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3章 肿瘤科的会诊

节后上班,徐志良明显跟以前不一样,头髮不再跟鸡窝一样,而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穿著也不再是万年的破旧牛仔裤配t恤,这次穿著非常考究,不知道这种良好的形象能够维持多久。

唐顺回来后明显有点憔悴,时不时拿著手机飞快地打字,有时候可能手指跟不上速度,他会躲到一边用语音输入替代打字,反正实验室的研究员看到他时不时要掏出手机,一时难以静下心来工作,毕竟一大家子刚刚分开,难免有些难捨难分。

李民说是休假,其实在官渡医院做了整整一周手术,还被张主任邀请到县医院帮忙看了几个比较复杂的病例,当然,李民也当场对这些复杂病例给出了清晰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县医院的骨科那边听说张主任请来一个牛人,於是拿个几袋子鼓鼓的ct片和mri片给李民帮忙把关,放射科也不含糊,张主任请来的高级资源岂能浪费,於是也是挑选厚厚的疑难杂症往普外科赶。李民这人老实,没什么花花肠子,来者不拒,一张一张片子阅片,附带朴实无华的讲解,竟然解决了很多医生悬而未决的难题。

杨平跟李民聊完后,宋子墨进来说:"肿瘤科有个会诊,点名要你去会诊。"

说完宋子墨还补充一句:"是真的蒋主任亲自发出的会诊单,他刚刚给我打过电话。"

曾经有一段时间,每个科室只要遇上疑难病例,主管医生就会派出会诊单给外科研究所,而且清晰地写上杨平的名字,这就是所谓的点名会诊,杨平拿著一迭厚厚的会诊单把医院跑个遍,发现有些根本不是疑难病例,这些会诊单都是主管医生发出的,没有经过科主任的审核。

为了避免浪费杨平的精力,医务处做出一个规定,点名杨平的会诊单必须由科主任亲自发出,这样才杜绝滥发这种点名会诊的乱象,否则可爱的杨教授每天上班只能做一件事——会诊,永远会不完的诊。

所以宋子墨这一句的补充还是有必要的,自从医务处发出条令之后,也有胆肥的傢伙冒充主任签字,然后私自发出点名杨教授的会诊单,这种情况一般是患者的病情不严重,也不复杂,但是跟发出会诊单的医生关係比较特殊,这时候医生会斗胆冒险,成功了收穫很大,失败了也最多挨批评,所以时不时会冒出这样的冒险者。

宋子墨将会诊单递给杨平,杨平看了看上面的病情简介,症状乱七八糟一大堆,诊断也罗列一大堆,但是全是不確定的诊断,可能確实是遇上什么麻烦病例,於是杨平决定抽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这个病例不简单,虽然工作很忙,但是病情无小事,杨平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出发之前杨平从电脑上调出患者的病歷资料预习,这是会诊的必须步骤。

外科研究所是独一栋的楼房,所以去内科大楼的距离还有点远,杨平拿起会诊单,摸了摸别在白大褂左上口袋的万宝龙笔,起身往内科大楼去,后面跟著两个年轻的研究生,反正杨平每次出去会诊,只要有空能够外出的医生一定会尾隨。

这些年轻医生的尾隨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学点东西,虽然有些高深的东西现在听不懂也看不明白,但是耳濡目染多了,自然而然就懂了。

杨平的脚步很快,后面的尾隨的医生脚步也很快,但是两位同学当中身材高大的表情轻鬆,身材矮小的同学明显十分焦急吃力,因为即使小步快跑还是跟不上杨教授的速度。

外科医生就是这样,来去一阵风,哪有时间跟你慢慢来,其实在医院里,外科医生和内科医生一眼就能认出来,无需看胸前的標牌,如果表情轻鬆,疾步前行,看著就在急匆匆从地赶时间,那一定是外科医生,如果步履稳健,走路时脸上表现出沉思状,那肯定是内科医生,八九不离十。

肿瘤内科的医生办公室,蒋主任正皱著眉头,旁边围著几个医生,好像在討论病例,显然蒋主任最近的精神状態不是很好,周围那一圈稀疏的头髮明显比以前更少,脸上总是显得睡眠不足,最近压力也很大。

看到杨平进来,蒋主任立刻起身相迎:"杨教授!"

虽然杨平很年轻,但是现在这地位,身为科主任的起身叫一声杨教授是合情合理的。

"快,去把病歷拿过来!"蒋主任吩咐手下的医生,然后热情地招呼杨平入座,灵活的年轻医生已经端来一杯水。

好几个医生衝出去拿病歷,仿佛此时黑杨教授拿病歷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情,很快,病歷夹拿过来交到杨平的手里,其实在电脑上杨平已经提前看过病歷资料,现在拿纸质病歷,不过是一个形式,对会诊方来说,显得处事慎重,而对於邀请方来说,显得尊重会诊医生。

看病歷的时候,旁边放一杯水是不適合的,这是规矩,所以无需杨平开口,已经有人帮忙移开那杯水。

杨平翻看病歷,的確,这个患者比较麻烦,患者叫做符晓涛,很年轻,才二十四岁,在魔都的交大读书,刚刚考上本校的研究生,没想到发现这种病。

反覆腹痛、明显消瘦、全身浮肿及全身淋巴结肿大8个月入院,当初入院的时候是昏迷与清醒交替,经过治疗现在已经清醒,住院已经两周,其中有四天在icu度过的,住院期间反覆腹腔穿刺已经抽出大约40公斤的腹水。

从检验报告看,入院的时候肝肾等等已经严重功能障碍,免疫功能已经严重失调,ct显示全身淋巴结肿大,但是肝、肺等没有发现明显的原发肿瘤灶。

经过大量的激素治疗后,现在病情好转,肝肾功能指標也有好转的趋势。

符晓涛是南都省人,因为在魔都读书,曾经在魔都的各大医院都看过病,不同的医院考虑的诊断不一样,有的医院考虑淋巴瘤,有的医院考虑系统性红斑狼疮,还有人考虑单核细胞多动症,还有的考虑未发现的恶性肿瘤往淋巴结的转移,更有人觉得是一种罕见的不知名的免疫风湿病。

做出这些诊断的都是专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理由,但是理由又不充分,所以这些诊断最终没有成为確定诊断,在治疗上也没有什么行之有效方法,每次发病都是使用大量的糖皮质激素治疗。

以符晓涛现在的病情,继续读书是不可能的,在魔都也没有弄清楚病情,所以家属被迫无奈,只好将患者接回来再想办法。

符晓涛去读书时身体好好的,还是学校的运动健将,是校足球队的主力,校运会的时候还拿过五千米的冠军,现在四肢瘦得像树枝,双足肿胀得像馒头,此时身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运动健将的痕跡。

将符晓涛接回家后,父母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放在家里让他休息,一旦病情严重再送往医院进行激素治疗,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符晓涛本人不死心,他自己在网上到处查资料,他不是隨便点边边角角的资料,而是利用自己所学到一些专业期刊网站查阅关於这个病的治疗,虽然一无所获,但是他得到一个情报,三博医院很厉害,尤其对这些疑难病例,於是就来到三博医院就诊。

"我们看看病人吧!"

杨平提议,这是会诊的基本流程,当然也有这种来去匆匆的医生,会诊的时候不看病人,直接依据病歷资料写会诊单,但是大多数医生不会做这种傻事,毕竟临床医生的基本原则是接触患者。

肿瘤科的病房气氛一般比较压抑,隨处可以看到戴著帽子或者捂得严严实实的患者,因为放化疗夺取了他们的头髮,有些爱美的患者,尤其是女性总是喜欢用戴帽子掩盖已经丟失的头髮,同时他们放化疗摧毁了他们的免疫力,所以他们更害怕感染什么细菌病毒,受到风寒侵扰什么的。

肿瘤科的窗户阳台都是锁死的,所以整个空间是封闭的,给气氛再增添几分压抑,锁住门窗和阳台倒不是医院不给患者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因为肿瘤科很特殊,常常有患者一时想不开而跳楼,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很多医院乾脆锁死门窗,或者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定期开放门窗。

杨平来到病房,符晓涛蜷缩在病床上,四肢真的如乾枯的乾柴,腹部膨隆,像六个月的孕妇,据说刚来时像八个月的孕妇,双足肿胀得像馒头,菲薄的皮肤已经可以看到皱纹,说明之前肿胀得更厉害,现在已经处於消肿期。

旁边坐著的是愁眉苦脸的符晓涛父母,原本辛辛苦苦将孩子送进985,已经都考上研究生,这是鸡娃上岸的经典成功案例,可是现在变成这样子,父母心里既是心疼,又是难受,一种梦碎了一地的难受。

可能在很多医院已经习惯这种来来往往的会诊,见到杨平和医生进来,符晓涛父母也没有什么动静。

"这是我们杨教授!"蒋主任亲自介绍,仿佛由其他医生介绍杨教授会显得份量不足或者不礼貌。

患者的父母听到杨教授几个字,立刻双双站起来,愁眉苦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杨教授,您好。"他们终於见到传说中的杨教授。

医生名气的传播靠两样东西——口碑与论文,在老百姓当中名声的传播依靠口碑,而在医疗界名气的传播,依靠的就是论文,当然,在学术会上露脸讲课也是一种在医学界出名的方式,出场的次数多,出场的顺序靠前,自然而然被同行记住,可是归根到底这还是靠论文,因为没有优秀的论文,医生根本没有机会在台上讲课,只能在台下作为一名忠实的倾听者。

听到杨教授三个字,此时符晓涛也立刻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立刻翻过身坐起来,用自己的真面对著杨教授,刚刚没有介绍杨教授之前,患者一直侧臥蜷缩背对著这边,也没有说话,他也一样已经习惯来来往往的医生,每次过来,最后的结论都是一样:"无法確诊,只能用糖皮质激素进行对症治疗。"

想必这一次也是一样的结果,但是听到杨教授三个字,符晓涛仿佛重新燃起了希望,他也恭恭敬敬地跟杨平打招呼:"杨教授!"

其实这次也是依靠大量的糖皮质激素终结间断性的昏迷,让患者恢復清醒状態,糖皮质激素在医学上是一种强悍的万能武器,不管什么病当没有办法的时候,往往医生都会上激素,这是医生最后的绝招。

儘管病歷上已经写得非常详细,但是杨平习惯自己问病史,虽然病史一样,但是不同的医生问出的病史却不一样,这一点是肯定的。

杨平也习惯自己重新查体,虽然客官的体徵一直都那样,但是能不能查出来,能够查出来多少,跟医生的水平有直接的关係。

"频繁的夜间从睡眠中惊醒,醒来全身是汗,衣服都湿透了,反覆的腹痛,疲倦,全身淋巴结莫名其妙地肿大,皮肤上出现诡异的红色肿块-——"患者已经对自己的病情非常熟悉,不假思索可以说出一大堆。

从发病到现在已经整整八个月,当初符晓涛发病的时候朝父母抱怨身体的不適,父母还以为他是因为考研压力大,所以没有重视,仍然不停给他打鸡血,后来直到症状越来越严重实在难以忍受,符晓涛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就诊,自那开始,这八个月,符晓涛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求医之中,每次都无法得到確切的答案,最后靠大量的激素治疗缓解症状。

次数多了,符晓涛对医院和医生渐渐失去了信心,每次看病只是获得缓解,从来没有指望能够弄清楚是什么病,更不用说治好,很多病都治不好,这就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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