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科主任对此结果也稍显错愕。
他选不出来谁更好，是因为他知道沈之荞是沈先生的亲妹妹，要不是这层关系，他肯定是要选另一个天赋极高的女生。
可罗一三也选沈之荞……
主任疑惑地歪了下头，罗教授这人看着可不圆滑，不像是会趋炎附势的人。
难道是因为夏夜指出了几个手术中可以改进的地方、让他觉得被冒犯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主任恐怕是不会知道了。
纪小敏两根眉毛拧巴在一起，用只有她附近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明明是师妹说得更好，罗教授好偏心。”
黄岩视线朝她看过来，纪小敏就坦荡地跟他对视：“你肯定又觉得是我小人之心，想多了呗？”
“不，”黄岩这次破天荒的没有站在‘权威’那边：“我也觉得、夏师妹做得更好。”
“？”纪小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赞许。
不过只是一个口头的评判，谁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一行人离开会诊室，柯院长给他们安排了专门的餐厅。
原本是打算让他们在员工餐厅用餐，可今天经沈之席提醒，柯院长觉得还是应该在吃得上更讲究一些。
沈之荞与罗一三擦肩之时，稍停了下脚步，没头没尾的抛了句：“最讨厌这种‘施舍’，多此一举。”
罗一三微愣了愣，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一向机敏的思维却在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沈之荞是个很骄傲的人，之前当她知道哥哥为了能让她不输给夏夜，竟然帮她作弊的时候，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但好像又有点不同，罗一三这样做，她除了讨厌，似乎还有点别的感觉……
罗一三抿唇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小心翼翼。
担心再说错什么，会惹这大小姐更生气。
沈之荞不知他沉默是什么意思，故作轻松地哼了一声，抬脚离开。
或许她会觉得奇怪，自己跟罗一三才见过几次面，他为什么会对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为了讨好哥哥？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沈之荞甚至会觉得他有些轻浮。
但她不知道，其实很早以前，他就见过她了。
第一次见面，那时她还很小，别家的小姐们还在玩娃娃，闹着要买迪士尼公主的同款公主裙，可沈之荞却已经表现出跟她们很不一样的气质。
她穿着这个年纪其他小姑娘都不会喜欢的迷你版卡其色风衣，身后背着东西，每天由司机带着去上各种名师培训班。
她身后背的东西，有时是小提琴、有时是棋盘、有时是画板。
但唯一不变的，是她两只软乎乎的小手手总会插进兜里，脸上洋溢着像太阳一样耀眼的自信。
而就是那抹自信，让罗一三只看一眼，就怎么都忘不掉了。
那时候他也才十一二岁，他是沈先生的死侍，一三是他的编号。
沈先生走在前面，他则隐在沈先生的影子里，亦步亦趋，却永远不能露面。
不能活在阳光下，也永远不可能出现在沈之荞面前。
很少有人知道沈之席暗暗培养了这样一些人，包括管家、以及沈之荞。
他们都是孤儿，他们活着，但世界上却找不到任何他们活着的证据。
那种自信对他来说太过迷人，生活在太阳背面的人，浑身长满潮湿的青苔，他最向往的就是太阳，哪怕那阳光刺眼灼人，也甘之如饴。
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罗一三也是幸运的。
他有一双好手，超强的学习能力，和逻辑缜密的大脑，很快就从众多雇佣兵里脱颖而出。
直至后来、他帮沈先生做了一件大事，才有了现在的新身份。
虽然那件事的最后，有小小的遗憾……
但沈先生很慷慨，依然给了他新的身份、和曾经在国外见义勇为的事迹，他进了国际最顶尖的医学组织，成了别人眼中年轻有为的成功人士，将身上所有不堪的痕迹全都合理化。
他可以真真实实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活在众人的目光下，哪怕下一刻他因车祸死去，警察署也会有这样一份档案：罗一三，男，27岁，死于车祸。
对于普通人来说出生便能拥有的权利，却是他用出卖自己奢侈换来的。
沈先生很放心让他以罗教授的身份出现在京都，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沈先生的慈悲面具破碎，如果沈先生的面具破碎，那他曾经做过的事也就……
不过现在，他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师妹！餐厅是往这边走！”
纪小敏突兀的高频嗓音在耳边炸响，罗一三只听到‘嗞——’的一声。
他压了压左边耳骨，极无耐心地皱紧眉峰。
又耳鸣了。
夏夜朝着跟人群相反的方向，闻声回头，晃了晃手中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视频邀请，但她就晃了两下，看不清是谁。
她说：“我去休息室接个视频，你们先吃。”
“哦，”纪小敏像是想起什么：“那我帮你打包回来！你爱吃鸡肉我知道！”
夏夜勾唇笑了笑，趿拉着散漫的步伐往休息室去。
罗一三视线落向她，犹豫几秒，提步跟了上去……
**
十分钟前，江玄的车子从f国北部，开回这边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大厅。
最南侧的餐厅里，温暖如春的阳光房、精致绝伦的法式餐椅、无限浪漫葱郁的郁金香、这里是仅供总统套房的vip顾客使用的。
江玄衣冠楚楚，步至靠窗的桌子旁。
许禾优雅放下手中的茶杯，微笑道：“小江回来了。”
江玄微微点头，理了下衣襟，沉腰坐于对面。
他朝一旁董昴示意一下，董昴垂眸、离开去点餐。
江玄看向许禾，语气礼貌：“这里的环境夏夫人可还满意？”
暖洋洋的日光落在许禾身后，她正好坐在阴凉、明亮、又不刺眼的位置上。
周围花朵芬芳，不得不说，这样的环境，才配得上他小女朋友的母亲。
昨晚休息一晚，今天感觉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许禾慈眉善目：“这里环境很好，不过暂住可以，长住太破费了……”
江玄开口欲说什么，许禾却示意他先听自己说完：“既然宝莉时装周的事已经敲定，我这边是打算直接跟到一个月后时装周正式开始，时间很长。”
早上她打电话给前台打探了一下房价，果然贵的惊人，原定是待七天，还勉强可以，但现在她要待一个月，怎么想都不合适。
可谁知江玄听到她的话并不意外，就像早就猜到了一般：“夏夫人安心住下，昨天给您定的就是一个月的房期。”
许禾噎了噎：“你怎么知道……”
江玄：“夏夫人做事认真负责，宝莉时装周的事肯定是想亲力亲为，这不难猜。”
许禾了然：“但一个月的房费价格确实太高，没有必要，我已经让助理去预约其他酒店……”
江玄手随意搭在桌子上，拿起一旁咖啡：“房费已经付了，不能退，但夏夫人如果不想住也不要有心理负担，可以让董昴帮您找其他的地方。”
他语气听着倒是真诚，但……
房费已经付了？而且不能退？
那谁能没有压力？
这种情况下不住还要找其他地方，那不是霍霍人嘛？
许禾表情微僵了僵：“好吧，既然退不了，那我就住下……”
很快，就有服务生上了前菜，许禾隔着精美菜品打量着女儿的这位男朋友。
小江仪表堂堂、相貌甚好、事业有成、条件没得说。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家庭条件太好，许禾难免觉得他、花钱有些大手大脚。
十几万一晚的地方直接付了一个月的房费，这价格都够在京都买一套小一点的公寓了。
想起她那可爱朴实、十分接地气、且家里给零花钱都舍不得花的小女儿，反倒担心起两个人以后真一起生活、价值观会不会有冲突。
她语重心长的开口：“小江啊，平时跟小甜糕在一起时，不用给她买……”她斟酌着该如何开口：“这孩子平时不喜欢名牌奢侈品，对她来说，真心对她好，比什么都重要……”
江玄送到嘴边的咖啡杯顿住一下，表情似笑非笑的，对那小祖宗来说，真心固然重要，但钱嘛……
她不花夏家的钱、纯粹是觉得夏家人赚的都是辛苦钱。
是的，即便是旁人眼中的大户人家夏家，在那小祖宗眼里也都是赚辛苦钱的。
所以她不好意思花。
但面对他的时候……
江玄进入这幅身体里后，第一件事就是掌握住江氏的经济命脉，之后几年，他又……
总之大概只有他知道，养那小祖宗有多费钱吧……
为了帮其维持住人设不崩，江玄没说什么，就轻哂了哂：“好，我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许禾放下心来，边用餐边闲聊道：“小江上午挺忙的？听说很早就出门了。”
江玄帮她盛了一碗汤：“还好，去了一趟北部。”
北部？
许禾抬眸看他一眼。
这边的商务会所和金融核心都在市中心区，至于北部……许禾还真不太了解……不过很快她就想起来了，自己在o盟当高秘的大儿子，好像就在北部！
而且大儿子还说过，北部是o盟的总部，跟其他地区界限分明，戒备森严，一般人根本进不去。
许禾看向江玄，表情带着丝难懂的意味……
江玄本是随意回答，但没想到许禾心思细腻，已经想了这么多，他拿出手机、岔开话题：“来o洲后还没跟女儿视频？我帮您？”
他要不说许禾差点忘了，从昨天下飞机到现在，一直没闲着：“那就有劳了。”
江玄视频弹过去、隔了有半分钟才被接通，画面稳定后，是直男自拍角度下的夏夜。
她两条又长又直的大白腿交叉搭在桌子上，坐姿十分随意。
手里捏着手机，懒洋洋地往桌子上一搭，对着江玄十分大佬的打了个招呼：“yo~”
江玄清笑了下，觉得他能在视频里看到那小祖宗的脸已经很难得，如果开的是后置摄像头，他很可能要跟桌板聊半小时天。
夏夜懒洋洋地往椅背上蹭了蹭：“见到我妈了？”
江玄点点头，他这边其实也是从下往上的直男角度，但两个人有颜任性，就这样的角度视频，依然美得像mv里的镜头。
夏夜觉得做得好就应该适当给些表扬，哪怕只是口头上的呢。
这样想着，她就朝视频里偏了下头，嗓音里染上媚音：“江叔叔，你真好~”
就这把小嗓子，若不是许禾此刻就在对面，江玄定要哄的她再多说两句。
他清咳一声，以免那小祖宗再说出点别的什么不能播的，长指直接点了切换前后摄像头的键子。
夏夜手机里的画面卡顿一瞬，下一秒，许禾秀眉微抖着出镜，周围伴随着江玄的声音：“你母亲现在就在我对面。”
夏夜：…………
许禾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朝她的小甜糕挥了挥手：“小甜糕，妈妈在这儿都很顺利，你呢？今天忙不忙？”
夏夜动作敏捷地将双腿从桌面上挪了下来，一秒变回妈妈的乖女儿：“不算忙，我现在在沈氏医院，刚刚看了一场手术……”
江玄被她略显仓皇的样子逗笑了，眉眼弯着很是好看。
他把屏幕彻底转向许禾，调好摄像头，就安心当起了手机支架，他腕力好，举得很稳，别管母女俩聊了多久，一点也不会晃。
以至于许禾都没注意到，这手机一直是他在举着的。
许禾最喜欢听小甜糕嘀咕在学校发生的那些事，别管多琐碎，她都听的意犹未尽。
而夏夜这边，她身后半掩着的门缝里，一双狭长阴翳的眸子已经观察了半晌。
那女孩说话时，眼神轻飘飘的，不带丝毫分量，给人不远不近的感觉。
嗓音也慢吞吞的，是刻进骨子里的闲适从容。
罗一三抿起唇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夏夜，跟他当年囚禁在仓库里的夏夜，绝对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