建立,他也挣不到这么多钱。

如果不能找寻到新的财政收入来源,帝国财政将很快崩溃。

传教士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物价飞涨,民不聊生的画面。

兵变不断,数十万计的战兵手持武器,向朝廷索要粮饷,边境地区的长城、堡垒年久失修,逐渐倒塌,地方州县的官员开始明目张胆的向百姓索要财物,走投无路的百姓或许是结束生命,也或许会在此之前带走几条生命·····

“当然,在增加国库收入的同时,最重要的是,”广德帝继续说,“重新确立俸禄制度,让官员俸禄合理,让权贵受到监督,改革父皇留下的烂摊子。”

传教士默默听着,直到这时,他发现广德帝根本不像和外界传言那样暴戾狂妄,。

他没有对欧洲文明表现出深恶痛绝,没有对天主教极端憎恶。

刘堪显得很温和。

广德帝有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他的外貌充分继承了父皇刘招孙和母后张嫣的优点。既有母亲俊秀绝伦的脸庞,又有父亲高大魁梧的体魄。

最关键的是,刘堪继承了父亲的精力充沛和坚韧不拔,也继承了母亲的灵活变通。

广德帝舍弃战争,舍弃耗尽民力以肥勋贵的战争,选择愿意与英法等国坐下来商议,恢复武定元年的对外贸易关系。

同时,刘堪又不希望天主教在帝国传播,因为父皇的求仙问道,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真是个矛盾的个体。

传教士比喻说:“打开窗户,有阳光进来,也有苍蝇进来,陛下只想要阳光,是做不到的。”

“朕可以容忍有苍蝇,但不能容忍它们继续吸血,吸血的苍蝇应该被拍死。”

宗教的变异会腐蚀整个国家,先前的历史已经证明,在没有完成改革前,广德帝不希望再出现一个新的怪物。

传教士由衷赞叹:

“陛下是真正的圣君,超越尧舜禹……”

刘堪不耐烦的摇摇手,打断西班牙人。

“朕听过太多虚伪奉承的话语,够了,少说这些……你有胆量去马尼拉吗?带着朕的亲笔信,去阻止这场战争,尝试用谈判解决争端,阻止刘雨菲刘谦他们的阴谋。”

传教士诚惶诚恐:

“陛下,臣可以尝试……”

刘堪点点头:“好,朕没看错人。”

当日,广德帝赐给传教士一个黄金十字架,两个银器酒杯,一柄象征皇帝权力的宝剑,三套钦差大臣的官服,以及一打来自法国南部的精美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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