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食之无味的晚餐,走在回去的路上,凌凌的双眼被街对面灯箱上鲜红的四个字给灼伤了——网络广场。
她定定地看着那四个字,恍如一盆冰冷的水从头淋到脚。
悔恨、自责、茫然、痛苦,各种各样繁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不知该何去何从。
杨岚航占据了她的心,咬牙拔去固然会留下伤口。可一段持续了五年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狠心拔去她会全身瘫痪。
“一时的痴迷怎么深得过五年的感情呢?”凌凌对自己说。
一辆辆的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她无暇去顾忌,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街道,她怕自己稍犹豫一秒就会停住脚步。
在网吧里等到八点多,小光头的头像终于亮了,并很快发来一条消息:“你在哪儿?”
凌凌的手放在键盘上,迟迟打不出一个字来。
“在吗?”他又问。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控制的,所以她只能控制自己。
她坐正,拍拍冰冷的脸颊,笑着打字:“我在B市,导师带我过来开会。”
永远有多远:“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如果喝了半碗面汤算吃饭的话。
“你在什么地方上网?”
“网吧。”
凌凌喝了一大口矿泉水,艰难地吞下去。对白和她嘴里的矿泉水一样平淡无味。
沉默了一会儿,凌凌决定想找点有激情的话题,于是,她抱着矿泉水瓶想了半天,才打出一句话来:“你吃饭了吗?”
“没有,不想吃。”
她泄气了。
这时,永远有多远发来了一段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国的话,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无论我有多么让你失望。”
陌生的城市,寂寞的黑夜,他的话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也一样滚烫如岩,字字句句都烙在了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如果我回国,如果我回国……她曾终无数次地假设过,如果他会说出这句话,那么她一定给他机会,无论他长得比爱因斯坦抽象,还是优秀如杨岚航,只要他能回来,她都愿意接受他。
可是,为什么偏偏在此刻,偏偏在她心中乱成一团的时候,他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我现在很乱,你给我点时间。”她不是不想接受他。
她需要时间去整理自己的思绪,否则,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对面他。
网络的另一端,杨岚航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边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他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回味着唇齿间的茶香。
茉莉花的清香淡到极致,又浓郁得久久不散。
就像“白凌凌”与“永远有多远”之间的感情,浅尝是甘苦,细品是幽香。
说不出,道不尽……她说得对,网络就像一层朦胧的薄纱。
隔着这层纱,她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表现出她最真实的一面。她宁愿每天和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网友聊天,也不愿意去尝试一段真正的恋情。因为她总以为躲在网络的背后,游走在暧昧的边缘,感情就能永恒不变。
他们相识多年,他太了解她了。
与其说她对爱情没有勇气,对男人没有信心,倒不如说她是对自己缺乏自信。
他要拨开网络这层薄纱很容易,可他要揭下她自我保护的外壳,逼她去面对真正的他、面对残酷的现实,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他必须耐心地等下去,等到她有足够的自信去爱那个叫杨岚航的人,否则,他们的感情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凌凌:“你为什么不说话?”
杨岚航看了一眼桌边的手机,然后拿了起来。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凌凌有点紧绷的声音伴随着些许吵闹声传来:“杨老师,您好。”
“你在哪里?”
“我……在朋友家附近的餐馆,您有事吗?”
他早已习惯了凌凌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淡淡地说:“很晚了,我去接你。”
“不用了。”凌凌的声音显得更加紧张了,“我的意思是,不用麻烦您了,我朋友会送我回去的。”
“你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凌凌似乎思考了一下,权衡利弊后,说,“男的。”
“那我更要去接你了。”杨岚航用茶水润了润喉咙,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你的老师,我必须对你的安全负责。”
“我保证十分钟之内回去,行不行?”
他看看表,八点五十一分。
“好吧,我九点整在楼下等你。”
“好的,我一定回去。”她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老师再见”
后,才挂了电话。
杨岚航低头品着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白凌凌,我就不信你敢九点零一分回来。”
凌凌当然不敢,绝对不敢。
她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网吧,打车回酒店,八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就乖乖地站在门口恭候杨岚航的大驾。
九点整,电梯门徐徐打开,杨岚航站在电梯里右手按着开门键,对她招了招左手,她莫名地激动着,一刻不敢耽误地跑了进去。
“杨老师。”她低头看着电梯里的地毯,极力控制着紊乱的心跳。
杨岚航打量了一下她身上单薄的衣裙:“外面冷吗?”
“不冷。”凌凌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珠,但仍不敢抬头,“有点热。”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看明天会议的纲要,其中有一个报告应该对你的课题很有指导意义。”
“哦。”
电梯门打开,她跟着杨岚航走进他的房间。杨岚航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茉莉花茶,然后又从桌上拿了几页纸给她。
“你先把这个报告的概要看一下,明天听报告的时候你会容易理解一些。”
“好的。”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说完,他转身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修改着他的PPT。
这种态度,摆明了告诉她:你就在这里看,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回去睡觉。
心神不宁地看了一会儿资料后,凌凌终于按捺不住了,视线从满篇英文单词的纸上移到杨岚航的身上,每当他陷入沉思时,便会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感觉。所以尽管他的脾气再好,她都会对他很畏惧,总觉得他的眼睛像是深渊,随时都会将她吞没一般。
茉莉花的香气,淡淡的,绵绵的,荡漾在温暖的空气里。
若是时间停止,让她一直坐在这里,这样看着他,该有多好啊!
“有问题吗?”杨岚航说话的时候,视线还停留在电脑里的曲线上。
她的手一抖,心也跟着一颤。“没……有些单词我不认识,我能不能回房间取文曲星啊?”
“拿来给我看看。”见他伸手,凌凌忙把纸递过去,整齐地摆在他桌前。
他拿起笔,挥洒自如地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字,不及十分钟他就把纸递给了她。
凌凌接过来一看,上面所有的专业词汇都被他标注了中文。她暗暗地吐了吐舌头,坐回去继续膜拜这高深莫测的科学理论。
看着看着,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昨晚睡眠不足,今天又忙了一天,天书一样的资料很快便勾起了她的睡意。虽然她强忍着困意,可那些英文字符像催眠曲一样,不断地摧毁着她的意志。
最后,她实在坚持不了,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她梦到有人轻轻地抱起她,然后将她放在舒适的床上,为她关掉灯,盖上温暖的被子。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他的样子,却怎么也看不清。
“爸爸?”
“嗯。”爸爸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
她幸福地笑着,拉着爸爸的手说:“爸爸,永远到底有多远?”
“很近,近在咫尺。”
“不,他很远,远在天边……”
一大早,凌凌睁开眼睛,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单人床。她迷惑地环顾房间,另外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男人,和衣而眠。她的脑海里有三秒钟的空白,随后,思绪像海浪一样汹涌而来——她竟然在杨岚航的房间里睡着了!
他,他怎么不叫醒她呢?
他不会以为她有什么想法吧?他们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凌凌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杨岚航绝对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男人。
她坐起来,原想悄悄地离开的,一看见杨岚航熟睡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偷看了两眼。
不知道他在梦里经历着什么,他的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线。
这样的他,让她有一丝丝的心疼。