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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信长之魂

如今,在幕府将军的统治下天下太平,世人不禁缅怀起战乱之世的种种,有闲阶层对军记物语等读物日渐偏爱。

世阿弥(注释1)的谣曲(注释2)《公无渡河》中,描述了这样一幕。因杀生而遭到僧侣谴责的猎人,一边嬉笑着模仿鱼鹰的形态一边唱道:

“罪过呀报应呀来世呀,统统抛诸脑后,快哉快哉!”

在山崎大战(注释3)中剿灭了明智光秀的秀吉公,准备在阿弥陀寺为信长公举办隆重的葬礼,却遭到了阿弥陀寺主持清玉上人的坚决反对。‘

有人说本能寺之变秀吉早已得知,所以才能立即从备中(注释4)发兵反击。也有人说,正是因为清玉上人洞悉了秀吉篡夺天下的野心,所以才拒绝在寺庙为信长举办葬礼,以阻止秀吉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行径。

无奈之下,秀吉公只好在大德寺修建了总见院,收集信长公的遗物,后来将该寺作为信长公的墓址。

藤原千代子曾造访该寺,那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时值孟春,垂樱开得正盛,然天公不作美,清晨时分小雨便淅淅沥沥开始下,直到午后。

一个既聋又哑的老主持坐在屋檐下发呆,在自报家门,告知老主持自己是藤原清麻吕的女儿后时,老主持欣然将千代子引入本堂,还十分虔诚的给混血女做了供奉。

千代子那时候已经觉察到幕府对外国人的敌意,她跪在佛龛前,虔诚的为兄长和母亲祷告。

佛龛中央安放着信长公的木像,木像高约二尺,体型小巧,却十分精致,身着束带(注释4),手执笏板,腰佩太刀。

千代子凝望木像,眼泪汩汩流淌,身子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

信长公正襟危坐在佛龛上,双目俯视,他双眉修长,剑眉星月,面若斧削,锐利的目光仿佛随时准备怒骂斥责某个部下。

千代子认真跪拜的时候,眼前的木像的神情仿佛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时而坚毅凝重,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如阿修罗恶魔般可怖!

这就是信长公啊!

内心涌动着千万种矛盾复杂的情感,一生备受情绪折磨却仍能坚持克己自律!

既有烧死两万人的冷酷无情,又有不忍见“斑白者负戴道路”从而施舍的悲天悯人。时而如沐春风,时而冷酷无情,时而漫卷诗书喜欲狂,时而郁郁寡欢长吁短叹。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情绪瞬间攫住了混血女的内心。

信长公啊,求您赐福给我们藤原家吧。

信长公啊,求您赐福给日本的教徒吧!

千代子虔诚祷告的时候,方才倾盆大雨忽然停住了。

老主持睁开灰蒙蒙的眼睛朝天上望去,厚重仿佛淤泥的浅灰色云层,如同被法师驱散般,急速朝西边退散。

一缕阳光穿越云层缝隙,落在了千代子身上,与此同时,两人身后的佛龛发出一阵清脆的哒哒声。

信长公的木像,无缘无故从香案上跌落下来。

“您是个有缘人啊,如果您需要,可以把这尊神像送给您啊。”

老主持扯着沙哑的嗓音,转身拾起木像,双手捧着缓缓递给了混血女千代子。

天启元年八月十五日。

文登县衙。

二进厢房内,刘招孙手捧厚厚一大叠书稿,靠在一张宽大舒适的太师椅上认真阅读起来。

旁边站着总训导官森悌和清河兵备道马士英,吴霄沈炼带着几名卫兵守在门口。

“《望海》第一回,孤岛求生··”

厢房内摆设颇为简单,四面墙壁分别挂着日本九州、辽东、四川以及朝鲜四张巨幅地图。

四张地图都是根据平辽侯前世残留的记忆绘制而成。几位葡萄牙商人补充了一些九州岛海岸线的重要细节。

除了地图和座椅案几床铺,屋子里几乎没别的家具。

这间厢房是平辽侯的休息场所,也是开原中军大帐所在。

平定奢安之乱、登陆对马岛、九州岛的作战命令,都将从这里发出。

参与过两次登陆演习后,刘招孙便从麻子岛返回,将对马岛之魂交给吴阿衡孙传庭两人负责。

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着手去做。

返回文登县城后,平辽侯立即招来马士英、森悌等训导官和各营战兵代表。

让他们搜集倭寇在大明各地的暴行,然而整理成册,编成几出戏目,找人在各营,各港口演出。

接下来十几天里,森悌领着五百多名训导官,前往各营搜集倭寇在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犯下的各种暴行。

忽必烈两次征日失败后,镰仓幕府便默许国内武士、浪人出动袭扰中国,这就是倭寇的源起。

从元代到明代中后期,倭乱一直不绝。

开原军来自五湖四海,其中不乏山东浙江广东等地战兵。

他们很多人都生活在当年倭寇烧杀抢掠最严重的地区。

记忆中,挥舞倭刀屠村灭镇的倭国武士浪人,是幼年梦魇般的存在。

父母亲人被倭寇杀死,整个村庄被倭寇杀光烧光,那些岛国禽兽,连婴儿都不放过·······

森悌很快便搜集到他需要的案例。

训导官准备继续找人询问时,被平辽侯打住。

每次训导官问到最后,那些山东、浙江、福建籍的战兵想起家乡遭受倭寇蹂躏的惨状,都是失声痛哭,瘫坐不起。

刘招孙不想在他们伤口上继续撒盐。

于是访谈结束。

马士英从天津卫招募来两位说书先生,三人和森悌一起,折腾了整整两宿,终于写出个戏目,取名《望海》。

马士英捧着剧本来找平辽侯,希望刘招孙能给他“斧正”一下。

刘招孙眉头皱紧,粗粗看了一遍。

《望海》的主要内容如下:

日本战国时代的加贺农村,一群海难流落至此的明国百姓,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在一片荒山前开垦出良田沃土。

在这个远离故土,没有贪官污吏盘剥,世外桃源的地方,百姓们幸福祥和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

他们很快被倭人发现,德川龟郎(本剧幕府将军名字)紧急下令:

明国百姓交出全部口粮和携带的永乐钱(中国钱币,在日本很流行),否则就让他们跳“蓑衣舞”。

可是粮食交出去后,只能饿死。

眼看交粮日期临近,大家一筹莫展,只得让村吏和藩主商议,能否宽限几日。

藩主表示可以,允许百姓先借贷银钱交付年贡。

王大锤早年丧妻,膝下一女名翠花,相依度日;邻居刘大婶及其子大春常给王家父女多方照顾,两家融洽和睦。翠花和大春相处日久,情投意合,两老商定秋后为他俩完婚。

藩主犬养二郎欲霸占年轻貌美的翠花,遂与家老设计······

刘招孙放下手中剧本,起身拍了拍马士英肩膀,对这位资深昆曲票友称赞道:

“不错不错,望海这名字立意高远,符合故事意境!对白简练,不拖泥带水。整体达到本官提出的要求,还有,你们对幕府将军的残忍贪婪、倭国百姓的穷苦悲惨,刻画也很全面········”

马士英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却听平辽侯接着道:

“当然,缺点还是有的。”

“首先,本官讲过,对马岛九州岛自古以来都是我汉家疆土,大明对其拥有不可争辩的主权,开原军是王师,这次登陆九州岛是去拯救倭民于水火的,这一点,剧本没有表现出来;第二,剧情总体还是太平淡,文似看山不喜平,最后结局要更惨一点,本官建议:男女主必须死一个,或者两个都死,这样才能打动观众。第三,幕府逼迫日本少女去南洋卖,淫的情节要放在最后,篇幅要缩减,不能喧宾夺主。咱们这个戏受众主要是战兵,不能过于突出荒野淫乐·······”

半个时辰后,马士英和森悌灰头土脸退出县衙,两个编剧立即赶回军营重新修改剧本。

两盏雪亮整洁的鲸油灯挂在墙壁上,灯光照得整个屋子亮堂堂的。

刘招孙前世并非导演出身,不过好歹算是阅片无数。

眼下终于有机会可以过把导演瘾,自然要可劲儿的折腾。

注:

1、世阿弥:室町时代初期著名的能乐表演家、创作家。为大和猿乐结崎座的第二代大夫。幼名藤若,俗称三郎。与其父关阿弥并称为“观世”,法名“世阿弥陀佛”,晚年又号至翁、善芳,他深得足利义满庇佑,同时也为了满足眼光独具的足利义满的要求而毕生致力于能乐的革新,将之逐渐发展成一种优雅的戏曲,并奠定了其艺术性和理论性的基础。

2、谣曲:能乐的词章。

3、山崎大战:又称天王山之战。1582年,明智光秀发动本能寺之变后,正在进攻西国的丰成秀吉立即率军返回畿内,在山崎与明智光秀展开决战,最终击败明智军。此战也奠定了秀吉日后统一日本的基础。

4、束带:平安时代以后的朝服的统称,乃天皇之下文武百官出席朝廷重要场合时应穿着的正式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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