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出去!”魏璋大声喊道,“扔到乱葬岗去!”梅永和陈岁对视一眼,陈岁慢吞吞地将自己的银针收起来,看着刘听玄叹了一口气。而此时,孟凡和一同行动的两名暗卫已经连夜渡过汉水,回到富平有两个时辰了。他们将带回来的铸箭图纸摆在徐应白面前。“能做吗?”徐应白波澜不惊地抬眼,看向负责铸造兵器的工匠。工匠朝徐应白磕了头:“能倒是能……就是……”“就是什么?”徐应白耐心地问。“就是可能做不到完全一样,”工匠比划了一下,“不过将军放心,□□成像是绝对没问题的。”徐应白温和道:“□□成像就足够了,去做吧。”工匠领命退下,魏珩抱着书卷账本进来,也看到了徐应白桌面上的图纸,他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轻声问:“老师怎么想要这个?”“有用处,”徐应白缓慢地揉搓着自己苍白的指节,“到时你就知道了。”魏珩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他将怀里沉甸甸的书与卷轴放到桌子上,动作略微大了一些,一直被藏在怀里面的令牌顺势掉了下来。魏珩连忙蹲下身,想将那块令牌捡起来,不料徐应白比他更快一些,指尖一动,那枚令牌就被他握在手中。这牌子徐应白再熟悉不过。暗卫的令牌制式是他亲手所画,再命工匠做出来的,令牌正面刻的是徐府,背面刻的是鹤纹,四周纹着漆黑而繁复的花纹,令牌底下缀着一黑色的穗子。除此之外,付凌疑还有一枚总令,刻着位首两个字,但是他已经进到军营,那枚总令现在是孟凡代领。黑色的穗子在魏珩眼前摇晃,魏珩有些不知所措地揉了揉衣角:“老师。”“你哪里来的令牌。”徐应白将令牌摆在桌子上,声音很温和,“谁给你的?”魏珩:“…………”他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最后小声又老实地回答道:“是付凌疑……他用这枚令牌,换走了老师给我的玉佩。”魏珩语气有些委屈。他一觉睡醒,老师给的玉佩就不见了。徐应白闻言轻轻叹了一口气:“换?莫不是他强买强卖的。”“也不算……”魏珩摇了摇脑袋,决定给付凌疑说两句好话,“他也是在意老师,不愿意老师的东西落到别人的手里面。”徐应白叹息一声,用指尖摩擦着那枚令牌的纹路。“如今也算物归原主,”魏珩道,“老师替他收着吧,我如今也不用靠令牌才能去找老师了。”徐应白温和的目光落在那令牌上,他指尖点在那个“徐”字上面,温声说:“也好。”等到傍晚,徐应白和魏珩总算处理好大半事务,魏珩去给徐应白拿饭食,营帐内便只剩下徐应白一个人。营帐内东西算是很简洁,徐应白脸色因为累到而有些苍白,他将那块令牌和那堆付凌疑寄过来的信放在了一起,用一个小盒子装了起来。他知道付凌疑一向很喜欢捡走自己身边或是身上的小玩意儿,徐应白记得之前还在长安,他误入付凌疑的住处,曾经看见一抽屉鸡零狗碎的东西,几乎都是自己不要了随手扔掉或是不在意的东西。就连后来行军,也要带上徐应白换掉的旧发带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顺走的帕子。只是徐应白没想到付凌疑连自己送给小孩子的玉佩都要想办法换回来。他静静地看着那块令牌,无声地叹了口气。营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徐应白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急匆匆进门的暗卫。徐应白眼皮一跳,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何事?!”暗卫半跪在地:“主子,扶风仰啸堂传过来的消息,刘听玄刺杀皇帝未果,被就地处决……扔在乱葬岗了。”第80章 弯弓徐应白的脸色顿时更加苍白, 他身形晃了晃,差一点就要栽倒,他单手撑住了桌子的边角。那暗卫见徐应白脸色不好, 立刻急道:“主子莫急, 仰啸堂那边来的消息, 说是已经偷偷将他带回去了,人并没有死!”“只是……”暗卫欲言又止,最后轻声道,“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来信说是熟石灰入眼,没能及时处理, 将眼睛烧坏了。”徐应白喉头一哽, 不知要说些什么,他扶着桌椅坐回了椅子上, 静静地盯着虚空半晌儿,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让仰啸堂好生照料, ”徐应白哑着嗓子道,“等到时机成熟带他离开扶风郡。”暗卫点了点头, 轻轻撤出了营帐。外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星子隐约显现, 徐应白走到营帐门口, 看见山头处弯月显现。再过二十余日, 就要到冬至了。徐应白记得自己上辈子是在中秋死的, 万箭穿心,尸骨无存。而这一世, 他有惊无险地过了中秋, 但似乎也活不过二十五岁了。微风拂过徐应白的面容,他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中合上眼皮, 静静地思索着,这一世,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去呢?可惜没有人能告诉他确切的结果。但他能确定的是,自己的时间已不多了。宁王和肃王拖着兵马,将战线拉得极长,和玄甲卫耗时间,明显就是想耗死自己。齐王对帝位已经有觊觎之心,世家也向齐王倒戈,他必须要齐王坐不上这个帝位。徐应白睁开眼睛,因为连日休息不足,他眼白处泛着让人看了觉得触目惊心的红血丝。他回到营帐之中,提笔在纸张上书写,最后又唤来暗卫,让他将信寄送到梅永手上。信送到梅永手上的那个晚上,徐应白举兵渡河,从汉水两处因为崎岖难进而守卫稀少的地方侵入扶风郡!宁王和肃王大喜过望,立刻派兵马遥遥观望,想要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战争彻底爆发,扶风郡乱作一团,达官显贵正在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奔逃,齐王姜严冷着脸指挥军队抵抗来势汹汹的玄甲卫。灯火幽微,梅永一字一句读完徐应白的信件,收起自己手上所有关于世家与齐王勾结的证据,在深夜进了帝王的居所。梅永跪在蒲团上,将手上的东西呈给魏璋。在刘听玄之事后,魏璋就一直疑神疑鬼,他逼问了太后焦婉和贵妃宋柳柳许多次,却一直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他又不敢去问齐王,毕竟寄人篱下,又无兵马与之抗衡,他知道齐王想要捏死他,就和捏死一致蚂蚁一样简单,帝位的摇摇欲坠让魏璋既愤怒又胆怯。愤怒的是那么多人想要篡夺那把属于他的龙椅,胆怯的是害怕有人真的能成功把拉下。没有帝王的权势地位和滔天的财富,他就什么也不是了。魏璋急不可耐地拿起梅永呈给他的证据。亲王与世家勾结的腌事一桩桩一件件展露在魏璋面前。里面竟有一条是两日后,就要杀了魏璋,拟造圣旨了让齐王登基了。庞大的势力早就暗中虬结,在利益面前,皇帝是谁并不重要。齐王早已等不及了,这样的事情,越拖久就越不利,何况徐应白的大军已然压境,必须早下定数,只要圣旨白纸黑字,魏璋禅位,攻守就会易势,倒时就不是徐应白清君侧剿叛军了,他才是名正言顺的帝王,而徐应白,才是那个违逆天命的叛逆。“荒谬!”魏璋咬着牙道,“他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要治他们谋反的大罪!”“陛下……您能怎么治呢?”梅永抬起头看向他。魏璋顿时一噎。是啊,他能怎么治这些人的罪呢?他如今是寄人篱下的傀儡皇帝,毫无实权。他必须要拿回他的权势,才有底气给这些乱臣贼子治罪!现在还有谁能支持他……连他的母后都是世家的人,他还能怎么办呢。远处篝火摇晃,喊杀声震天,魏璋因为酒色浸淫的浑浊双眼被火光映出贪婪而又得意的光。“徐应白……”魏璋道,“朕还有一个好臣子徐应白……他答应过父皇要好好辅佐朕的,他这次也是来接朕的,他还要清君侧呢,这些乱臣贼子,朕要利用徐应白把他们统统砍了!!!”“朕的皇后!朕的皇子!都在他的定襄郡那,”魏璋哈哈大笑,“他一定会把朕带走的!”梅永无波无澜地看着皇帝在廊外振臂一呼,发出放肆的大笑。“可是陛下,徐应白没有那么快能攻下扶风郡。”魏璋的大笑戛然而止。另一边,玄甲卫猛攻扶风郡,鏖战自清晨又至清晨,徐应白勒着缰绳,千军万马自他身侧而动,阵型千变万化,如同密密麻麻却又整序有素的群蜂,嚣张而又强硬地向扶风城城楼压去。等到下午,黑云压城,狂风四起。第一滴雨落下来的时候,徐应白竟然在秋日的冷雨里面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暖意。他病得很重,已经很久没有从自己身上察觉到温度,更多的时候,那双苍白的手,指节比铁还要冷硬。连这次上战场,都是吃了许多药才能撑这么久。厚重的雨滴压着徐应白漆黑的眼睫,他紧了紧自己的唇,并不顾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冯安山快活地挥舞着手中的偃月刀,四周血肉横飞,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士气高涨,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面前的敌军。“开道!别让太尉沾了血!”冯安山高呼道,“杀他奶奶个熊!”“杀!杀!杀!”狼烟遍地,暴雨倾盆,草木沙石皆染深色又被大雨冲走,复又染上,红色的水流冲刷着戈壁,流血漂橹,伏尸百万的场景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了。“主子!”孟凡骑着马上前,一剑砍断袭来的箭,“东南方向!”徐应白微微抬眉,往东南方向看去。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的东南方,一个身穿布衣的熟悉身影正骑着马朝着他们过来。他畏畏缩缩地趴在马上,身边是同样骑着马的梅永和两名亲卫随行。城墙上的姜严也发现了偷偷逃出去的人。他定睛一看,登时大怒:“来人!把他追回来!不能让他落在徐应白的手里面!”“避着点!”姜严又喊,“不要伤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