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止景炎十二年八月初,几乎整个欧洲都卷入了英法战争,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四年之久,这不是两三个国家之间的战争,而是国家联盟之间的争斗,英国、齐国、荷兰主导一方,法国和奥匈帝国主导另一方。战争在海、陆、空全面爆发,参战国的军队已经损失了五百多万的战士,不幸死去的平民更是不计其数。
可是,战争还没有任何要结束的迹象。
虽然刘帆和内阁大臣们不愿承认,然而齐国贸然卷入这场欧洲大陆的争端,现在看来显然是失策了。
景炎皇帝匆匆返回天心城,他计划调卫戍部队入京,宣布京城戒严,尽最大可能减少战争对政权稳定的影响。
按照《大齐宪章》规定,大齐君主具有宣战、停战权力,虽然这项权力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人使用过,不过非常时期,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战争进行到第四年,民众的狂热(以及所谓的正义)逐渐消散,对战争的厌恶胜过了齐国对欧洲和平的责任——如果存在这种责任的话。
天心城六聚德客栈。
食客人头攒动,客栈店伙计忙得不亦乐乎,那店伙计身材干瘦,据说来自汉城,平日见到老顾客登门,总喜欢说:
“瘦巴巴的老爷们,今天又来了!”
这几天民政部和黑十字会(齐国最大的慈善救援组织)联合在天心城各个街道发放粮食,六聚德也属于其中一个救济点,按照相关要求,每人每天两斤白面或是三斤大米,必须当天吃完,逾期没有吃完的,次日便不再发放。所以很多食客干脆就把粮食交给附近一些饭店,现场加工烹饪。
“老罗,欧洲那边到底咋样了?法国人还嘚瑟不?”
“老罗,远征军现在有多少伤员啊?襄阳建了很多战地医院。朝廷紧急从各藩征调军医护士,官道上乱糟糟的。”
“老罗,你们是在克里米亚打仗吗?现在是自己挖战壕吗?还是用黑人奴隶?”
······
食客们口中的老罗,便是退伍兵罗金通,此刻正一手扯着烤鸭,一手拎着酒壶,胡乱嚼了几下,咕嘟嘟喝着朗姆酒。
半壶酒下肚,老罗那浑浊的眼神稍稍变得清澈一些,他拍了拍受伤的脑门,大声叫道:
“这儿!就在这儿!里边有块铁!军医不敢取出来!说回天心城医治,现在谁管咱啊!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食客们顿时议论纷纷,有些熟悉老罗的人低声道:“上头发的抚恤金,都让他喝酒喝光了,哪有钱做手术?”
老罗没听见旁边议论,酒劲上来,摇头摆手道:“他·妈的!内阁那群傻子!骗老子去西边打仗,大冬天的军服、靴子都不够穿!法国人用水淹咱们,抽水机坏了,战壕里都是泥浆,炮弹不长眼····”
食客们长吁短叹。
熟悉老罗的人又提醒众人道:“他的军服靴子,连带步枪和手雷,都卖给黑市了·····”
众食客顿觉索然无味,遂一哄而散。
原本以为三个月就能结束的战事,现在拖拖拉拉打了四年多,战争虽然没有在齐国国土上进行,然而影响是显著的。
物价飞涨,失业骤增,一车车伤员从欧洲运送回国。齐国虽大,兆亿人口,可也经不起这样折腾,据说最近内阁又要准备进行第六次征兵动员。
罗金通咒骂了几句,说话变得含糊不清,喝完最后一杯,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出去了。
待老罗走远,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老罗是可惜了,若是当年留在皇宫,现在至少得是个营长吧?”
“可惜啥?谁让他带头忽悠别人,结果咱们一条街的后生去了欧洲都没事,就他受伤·····”
大门忽然从外面掀开,寒风簌簌扑打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纷纷朝那边望去。
尼古拉·凯琪踩着锃亮的大皮靴咚咚走进客栈,转动人熊一般的躯体,环顾四周一圈后,对前台的伙计大声喊道:
“掌柜的,现烤的鸭子!一盘花生米,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清蒸八宝猪····还有两箱伏特加!”
尼古拉还没报完菜名,店伙计已经迎上来,凑到面前,局促的搓着手里毛巾:“这位先生,除了烧鸭和伏特加,其他的都没有。”
“上帝啊,今天不是要发食物吗!你们的政府有没有信用!”
“上帝啊!难道在六林德也吃不到地道的八宝猪吗?顾掌柜呢?让他出来!”
伙计耐心解释道:“真是不巧,今儿个政府管控,市面上都没这些菜,荤的只有鸭子,素的,没有。不过酒水管够。”
尼古拉怒气冲冲:“管控管控!我在莫斯科从没听说过!”
“您消消气。”身材矮胖的顾掌柜满脸堆笑从客栈里面走出来,连连向来自莫斯科的顾客道歉。“我们六聚德的鸭子,整个天心城都知道,当年慈圣太后回汉城,还给朝鲜国王带了只。”
“什么朝鲜汉城的!我不管!”尼古拉不耐烦的敲打桌子,用浓重的罗刹口音嚷嚷道:“真是见了鬼了!难道我手里拿的不是银币吗?”
顾掌柜无奈摊开双手,一脸无奈道:“尼古拉先生,在座的各位爷都有银币啊,现在不是限量供应吗?小店今日只分的两只猪,一头牛,早吃完了!熊掌羊羔一个也没有,弄到些鸭肉算不错了。”
“什么都没有,那你们开客栈做什么!赶紧关门算了!”尼古拉鼻子嘟噜了一句,转身摔门而去。
待莫斯科人走远,食客们又开始议论纷纷。
“罗刹鬼调子还挺高,他在莫斯科能吃到啥?吃土吧!”
“莫要喝着罗刹鬼一般见识,他们手里拿的银币都是假的,去年兵马司抓了好几起了!”
“咱大齐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事儿啊,吃个肘子还得排队!”
食客们越说越是恼怒,几个人取了面食蒸饼,拂袖而去。
为保障前线军队正常补给,本月初,内阁通过紧急法案,在全国范围内实行物资管控,对米、面、粮、油、酒、盐、糖等物资进行严格看管,按照人头分配。
对于这项法案,天心城执行的颇为彻底,好在市民们的基本生活物资能得到保障,不过多余的物资却是一点也没有。
近期由于法国舰队严密封锁,各条航线阻断,大齐外贸骤降,七月间超过三十艘货轮被鱼雷击沉,至少有五千万斤从北美、东南亚、澳大利亚等地运抵大齐的小麦、棉花、大豆、咖啡沉入海底·····
英国人对此表示爱莫能助,因为去年冬天,东印度公司派出舰队试图解除法国海军封锁,然而英国舰队刚刚与法国海军遭遇,便被后者击溃,从此龟缩在东印度各个港口不敢出动。
大齐至少有四分之一的粮食需求依靠外部供应,在法军的严密封锁下,大规模灾难即将降临这片古老土地。
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在国内迅速传播,越来越多人参与到反战游行中,他们坚定的认为,帝国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景炎皇帝穷兵黩武,内阁腐败无能所致。
反对派诉求变得更加强烈和直接:景炎皇帝必须立即下台,大齐将取消君主立宪制!
至于以后采取什么制度,大家暂时还没想好。
在这种背景下,内阁第八次紧急会议在乾清宫召开,几位老臣苦苦劝说皇帝,请求收回成命,停止调中卫军入京,否则可能进一步激化矛盾。。
“陛下,让军队进入京城,必然会造成与反对派对立,后果不堪设想啊。”
首相张廷玉小心翼翼提醒皇帝,如果现在激怒了反对派,恐怕就不是游行示威那么简单的了。
简单来说,这个国家可能会走向真正分裂。
群臣对此纷纷表示附和。
坐在龙椅上的景炎皇帝有些愠怒,他拍打龙椅,霍然而起:“你们是要朕变成前明的天启皇帝吗?!变成亡国之君吗!所谓反对派,不过是群流贼罢了,不要自乱阵脚!”
和眼前这些虚弱老迈的内阁不同,这位初生牛犊的皇帝身上流淌着刘氏一族血脉,他信仰武力。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先皇宽容,屡次赦免那些反对派骨干,不忍诛杀,以满足他们的无尽欲望!面对这些中山狼,朕不能妥协!”
刘帆不顾群臣犹豫不决,又道:“调各镇兵马入京,另外告诉那些军头们,天心城乱了,他们也别想独善其身!乌托邦是最可怕的瘟疫,各省皆不能幸免!”
十月下旬,驻守襄阳、谷城、荆州的中卫军驰援京师,与此同时,驻守辽东的北方兵团一部开始集结南下,除此之外,再无一支军队援助京城。
关键时刻,各省总督选择作壁上观,默默观察事态进一步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