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漓,你一见到我就逃是做什么?”洛梓奕面带凉薄道:“是觉得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吗?”
夜漓张口就想喷他,但话到嘴边却缩了回去,到底是不敢,反而单膝跪下,勉强拱手行礼道:“参参见鬼王殿下。”
之前在锁妖塔上层,紫舞与时英还不能十分肯定来者的身份,多是猜测,见夜漓如此,心中具是错愕。
尤其是时英,先前看着夜漓的那种复杂而一言难尽的眼神又回来了。
什么鬼差逃跑,要鬼王亲自来抓?她的身份必不普通。
鹤青一言不发,走上前挡在夜漓面前,洛梓奕见到他脸立刻沉了下来,他向来是喜怒无常惯了的,他一不高兴,夜漓浑身都要抖三抖,按洛梓奕的性子,疯起来简直不管不顾,会将自己连同周遭的整个世界付之一炬,如果不幸撞上,定然非死即伤,听几个长久停留在冥界的鬼魂说,洛梓奕曾经为了什么事,单枪匹马杀上过天庭,杀得是人仰马翻,天愁地惨,天界派了整个遣云宫的婆刹来降他,都被他杀退了,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安抚了,天庭恐怕也是忌惮洛梓奕,最终也未降罪于他,就这么闹了一场不了了之,鬼王的威名自此倒是更盛了。
“你就是为了他才不听我的命令离开冥界的?”洛梓奕的脸笼罩在黑暗之中,隐隐有股森然之意,他本就面无血色,此时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是他?”洛梓奕又问。
夜漓有些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更让她惊讶的是,洛梓奕说这话时的声音怎么听着有些哽咽?
“我,我是来调查仙门凶案的,”夜漓辩解:“并非有意违逆。”
洛梓奕的声音又恢复了冷酷,仿佛刚刚的那点脆弱是她的错觉:“只要你现在跟我走,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能走。”夜漓脱口而出。
说完她有些尴尬,觉得自己好像回答得太理所当然了,仿佛不经过思考,于是又勉强加了一句:“这不是事情还没有解决嘛。”
“你知道鬼魂留恋红尘,会是什么下场吧?”洛梓奕步步威逼:“你确定自己要意气用事吗?”
“意气用事的是你吧?”夜漓不客气地反驳:“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仙门凶案死了几十个人,亡魂得不到沉冤昭雪怨念深重,你还记得上一次抓我回冥界时在鬼门关外遇到的那个鬼魂吗?他叫陈昭,是这次仙门惨案的其中一个受害者,那时候他明明还很清醒的,之后我在孽境司见他,却已经神志不清了,我离开冥界便去了武陵源,见了惨案的唯一一个幸存者,我对他施了摄魂术,结果却被破了,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在此之前,他就已经被别的东西摄取了魂魄,你不觉得这一切背后有隐情吗?陈昭杀人嫁祸目的又是什么?他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又是谁杀人灭口的?”
“仙门案的文书我已经看过了,”洛梓奕提高了声音:“凶手不正站在你身边吗?杀人嫁祸?你确定这不是你为他开脱的说辞?”
夜漓斩钉截铁道:“鹤青不是这样的人!”
方才洛梓奕砍了母大鲵的头,将那些小鲵怪都吓走了,这时又有几只不要命的伺机蠢蠢欲动,洛梓奕眼皮也没有抬,只挥挥手,魂力一动,扑上来的小鲵怪便被大卸了八块。
“看来他不死,你是不肯跟我走了。”洛梓奕仰头说道。
夜漓心头一紧,捏了一把冷汗。
“藤女,”过了一会儿,见夜漓不答,洛梓奕又开口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其余的,都杀了吧。”
藤女?原来站在他身边这个衣着破烂的少女居然是藤女,洛梓奕是什么时候将她收服的?
夜漓一时也顾不得思考,直喊:“洛梓奕你疯了,你不要乱来!”
一丝阴郁浮上洛梓奕的嘴角:“锁妖塔极恶之地,关着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杀几个,不会有人在意的。”
“等一下!”夜漓赶忙阻止:“你等一下,得罪你的人是我,跟他们无关,你把他们放了吧。”
洛梓奕秀眉微挑:“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考虑不杀他们。”
“好!”夜漓一口答应,她寻思,洛梓奕应该没能破除锁妖塔的禁制,他与鹤青一样,是只身闯进来的,所以他现在和他们一样,被困在这里出不去,那倒不如借助洛梓奕的力量找寻出塔的路。
见夜漓答应的那么干脆,洛梓奕反而显露出一丝怀疑,但他是自负惯了的,夜漓的那些小脑筋坏心思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即便她到时候出尔反尔,他也一定有办法可以反制。
“你让我跟你回去,我们总要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夜漓紧接着就说道,又指了指地上母大鲵的头:“帮忙挪个地方呗,下地宫的入口可能就在这下面。”
洛梓奕冷眼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侧身朝藤女略一点头,只见藤女走上前,一头乌发慢慢膨胀,像是炸开了一样,细细的发丝变得粗壮起来,最后化成树藤,主藤抽枝发芽,长出绿色的小枝,而且越长越多,伸过去圈住母大鲵的头将之拖远了。
原地还留下了母大鲵黄色的血久久没有化去,洛梓奕走过去,熟门熟路地朝一块正好画了婴儿脸的地砖上踩了睬。
接着,地上的画动了,砖面上上下下仿佛整幅画泛起了涟漪似的。
一个深幽漆黑的地洞出现在他们面前。
“请吧。”洛梓奕语气傲慢。
夜漓与鹤青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果断地双双跳了一下去,洛梓奕一看也紧跟着下了地洞。
接着藤女、时英、竹七等陆陆续续跳了下来。
等脚踩到地面,发觉地上软乎乎的,甚至还反弹了一下,竹七高兴地蹦跶:“这是什么地方啊,真好玩。”被夜漓喝止了,地洞虽深,但这里又窄又矮,地面和天花板靠得很近,身子都直不起来,屏息一听,竟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饶是没心没肺如竹七,也瞬间明白了,捂住嘴巴,含混不清道:“难道我们是在?”
“嘘”夜漓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指了指前方:“走。”
行了足有半刻之后,才看到前方有一个下降的坡道,夜漓走过去看了一眼,他们踩着的“地上”长着细密的皮毛,比猪鬃毛略长一点点,但没有那么硬,顺溜不扎手,从这里应该能滑下去。
她回头问了一嘴:“谁先下去?”
鹤青与洛梓弈同时回答:“我。”
这反倒让夜漓有些尴尬了,洛梓弈本无需征得谁的同意,也不遑多让,率先滑了下去,他一离开,他新得的小跟班藤女也立刻追了上去。
九婴的身子也不知是有多大,洛梓弈下去多时,竟一点回响也没有。
又过了一会儿,夜漓道:“等不了了,你们先下去,我跟鹤青断后。”
竹七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伸脚试探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没时间了,别磨叽,快下去。”夜漓踹了他一脚,竹七“哎哟”一声,滚下了坡,一路又颠又撞,吓得他大喊大叫。
“这蠢东西,都让他别出声了,还弄那么大动静。”夜漓额头微微有些冒汗,看了一眼身边的鹤青,都走到这一步了,若还不能将他平安送出去,那可就太不值了。
没想到鹤青也盯着她看,还柔声说道:“别紧张,没事的。”
“我不紧张,我就是怕连累了你。”夜漓终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鹤青温和一笑:“什么叫连累?你为我来凡间游历,为我跳崖,又为我被关锁妖塔,这算不算连累?”
夜漓不假思索道:“这都是我自愿的。”
“那这也是我自愿的。”
真是要命,鹤青本就长着一双含情眼,又媚又灵动,这会儿还情意绵绵得望着她,那眼神腻得能拉出丝儿来,叫人怎么受得了。
夜漓,你清醒一点,她恨不能在这种时候甩自己一个巴掌,刚刚在锁妖塔上层之时,他就已经表态了,人家对你没有那种意思,别再自作多情了。
其实鹤青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他与夜漓相识得并不久,加上这次,勉强算是第三次见面,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倾盖如故之感,当他得知夜漓被玄宗关进锁妖塔,脑子就嗡得一响,什么也顾不得了,毫不犹豫地就要闯进来救她,甚至不惜忤逆自己的师父,自从认识了夜漓,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过得明明白白又浑浑噩噩,心里满满当当又空空落落,他本可以重回师门,但缺了她就像是缺了些什么似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漓在他心中已经这样重要了,鹤青只知道自己不能抛下她不管,舍了她就是舍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仿佛灵魂都不完整了。
便在他们柔肠百转,千思万绪之际,脚下的“地”动了。
“哇!”一声极其难听的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传来,震耳欲聋。
夜漓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耳畔轰鸣。
九婴醒了!
“跳!”夜漓乘着自己还没有失去意识之前,大喊一声,拉着鹤青纵身跳下。
他们滑了没多久,就开始垂直下落,过了一会儿,又撞上九婴肥胖的身子,弹了好多下,速度才开始慢下来,眼看失去了下降的动力,她跟鹤青又坐到“地上”,双手朝后一推,才重又开始滑落。
夜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什么东西在盯着看着她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九婴啼哭不止,哭得她直犯恶心,哭得她五脏六腑都颠倒了。
忽然间,眼前由九婴庞大身躯构成的路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岸边,一个黑衣人向一个灰发男子下跪行礼道:“魔尊大人,您真的要将小公主放之于四海,我们魔界也不是不能养活她。”
灰发人似乎是受了伤,咳嗽了两声道:“她是龙,得水而生,魔界只有魔沼,与她无益”
“可是现在六界对魔族的芥蒂已根深蒂固,若被人知道了她的身份”
“眼下天界大军进犯,即便我留她在身边,她也不见得安全,一切都只能看她的造化了只要她尚未觉醒,身上的魔气不显,便不会有事,这是我能保全她的唯一方式了。”
随着“扑通”一声声响,黑衣人将一尾泛着金光的红色锦鲤投入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中。
一瞬间,夜漓觉得自己就是那尾红鲤鱼,海水铺面而来,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
转眼海水退去,她的面前又站着一个身披白铠手握短戟的人,那人的表情坚毅决绝:“夜漓,我今天是不会让你离开的,就算是打断你的腿,我也要把你带回天庭。”
夜漓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带我回去干什么?等着受那雷霆万钧,千刀万剐,三昧真火之刑吗?今日我叛逃出天界,便与你们划清界限一刀两断,天庭谁有资格惩罚我?!”
那神将手持短戟朝她杀将过来,夜漓素手一挥,身后一个黑影如鬼魅般闪出。
“夜漓,快醒醒,那都是幻觉!”
她本与那神将打斗正酣,鹤青的声音传来,夜漓猛然惊醒,右侧一个丑陋的婴孩的脸正张着大口冲她而来。
时英说,九婴的哭声致幻,能使人丧失神志,此言果然不虚,夜漓大惊,要躲避却是来不及了。
回头只见鹤青出现在她身后,他将手中那柄剑当成暗器扔了出去,恰好戳中九婴的鼻孔,他便趁此揽着夜漓的肩膀闪身离开了。
岂知这九婴凶兽非但状似婴童,脾气也跟孩儿似的,一击吃了亏,便撒泼胡闹,越哭越凶,庞大的身躯扭来扭去,将夜漓与鹤青震得差点掉下去。
鹤青撕了一截衣角儿递给夜漓:“把耳朵捂上。”又点了一下她脖颈后面,封住她的穴道,使其暂时失聪。
夜漓见他受伤的腿又开始渗血了,心疼不已,只想着要如何脱离困境,速战速决,却苦于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