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怯懦

我问南宫明:“缙云台是什么地方?

他一脸神秘地说:“是妖界的入口。”

“武神殿下一定也在查明此事,我觉得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再等等吧。”他又劝我。

现下也只能如此了。

之后几日我都有些心不在焉,很难得睡也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整天没精打采的,连蕊芝做的糯米糕食之都味同嚼蜡。

我不知道自己是担心火麒麟更多一点呢,还是在想鹤青的事更多一点,总觉得我若是再不长进,恐怕这千百年我都见不到他了。

“阿善,阿善?”边上的南宫明唤我,我一下抽回了思绪。

“你在想什么啊?先生叫你呢。”他小声说。

我嚯得站了起来,引起一阵哄笑。

没想到入学以来第一次被点名,居然是在我最讨厌的仙药课上。

仙药的老师是药王洞的药师祁红仙子,只见她手上捏了一串果子,果子个头不大,表皮漆黑,顶上长着一个红色的“瘤子”,仔细看那“瘤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小颗粒,凹凸不平,远观无碍,近看就有些渗人。

我不喜欢仙药课,是因为这门课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太多了,光是那些神草仙株的名字就够我记上好久。

虽说仙史、佛理课也要背东西,但好歹稍有趣味一些,很多时候我就当听故事了。

自然而然的,这门课就成了我学得最差的一门,不过别的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矮子里拔将军,略胜一筹吧。

那祁红仙子好像是知道我对仙药课不上心,盯住我了,故意点名考较。

但她不知道这仙果我却认得,这不就是我替碧莲和露茶送过的栯木果嘛,于是脱口而出。

见我答得这么快,祁红仙子倒是有些意外,又问:“那你知道栯木果的作用吗?”

栯木果最大的作用就是中补益气,消除疲劳,使人迅速恢复精力,若是练成丹,那将会是续命的神药,任身体受到何等重创,服了都能吊着一口气,栯木果本就稀有,只在妖凡两界的界门处长有少许,但三千年的神魔大战中被过度取用,现下就更罕见了。

祁红仙子见没考倒我,心有不甘,又道:“你说的没错,但只回答了一半,它还有一个作用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终于被她问住了,摇头表示不知。

“它还有一个作用,是让妖灵精怪显出原形。”

我愣了愣,原来,栯木果还有此作用,我不禁好奇,为什么月神会说栯木果虽好,月神宫却用不得呢?

“什么?月神宫都是兔子精?”仙药课结束,我将心中的疑问告知南宫明,南宫明的回答让我惊讶。

“嘘”他赶忙捂上我的嘴:“什么兔子精,是妖仙,月神早就飞升了,可不敢胡说。”

“而且她虽名义上是妖仙,但毕竟执掌一宫,位同上神,当初前月神舒望离开之后,要不是她迅速接手,现下世间必是日夜颠倒,群星陨落,一团乱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感同身受。

妖化成人形后,身上多少会留下一些真身的印记,称之为妖痕,只有最上乘的妖神才能转化得毫无破绽,而就是这一点痕迹,往往会被妖族,尤其是离开了妖界的妖族,视为羞耻。

他们很少在别人面前现出原形,除非是不得已失去了控制,比如身受重伤妖力不济难以维持人身,或者是因为走火入魔等原因而发狂,妖族在弥留之际和死去之后往往也会变回去。

与南宫明说话间,白雅洁从我们身边经过,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们一眼。

我叫住她说:“昨天谢谢你了。”

南宫明低头看着我,不解其意。

白雅却洁什么都没说,径直去上仙术课去了。

教仙术的老师是泰莱真君,他是天神院最年轻的仙师,据说他在天神院教书前,曾是遣云宫的一名执法天神,灵力修为虽未登峰造极,但胜在实战经验丰富,所以离开后,就被请来天神院教仙术了。

泰莱真君授课讲究实践,所以仙术课很少在学堂里举行,一般都会在因材施教。

“水润万物而不争,天下之物,莫若水柔,莫若水刚,玄水诀就是要利用水柔而不破的法门来练习的。”泰莱真君道。

阳春和煦,清风拂面,斜柳依依,年轻的学生正在河边嬉戏,被他这顿时魂灵生紧,不敢再玩闹了。

“水虽无形,但又可千变万化。”泰莱神君一边说一边随手捻了个诀,只见水面上腾起一个水球,他翻动手腕,水球变成了麋鹿的形状,在水面上雀跃欢腾,接着他打了个响指,水麋鹿“嘭”地一下化成水洒落。

“来,不要光看着,都动动手试一下,”泰莱星君说:“金木水火土五诀都是最基础的术法,若是连这个都学不会,也就不要再谈修炼了。”

学生们闻言都各自练习起来,我也全神贯注地凝结起灵力,想和泰莱真君一样,让这流动的水,宛如自己的玩物一般,可是试了几次,水球腾到半空就破了,无法随心所欲地化成各种形态。

这时,只见水面上升起一个巨大的水球,引起瞩目,顺着水球被牵引的方向一看,原来施术的是芷昔。

“琼华仙子好厉害呀!”胖仙君和那群马屁精纷纷赞扬。

芷昔控制着水球逐渐向岸边移动,忽又停下,接着“啪”地一下炸开。

水球下的刑廉被当头浇了一身水。

他被火麒麟炎火所伤,还没好全,半边脸至今还裹着的纱布,现下也被浸湿了。

“哎呀,不好意思啊,我还没掌握玄水诀的要领,没控制好,你不会怪我吧?”芷昔阴阳怪气地说。

刑廉咬咬牙,隐忍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哈哈哈哈哈…”胖仙君他们哄堂大笑。

泰莱真君训斥道:“你们笑什么?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吗?”说着一挥手,刚刚还湿漉漉的刑廉身上瞬间就干了,抖得也没那么厉害了。

“只会将水凝结起来,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我看这玄水诀你们还没学到位,等放了课都留下来修炼吧。”

“泰莱!”芷昔脱口而出,她见泰莱真君面色一变,掌心暗聚灵力,立刻软了下来:“真君。”

“我今日放课之后,要去给天后娘娘请安的,不能留堂。”芷昔说。

“请安的事可以缓一缓,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泰莱真君慢条斯理地说。

芷昔显然不服,待要再说什么,泰莱道:“怎么?你是这个月都不想准时下课了吗?”他声音不大,语气却很重,芷昔便不敢再多言了。

放课之后,我与往常一样,准备径直回昆仑,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一回头,是南宫明。

“你会昆仑山?我也去,我们同路吧。”

我好奇:“你去昆仑山干什么?”

“去替我爹拜会王母娘娘。”

“拜会王母娘娘?”我心中奇怪,西王母可是出了名的亢心憍气,除了主持蟠桃大会之外,一般很少与各路仙家交往,平日里别说一般小神小仙,就是天帝来了,见不见的还要看她当时的心境呢,众神诸仙也要面子,闭门羹吃得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不大来了,这九重天上居然还有能时时拜会她老人家的仙族?

见我不解,南宫明抿了抿嘴解释道:“下个月是我二哥的忌日,我二哥曾在机缘巧合之下,在昆仑山上修行过几年,得蒙王母娘娘指点,娘娘每年都会托人送沙棠树的树叶来,仙族的习俗是焚烧沙棠树的树叶,可以使灵魂得到安宁,这本是仙族葬仪的最高规制,但我二哥是为了对抗魔族、守卫天界而死的,他配得上。”

“你二哥是?”

“我二哥曾是武神殿下座下的坎源将军南宫宁,在三千年前的神魔大战中死在魔君寒修的降灵杵下。”

“对不起”闻言,我有些慌乱:“我不知道”

南宫明倒是很淡然:“没什么,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九重天的边际,苍梧山。

苍梧山秀峰层叠,巍峨壮丽,风拂过莽莽林海,云彩变幻,这又让我想到了鹤青第一次带我看云海时的情形。

那时的我根本没想到,离开了瑶池,有一天我还能离开烟落居,去看一看更广阔的世界,还以为自己要在昆仑山上呆到踏入虚空,身归鸿蒙为止,。

南宫明望着竹林云海,幽幽地说:“我还记得我二哥的葬礼上,我的父亲母亲和我其他兄长有多么悲痛,三千年过去了,这些悲痛好像都被遗忘了,你说是不是不论生前多么英勇,多么辉煌,一旦死了,总有一天是会被遗忘的。”

“对,”我说:“这么想就对了,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别总逞英雄,想着别人会感激你,能永远活在别人心里,那都是虚的,一旦死了就什么的没有了。”

南宫明笑笑,正想说什么,此时,我们两个同时看见不远处刑廉又被胖仙君等围住欺负,他们推推搡搡,步步紧逼,直将刑廉逼到悬崖边。

可巧崖边的一棵歪脖子树阻挡了视线,让对方没有发现我们,于是我们赶忙隐匿身形,悄悄观望。

“又是因为你害得琼华仙子被泰莱留堂,”胖仙君抓着刑廉的衣领威胁:“你就是个祸害啊,不死都没用啦。”

芷昔冷眼看着一切:“泰莱这个软硬不吃的蠢货,居然屡次三番为了你这样的人得罪我,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算是听明白了,芷昔不服泰莱真君让她留堂,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好转头将怒气撒在刑廉身上。

胖仙君一脸谄媚道:“仙子消消气,我看不如就把这小子从这里扔下去,我听说苍梧山的谷底,经常会有珍禽异兽出没,如果碰上火麒麟这样的凶兽,说不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将抓着刑廉衣领的手向前送了送。

刑廉吓得赶忙抓住胖仙君。

“你干什么?你竟敢碰我?”胖仙君暴跳如雷,直接甩了他一个耳光:“你松开,你给我松开,听到没有!”

性命攸关,刑廉哪里肯放开,于是胖仙君便左右开弓连打了刑廉好几个巴掌,打得他脸都肿了,就还是死活不放手,胖仙君回头看了芷昔一眼,芷昔神色漠然,以很慢的速度闭了闭眼,算是默许了。

胖仙君心领神会,他开始推刑廉,眼看一松手,刑廉就会摔下山谷。

我正想冲出去阻止,身边的南宫明却比我抢先一步,他随手摘了一个树上的果子丢过去,恰好击中胖仙君的手,胖仙君一惊,猛然放开抓着刑廉的手。

刑廉瞪大了恐惧的眼睛,向后倾倒,随后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胖仙君想将他一起带下去。

胖仙君显然没想到一直逆来顺受,不敢反抗的刑廉会这么做,这下轮到他露出惊恐的表情了。

因为当时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看到刑廉的脸上划过的一丝阴鸷的狠厉。

千钧一发之计,南宫明奔到山崖边上,纵身一跳。

仅仅过了片刻,我倒吸的那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呼出去,他们三个就踩在南宫明的佩刀上缓缓升上来。

芷昔见事情败露,立刻转头就走。

南宫明朝她喊:“芷昔,你把仙族的脸面都丢尽了。”

芷昔:“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仙族?帝后同治,共享九天,你忘了吗?”

“站住!”我大喝一声。

芷昔立定,转过身来,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做错。

我咬咬牙,极力克制住自己想把她打一顿的冲动,说:“刑廉虽尚未位列仙班,但他在天神院修行,迟早是要任天职的,谋害准天官是什么罪,我想你比我清楚?”

“谋害他?”芷昔哈哈大笑道:“你们谁看到我谋害他了?”

当然了,不用她亲自出手,自有人替她干脏事。

果然,她的那群跟班立刻摇头:“没有,没有,你诬陷琼花仙子,才真是该当何罪。”

“位列仙班?就凭他也配!”芷昔挑眉,轻蔑道。

我不自觉得攥紧了拳头。

“怎么?”她嘲笑道:“想动手?”

“你连妖身都没蜕化完全,灵力低微地可以忽略不计,你能打得过谁?”芷昔耀武扬威道:“我们走!”

她说的没错,我太弱了,我救不了火麒麟,也无法伸张正义,保护刑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凶手和她的帮凶们大摇大摆地离开。

南宫明扶起刑廉,他虽然被南宫明救下了,但身上各处都伤痕累累。

“你没事吧。”我上前询问。

邢廉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放开搭在南宫明脖子上的胳膊,自己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仍不住朝他喊了一句:“为什么不反抗?你就那么怕她吗?”

“你可以还手,可以告诉院长告诉仙师,就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容忍,他们才有胆子变本加厉地欺负你,你真的想一直这样活下去吗?”

刑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站了一会儿,低下头沉闷地说:“如果反抗有用,我也就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了,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你们不用管我。”说着拖着受伤的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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